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離別

2024-10-05 20:39:07 作者: 一日瑾花

  船到余川已經晚上。

  沈家的家丁早早的守在岸邊,待到沈煜從船上出來,便疾步過去:「少爺,你可算回來了。」

  說罷對沈煜耳語一番,沈煜臉色越發沉重,低聲道:「先別聲張,等我回去。」

  許姜南自知是沈煜家事便離得遠些,避避嫌。

  沈煜支走家丁對許姜南說:「我家中有急事,需即刻回去,不能送你了!」

  許姜南耽誤了他一天時間,自然不會介意,催促他:「你快些忙去,我步行一個時辰也到家了。」

  沈煜怎能放心,正巧周時桉從船上下來,沈煜便施禮道:「沈兄,夜晚路黑,勞煩你受累送姜南回去。」

  周時桉應允:「放心,一定妥當把許小姐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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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煜再次道謝,看向許姜南欲言又止,思量片刻,疾步離去。

  許姜南本想同周時桉著客氣一下,但是一想到要拖著兩條腿走到家,即刻閉嘴了,乖乖的跟著周時桉上了車。

  周時桉的車上不知是焚了香還是撒了香氛,味道甚至好聞,許姜南細嗅,直言道:「什麼味這麼香?」

  周時桉道:「犀角!」

  許姜南「哦」了一聲,心下疑惑:犀角為麻油香味,這顯然不是!這個周時桉又在誆她。

  許姜南不想爭辯,直覺的香味入鼻,讓人昏昏欲睡!

  大晚上的,許家燈火通明,顯然是在等她。許姜南不敢耽擱,向周時桉道了謝,便匆忙下車,直奔家中……

  「」許小姐!」周時桉叫住她。

  許姜南急急轉身:「還有什麼事嗎?周先生。」

  周時桉把手裡的藥包給她:「每日一包,煎服,早晚一次。你先前入了冷水,寒邪侵體,好生休養,別落了病根。」

  周時桉眼神晦暗不明,難以琢磨。

  許姜南悵然,接過藥包,一句「謝謝」卻如鯁在喉,直到周時桉的車走遠,許姜南才回過神,直奔家中。

  果然,許嘉年、許幻敏均在堂屋等著她。

  看這架勢,免不了又要挨罰。

  許姜南頭疼欲裂,只想趕緊回屋睡覺,於是「先下手為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悲痛不止,把自己如何跳的江,怎麼游上來的岸,添油加醋般的說了一通,說的九死一生,驚險萬分!說的許許幻敏淚水漣漣,心疼的抱著許姜南直抽泣:「你這孩子,怎這般生猛,不曉得害怕麼?」

  這故事裡完全沒有沈煜和周時桉的影子,好似兩人不存在似的。

  許姜南委屈的哭訴:「爹,女兒差點都見不你們。」

  許嘉年更是心疼,先前想要質問的想法,統統拋在腦後,安慰她:「你趕緊回房休息,我讓萬大請個郎中過來給你瞧瞧。這江水多冷,你也敢跳,去到漢口再回來,無甚大事,腦子這邊軸,丁點不懂轉圜,哎……」

  許姜南把藥包遞過去:「周家三少爺周時桉給我的。」

  說完,許姜南後悔了。她提什麼周時桉呢!簡直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果然,許嘉年的臉色暗了下去,但是,終究什麼都沒問。

  許姜南自幼喪母,許嘉年對她百般憐愛,因怕她受委屈,便沒再續弦。如今許家人丁凋零,許嘉年早棄了傳宗接代的心思,此生只想許姜南能嫁個知書達理的好人家,日子安穩順遂,他也就放心了。

  可是,自己中意的女婿沒成,不中意的倒是魚貫而入,想到這,許嘉年頓覺糟心。

  許姜南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直到天光大亮,許幻敏過來敲門,許姜南才醒。

  「姑姑,你沒去學堂。」

  「今日祠堂有祭祀活動,會發些吃食,孩子們都去祠堂那邊了,暫暫停課一天。」

  許幻敏把手撫上許姜南額頭,喃喃道:「總算退燒了。」

  許幻敏坐在床邊,拉著許姜南的手,柔聲說:「姜南,你給姑姑透個底,你當真不想嫁給沈煜?」

  她和沈煜有緣無分,即便嫁了也是獨守空房,心生哀怨,倒不如放過彼此,免生執念。

  許姜南點頭:「我同沈煜並非同路人,何必硬生生的捆在一起。」

  許幻敏幽幽的問:「那你是喜歡周時桉?」

  怎麼又和周時桉扯上關係了!

  「當然不是,我與沈煜退婚,和旁人無關。再說,我只見過那周時桉幾面,談不上喜不喜歡,頂多不算陌生人。」

  「見過幾面?人家能讓你上周家商船?陪你跳江?還巴巴的把你送回來?一大早又差人過來問你的情況?」

  許幻敏看許姜南瞠目堂舌,稀里糊塗的樣子,點撥她:「周家的商船向來不給女人上去,你呀!哎!」

  許姜南……

  「今早,你爹去沈家退聘禮……你猜怎麼著?這邊退,那邊沈家又派人送回來了。沈煜說,等你回心轉意。」

  許姜南更懵了,她昨天不是同沈煜說好了嗎?他去建他的功立他的業,她守著老父親過日子,這怎的,一個晚上,沈煜又非她不娶了?

  「我去找沈煜說清楚。」許姜南作勢要走。

  許幻敏一把將許姜南拽住:「別去了,你爹正在氣頭上,別給他添堵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許嘉年一大早剛到鋪子,就聽旁人議論許家小姐,如何如何!

  找來旁人打聽才知道,街巷都在傳,許姜南為情所困,中意周家的三少爺周時桉,卻被許父許給了沈家的沈煜。於是三人你追我趕,許小姐愛而不得,一氣之下跳了江,引得周沈二位少爺入江搭救,如此種種……說的有鼻子有眼,比里慶堂的話本都精彩!氣的許嘉年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被許姜南這麼一鬧,許嘉年自覺顏面盡失,索性回到家,把沈家的聘禮都給退了。

  哪曾想,前腳剛退了聘禮回來,沈家又敲鑼打鼓的把聘禮送來了。

  許嘉年正瞅著聘禮為難,萬大跑過來告訴他:「老爺,周家差個小廝來問小姐的情況。人在前院候著呢。」

  那小廝還是個孩子,十三四歲的樣子,看見許嘉年,行禮道:「許老爺,我是周宅的家丁桂兒,我家三爺擔心許小姐情況,特意差我來問問。如今許小姐燒可退了?藥吃了沒?」

  許嘉年心道:周時桉是誠心來給他添堵的嗎?

  他這麼堂而皇之的讓人過來,是不打算堵那悠悠眾口了嗎?

  可伸手不打笑臉人,許嘉年壓著怒意,坦然道:「不勞周少爺費心,小女已無大礙。昨個多有打攪,小女如有唐突的地方,望周少爺見諒。」

  桂兒應道:「無事便好。我這就回去稟報三爺,免得他擔心。」

  許嘉年氣急,心裡怒罵,擔心個屁!

  許嘉年縱然心裡再窩火,面子上還是要過去:「不勞費心,慢走,萬大送客!」

  於是,桂兒連同帶去的禮盒,一併被許老爺子轟了出來。

  桂兒委屈的向周時桉哭訴:「三爺,許老爺子不怎麼待見我。我還要去麼?」

  周時桉怡然自得的飲著茶,慢悠悠的說:「去!你明日從城南藥鋪里支些藥材,人參鹿茸,挑些貴的,給許小姐送去,就說,給許小姐補身子。」

  桂兒不解:「小姐補身子,不應當送花膠燕窩麼?」

  周時桉輕笑,他倒是懂得挺多。

  桂兒不自在的解釋:「我整日裡見周家的小姐夫人們吃這些,那人參鹿茸貌什麼的,貌似只有大老爺們才吃吧。」

  周時桉輕笑:「你只管送,收不收是許家的事。」

  桂兒一聽更加委屈:「三爺,咱何故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不收,咱就不送了唄。」

  周時桉悠悠開口:「眼下,我要把謠言做實了。」

  許姜南一直窩到下午才從房間出來,剛出門,喜鵲就叫住她,小聲說:「小姐,老爺在書房等你。」

  許姜南自知這一關必須得過,把先前打好的腹稿又在腦海里過了一遍。

  許姜南進了書房,掩上門,規矩的跪在地上,低眉垂目:「爹,我錯了。給你惹了這些麻煩。你打我吧。」

  許嘉年自然不捨得打她,見她如此乖巧,心下不忍,扶她到椅子上坐好,說:「你且說說,我昨日為何去不得川南。」

  「我怕我說了,爹你也不會相信。」許姜南賣起了關子。

  許嘉年著急,直言:「你且說你的,信不信我自有論斷。」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爹爹入獄。皆因這次爹爹去川南,途徑漢口,而漢口發生槍擊案,連累到爹,倘若只做一次我權當是夢了,可是,日日做,那便不是夢。這分明許家祖宗提醒我,我怎能不上心!」許姜南說的煞有介事,把許嘉年唬的一愣一愣的。

  「夢怎能當真?」許嘉年將信將疑。

  「寧可信其有呀,爹!」許姜南慣會煽風點火:「爹,倘若幾日後,報紙上真有槍擊案的新聞,那就說明我這夢是真的。這往後幾日的報紙,爹要多留心看看。」

  余川偏居一隅,消息閉塞。前世漢口槍擊案過了四五日才傳到余川。

  「不過,爹,槍擊案牽連甚廣,可不許對旁人亂說。」

  許嘉年擰眉:「你當我三歲小孩?倒是你,可對沈煜周時桉提過?」

  許姜南連聲否認:「自然不會。我也不是三歲孩子,不會亂說。」

  許嘉年放下心來,轉念又說:「你不會是在誆我吧。」

  許姜南鄭重的起勢:「倘若我誆爹爹,讓我這輩子……」

  「行了。」許嘉年制止,生怕她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

  許嘉年嘆口氣道:「你安生些,爹便放心了。」

  許姜南乖巧的點點頭。

  沈煜來道別!

  約許姜南在後院的石橋上見面,多事之秋,按說,許姜南不應該去。

  可許姜南深知,經此一別,他們餘生不會相見。

  沈煜訝異:「我以為你不會來。」

  許姜南心下悽然,說道:「我前日說的話,你莫要放在心上。你說的對,國家有難,匹夫有責。覆巢之下無完卵!倘若四萬萬同胞都像我這般得過且過,那國家談何未來……沈煜,因為有你這般衝鋒陷陣不甘屈從的男兒,我才敢大言不慚,才敢直言小家。」

  沈煜晦暗不明的眼神突然多了些許柔光,像在心裡點了一盞燈,照亮了前方的路。

  「姜南!」沈煜突然哽咽:「你我,真的無緣份麼?」

  晚風吹來,空氣中散著似有若無的花香,許姜南望向風來處,不知為何落下淚。

  許姜南攥住他的手:「我無法與你並肩前行,但是餘生,我會一直牽掛你。就像我身處異鄉,牽掛親人一般。沈煜,倘若有一日,你深陷囹圄,性命堪憂,請你一定堅持住,哪怕是——為了我,切不可輕易放棄性命。」

  時光荏苒,歲月枯榮,多年後的許姜南已經明白,花開一季又一季,而路過的人再也尋不回來。

  「沈煜,保重!」

  沈煜神色黯然:「山高水長,也不過落得旁人口中寥寥數語,這一生,便也過去了。有時我想,莫要顧慮以後,想著眼前便好,四萬萬好男兒不差我一個。可是,姜南,倘若不走這一遭,我恐餘生後悔;走了這一遭,我亦怕自己後悔。如今我知你心意,便沒有顧慮了。姜南,珍重。」

  許姜南回到府上,喜鵲過來告訴她,沈煜差人送來一個錦盒,已經放在她的房間。

  是一幅畫——《南時》!

  喜鵲認得這幅畫:「這是前年小姐去周宅給周老爺賀壽時送去的禮物,怎的到了沈少爺手裡。」

  她畫的周宅,周宅的冬天,寥寥幾筆,即興而為。

  那日周老爺子開心,就讓世家的幾個姑娘盡獻才藝,許姜南上海求學時,跟著一位老師學習國畫,就臨時發揮,獻醜了一番,當時周老爺還說好來著,怎轉眼就送給了別人,這些世家老爺,真真虛偽。

  「這是誰?」許姜南指著畫上涼亭中端坐的女子。

  喜鵲茫然:「我哪知道小姐,這是你畫的呀。」

  「七姑娘!」許姜南脫口而出。

  可不就是七姑娘,她旁邊站著的僕人不就是隋四!淡淡的輪廓,沒有五官。

  怪不得,七姑娘說自己不是鬼,是靈。原來,七姑娘是她畫裡的人物。

  「喜鵲,給我準備些筆墨紙硯,我來添幾筆。」

  「好嘞!」

  喜鵲看許姜南添的幾筆,更覺不解:「小姐,你好端端的給人姑娘畫腿幹嘛,她的腿本來就在石桌下面,看不見也不稀奇……你還把隨從的五官畫真這麼仔細,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

  許姜南被她絮叨的不勝其煩:「好了,趕緊掛起來,讓我好好欣賞一下。」

  喜鵲照做。

  看著這幅《南時》,許姜南陷入了沉思,南時有四幅,可在她的記憶中,她只畫了這一幅,那其餘三幅她到底什麼時候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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