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七 「八小時以外」的生活是存在的
2024-10-05 15:47:32
作者: 申美京
工作和生活的平衡度
下班後的生活
前段時間,我感到身體有些虛弱,就想調整一下工作和生活的節奏,減少工作時間,增加休息時間。我轉到了與以往不同的工作崗位,年薪降低了,但是萬萬沒想到,熬夜加班卻成了家常便飯。公司的制度簡直離譜,就是讓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而我天性當中那該死的踏實勁此時又爆發了,沒有辦法,只能一直咬緊牙關堅持工作。在這家公司,我覺得像是遭遇了就業欺詐一樣,每天都非常忙碌和疲憊,連準備離職的時間都沒有。我的生活中除了工作,什麼都沒有。有好幾次,我們通宵加班,凌晨時我不知不覺睡著了,醒來時看到平時總是壓榨我的上司正瞪著眼睛在工作——我們都陷入了工作的深淵。
多麗絲?德里導演的電影《無人愛我》中,主人公凡妮說:「女人30 歲以後遇到男人的概率比被核彈擊中的概率還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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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在29 歲那一年努力地尋找愛情。電影並不是單純地講述尋找愛情,而是深入地剖析了被邊緣化的大齡女性的內心。電影中有一句台詞:「想找到與我心心相印的什麼東西,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對此我產生了強烈的共鳴,聯想到自己,在退休之前想遇到一家可以愉快工作的公司,就像尋找人生伴侶一樣困難。
這十多年來,我先後在六家公司工作過,這六家公司各自擁有不同的企業文化。以我這膚淺的工作經歷為基礎,我確立了適合自己的公司的標準——不拿一個人當兩個人使喚,上司不會突然把工作扔過來還要求立刻完成,不會如跑馬拉松一般開那種毫無生產力的會議,不會用晚上聚餐代替午間聚餐還強行勸酒等。
如果這些方面都符合,那麼最近職場人所深切關注的「下班後的生活」還是有望實現的。大家為了同一個目標興致勃勃地工作一天後準時下班,回到家裡輕輕鬆鬆地休息,給自己「充好電」,第二天重新以最佳狀態投入工作。我相信這種良性循環,就是所謂「工作與生活的平衡」。
但是偶爾也會有因為自己過度的上進心而打破這種平衡的時候,因為心中對取得成果和被人認可充滿了渴望。我擔任宣傳負責人比當記者的時間更長,25—30 歲那幾年,我一門心思地想同時完成好幾個客戶的項目,以優異的案例創造出屬於自己的職業傳奇。那時候,我每天熬夜到凌晨,埋頭於各個項目的文案創作。比我更痴迷於工作的搭檔凌晨時發來的文案我不是很滿意,我會鼓勵自己要更加努力工作——我已經是半個瘋子了。
如果只是客觀地看待結果,我就是一隻在井裡盡職盡責認真工作的青蛙,而且是一隻絕對不會耍小聰明、性格冷漠、沒有時間觀察周圍情況的青蛙。
現在想來,要是那時候我能少一點欲望,好好控制內心的焦慮,我一定能以更愉快的心情學到很多東西。有一次,一位上司面向我把雙手立在臉的兩側,擋住眼角說:「你就是一隻目光只能看這麼遠的野雞,野雞!」她猝不及防地說出「野雞」這個詞,我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愣了半天。不過現在,我終於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麼了——說我每天只是糾纏在眼前的分內工作里,不願意看向更寬更遠的地方。在那個逼仄侷促的世界裡,內心緊張、壓力重重的我也意識到要跳出井外,多看看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才能有更好的創意,用不同於以往的嶄新視角來看待經歷的事情。
我讓自己理解,長時間地盯在工作本身上,並不能取得成果。
每天準時而明確地打開和關閉工作的「開關」,這是我最近調整自己心態的方法。回到家裡就不再擔心工作的事情,以一種完全忘卻的狀態安心地享受著下班後的時光,而且努力不讓自己在工作中摻雜個人感情。我在上一家公司認識的一位朋友對我說,她已經快要成為人工智慧機器人了,一台沒有任何感情的工作機器。我們之所以會變成人工智慧機器人,是因為我們把自己和工作視為了一體。在聽到別人評價我的工作時,常常會覺得這是他們對我整個人的評價。
工作是工作,我是我,這兩者不能沒有邊界。工作是我能做到的事情中的一部分,讓我偶爾體會到成就感和我在這世間存在的價值,但是不能把工作當成我。我在公司上班,擁有一張名片和令人略微心安的歸屬感,以勤勉的工作維持生計,但即便這一切都消失了,我仍然存在。
捷克作家博胡米爾?赫拉巴爾的小說《過於喧囂的孤獨》,詩意地講述了在廢紙回收站工作了三十五年的打包工漢嘉的故事,他每天用壓力機碾碎各種書籍,但是又把珍貴的圖書從廢紙堆中揀出來藏在家裡,抱在胸口;他狂飲啤酒,但是又像「嘬糖果似的嘬著」那些「美麗的詞句」。但是新型壓力機的到來使漢嘉離開了原來的工作崗位,這意味著他無法再繼續讀書,對他而言,無法讀書就讓生活失去了方向,如同行屍走肉,他寧願去死。漢嘉身不由己地被裹入了時代的洪流,無處可逃。最終,他說服了自己,選擇用將自己打包進廢紙包的方式同這個時代、這個世界以及自己和解,乘著書籍飛向天堂。漢嘉就是把自己和工作融為渾然一體的典型代表,他最終所做的選擇,也成了他人生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