第19章 同行
2024-10-05 20:39:10
作者: 一日瑾花
周時桉日日讓人來送名貴藥材,許嘉年便日日再讓人退還……一來二去,街坊領居又開始傳,周許兩家好事將近,氣的許嘉年日日都想摔杯盞。
許姜南不知周時桉何意,又不能貿然質問,又害怕父親遷怒自己,於是,許姜南每日等許父去了鋪子,才起床活動。
她這幾日在許父書房翻往年的帳單,越翻越窩氣!
許家在嶺南有片茶園,二叔許幻章負責經營管理,按說每年70%的茶葉都要運到余川來,可是,前年開始,許幻章借蟲災,戰亂,減產之由,不再把茶葉送過來,直接導致許家茶葉供不上貨,許父才捨近求遠,去川南購進茶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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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是,嶺南茶葉,特別是鳳凰單叢,具有獨特口感和香氣,是烏龍茶中的翹楚,別的茶很難替代。
沒有了鳳凰單叢,許家茶葉便泯然於其他茶商,沒了優勢,自然損失了很多顧客。
前世,許姜南不諳世事,許父也並未向她提及過家中境況……直到父親入獄,許姜南急於出售茶園湊集銀子贖父親出來,才發覺二叔許幻章早已賣掉茶園,拖家帶口去了香港。
這招釜底抽薪,打了許姜南措手不及,無奈之下,許姜南賣了鋪子和宅子……
許姜南暗暗發誓:這一次絕對不能重蹈覆轍。
想到這,許姜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又把許家這幾年帳目過了一遍。
這一晃到了下午,許嘉年從鋪子裡回來,就看見自家閨女窩在書房翻帳目,很是訝異:「今日沒去學堂幫忙?」
許幻敏是鎮上學堂里的教書先生,許姜南時不時的過去幫忙。
「爹,我想同你商量一下茶園的事情。」許姜南答非所問,她現在的心思全在許家產業上。
周時桉說的對,倘若你並無所長,一定要多些銀子傍身。如今這亂世,潑天富貴她不敢想,那安穩富足的日子不也得用銀子撐著。
許嘉年嘆口氣:「……昨日收到你二叔的信,今年乾旱少雨,春茶產量低,質量也堪憂,眼下鳳凰山地區匪患猖獗,勞力缺失,今年春茶恐難運出。」那鳳凰單叢茶,一年可採摘5-6次,次次都有原因,不是匪患就是乾旱,要麼就是產量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二叔年年訴苦,你年年都信,今年都第四年了,如果今年再沒有鳳凰單叢,我瞧咱家這鋪子也不用開了。」
「一母同胞,何必分這麼清。」許嘉年何嘗不知許幻章中飽私囊,但是他顧念血親,不想撕破臉皮,想著日後仍能想見。
許姜南氣餒,委屈道:「爹是覺得你只有我一個女兒,始終是外人。與其便宜了外人,不如讓二叔拿去,好歹二伯父姓許,有兒子能給許家傳宗接代,開枝散葉。」
許嘉年被女兒懟了一個臉通紅,囁嚅道:「……你這說的什麼渾話。」
許姜南自知說中了許嘉年的心事,盤問道:「爹是真糊塗了嗎?你當初在鳳凰山開山種茶,何等辛苦,難不成全部拱手給了二叔?我雖是女子,可始終是你的親生女兒,這是旁人比不了的。」
許老爺子連連點頭:「那是自然。」
許姜南又道:「如今鋪子別說盈餘,能勉強維持已屬萬幸。倘若我們真的遇上難事,手中連余錢都沒有。你向二叔去借,你瞧著,二叔他連一個子都捨不得出。」
她那個勞什子二叔,摳搜的很。
許姜南先前跟著許父去過幾次鳳凰山,二十多里的山路,明明可以花一個銀圓雇個轎子,他便要步行,走得許姜南想罵人;
明明被人喊做許老爺,可家裡淨吃糠米,連下人都不願意留在許家;
如花似玉的女兒,穿著補丁摞補丁的衣服……許姜南實在看不下去,把自己拿來的衣服全留下了;娶了3個老婆,生了4個孩子,個個被他養的面黃肌瘦。
她二叔就是屬貔貅的,只進不出!
許姜南看許父面露悔色,又道:「爹,千好萬好,都需要有銀子傍身。我知道爹是心疼二叔守茶園辛苦,我也沒想著讓二叔把以往吃進去的再吐出來,只想著往後他能遵守約定,茶園70%的產出依然還要給我們,他不想給茶葉也行,好歹也要折成銀票呀。爹,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我們離嶺南千里之遙,茶園之前跟著我的老人,也被你二叔換掉了,我們很難知道茶園近況。」
許嘉年深深地嘆口氣:山高路遠,全憑良心。
許姜南覺得鋪墊到這,也該說正事了:「爹,我打算去嶺南一趟。」
許嘉年震驚不已:「……你?不行!太危險。你以為你爹是因為路途遠才不去的?鳳凰山那一帶向來不太平,軍閥土匪各自為戰,你不許去!錢再多也要有命花才行。」
「爹……」
「好了!」許嘉年擺擺手,不給許姜南繼續說下去的機會,「看著天將要下雨了,你尋把傘去接你姑姑。」
許嘉年一句話就把許姜南支走了。
許姜南剛到學堂,雨便下了起來。
許幻敏看見許姜南拿著傘,便婉拒了另一個老師送傘的好意,施施然的朝許姜南走來。
「姑姑,那老師很帥,叫什麼?余川人麼?可有兄弟姊妹?祖上做什麼營生的?」許姜南連珠炮般,說得許幻敏直衝她翻白眼。
「你閉嘴,聒噪!」
許姜南哈哈大笑,笑過又有些惆悵。
許幻敏看她臉色忽地暗了下去,忙問:「怎的突然不高興了。」
許姜南一手撐著傘,一手挽著許幻敏,姑侄兩人在雨中漫步走回家中。
「姑姑,可曾想過再嫁人?」
許幻敏一愣,垂聲道:「不曾。」
許幻敏嫁去了余川的一戶李姓人家,隨後遷到了上海。許幻敏和那李家少爺也算少年夫妻,只可惜,情深緣淺,許幻敏一直無所出,那李家婆婆又給兒子納了一房妾。
許幻敏早年上海求學,接受了新思想,尤為厭惡一夫多妻,一怒之下便和李家少爺離了婚,還在報紙上登了離婚啟示,真的是把李家顏面踩在地上摩擦。
夫妻成了怨偶!
原來,少年情深也能走到相看兩厭。
「倘若有一人,知你懂你寵你順你,你依然不願?」許姜南問道。
許幻敏輕言淺笑道:「姑姑今年十六七麼?我都三十有餘了,怎會生出這些幻想。你呀,話本少看點。」
「你瞧,連你都曉得,這世上除了父母親人,甚少會有人會對你掏心窩的好。那我爹還總是想著讓我嫁人。」許姜南小聲嘀咕。
「父母總希望子女成家立業,繁衍後代,好似這才是一生。至於這一生過得怎樣,都是造化。」
「姑姑,我不想嫁人!」許姜南直言:「我想多掙些錢,兌成金條,和你還有爹,咱們一家遷到香港過活,你覺得如何。」
這話題岔得有點快,許幻敏一時半會沒回過神,喃喃道:「怎就扯到香港去了。」
「姑姑,我想去嶺南把茶莊收回來,或者賣掉。如今這亂世,想要安穩生活,實屬不易,我們得早早做些打算。你說呢,姑姑。」
許幻敏回味過來:「……你是讓我當說客!說吧,想要我給你爹說什麼?撿要緊的說。」
「哎呦姑姑,我爹不讓我去嶺南……」
「你一個姑娘家,自然不能去。」
「倘若我不是一個人呢?」
許幻敏一愣:「你同誰去?」
許姜南「嘿嘿」一笑,正要回答,瞥見周時桉進了慶香樓,忙把手裡的傘遞給許幻敏:「姑姑,你先回家,我看一個熟悉的朋友,說句話就走。」
許幻敏狐疑道:「熟悉的朋友?不就是周家的那個三少爺麼?我也看見了。」
這姑姑眼可真尖。
許姜南訕訕的:「姑姑,你先回去,莫要等我。我去去就回。」
說完,不等許幻敏阻止,一溜煙地跑了。
周時桉剛上樓,許姜南後腳就到了。
和推門而出的桂兒撞了個滿懷。
桂兒驚呼:「許小姐!」
許姜南笑盈盈地說道:「桂兒,你且出去看著門,要是你家三爺的客人到了,你提前過來知會一聲。我同你家三爺說幾句話,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說完就把桂兒向門外推搡,桂兒不依,扒著門,委屈巴巴地向周時桉求助:「三爺。」
周時桉低語:「你且先出去。門口守著。」
桂兒這才點頭,掩門而去。
許姜南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周先生,唐突了,我原本打算去府上拜會您的。巧了,今天居然遇上了,便想著擇日不如撞日,周先生莫要見怪。」
「不知道許小姐有什麼要緊的事。」周時桉平靜的問道。
許姜南支吾著:「周先生莫要再送那些名貴藥材了。我知周先生是要借力使力,但是,我那老父親受不起,你多送一日,他就多難受一日,煩請周先生看在咱們同游過臨江,患過難的情分上,別送了。」
周時桉蹙眉,沉聲道:「借力使力?我怎聽不懂許小姐的意思。」
許姜南心裡腹誹:揣著明白裝糊塗,非要她把話說破麼?
「周先生這一日一日地送,應該花了不少銀子吧。那藥自然是周家藥鋪的,即便不用現錢,記在您帳上,估計小半個月也是不少的支出,那周二少爺沒意見?我看不能,估摸著他在周老爺子面前埋怨你好幾通了。」
她倒是個明白人。
「是嗎?我怎不知。」周時桉不冷不熱道。
裝,繼續裝!許姜南心裡只翻白眼:這個周時桉,不管之前還是現在,總愛拿她當槍使。
「如今這余川,咱倆的謠言滿天飛。倘若不是周先生應允,誰敢傳得這麼離譜。」
周時桉不咸不淡地應了一句:「謠言止於智者。」
許姜南呵呵一笑:「周先生就是智者。」
「當年周老先生曾去我家提過親,我父親回絕了,除了我有婚約,還有個重要原因,」許姜南頓了頓,有意無意地瞟了周時桉一眼:他著一身靛青色長衫,眼似墨玉,令人琢磨不透。
「周家向來中意獨女。周老爺子是,你大哥也是,二哥亦是如此,連你,估計也難逃這個劫數。可是放眼余川,大抵只有我能入了周老爺子的法眼,有家業卻無兄弟姊妹,人丁凋落,可以明目張胆地吃絕戶。」
周時桉不語,微微抬眼,眼眸平靜如水。
許姜南繼續說道:「我嫁誰都是嫁,被誰吃絕戶都一樣。我是無所謂的。只是餘生想在周先生這裡為老父親討個安穩,不知,周先生願不願意。」
「怎麼?你是願意嫁?」周時桉輕挑眉目。
「當然不是,我剛同沈家退婚,現同周家商討親事,於情於理都不妥當,我不想讓周先生擔上趁人之危,吃絕戶的罵名。」許姜南眼波一轉:「眼下有個機會,可以讓周先生既拿得到周家產業,又不用擔上吃絕戶的罵名,周先生想不想一試。」
眼前的許姜南分明是二八少女,一身纖弱的旗袍看起來婉約動人,可眼眸中卻透出與年齡不相稱的凜冽。她說吃絕戶的時候,好似再說一件別人的事情,與她毫不相干。
周時桉輕輕轉動手上的扳指,不說願意也不說不願意,就這麼僵著,良久,周時桉淡淡的開口,反問道:「許小姐,當真嫁誰都無所謂?」」
許姜南想說是,一抬眼,只覺得周時桉似有若無的微笑下,悄然閃過一絲慍怒的火光……到嘴邊的話又被許姜南生生的咽了下去。
許姜南目光閃爍:「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哪能當家作主。」這自然是推脫。
許姜南生怯了,她知道周時桉並非好相與的人,倘若他真的不覬覦許家家業,那許姜南等同走了一步廢棋,一切又要從長計議了。
她賭人心貪婪。
周時桉輕笑:「許小姐的姑姑都能自由選擇婚姻,怎到你這裡,反而成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哪有的選!
她經歷過這一世,吃過感情的苦,便不想再重走一遭。
「我亦是佩服我姑姑,只是,我不是她,學不來她的孤勇。人呢,總是惦念,瞻前顧後,我也不能免俗。周先生能嗎?」
周時桉斂去剛剛的凌厲,靜靜地望向許姜南:「許小姐需要我做什麼?」
許姜南深吸一口:「我想向周先生討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