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意外2
2024-10-04 21:53:13
作者: 山山來遲
一個逼仄的竹製小屋內。
藥師佛像前,幾縷菸絲纏繞。
年輕郎君握著即將生產婦人的手,細心安慰著。
一旁的郎中,三十好幾,見這簡陋環境下他們這般郎情妾意,心中艷羨不已。
之前,這個富家公子對他說:是因為家裡不同意,他們不得已私奔出來,一路上盤纏用光,妻子又身懷六甲,只能躲在這裡。
作為一個郎中,醫過很多人,也看過很多悲歡離合,對這種深情,心中自然感動。
當年輕郎君說,家裡人已經快要找來時,問能不能催產,讓孩子快些生出,好帶著妻子和孩子逃離時,郎中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半個時辰前,他剛餵下她獨門研究出的催產秘藥。
這會兒,婦人因為陣痛來襲,四肢百骸痛得想要大叫時,卻被郎君塞了一塊棉布在嘴裡,「別驚到外面的人了。」
婦人點了點頭,含淚忍住了。
郎君:「我去外頭等你。」
婦人眼裡透著不舍,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冷菱穿過成片的竹林,看到了不遠處的小茅屋。
外面站著三個人,粗布常服,一副市井小民的打扮。
那身影太過熟悉,冷菱隔著老遠都能認出,那中間的就是趙策,左邊的是桂榮,右邊的蒙著臉,她認不出,只覺得熟悉。
只那身影很像上一世趙策身邊神出鬼沒的暗侍頭頭柳葉刀。
她記得,永德五年,趙策創辦了龍羽衛,柳葉刀成了龍羽衛的指揮使,那時她才有幸見到趙策身邊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暗侍柳葉刀長什麼樣子。
傳聞柳葉刀,有千里眼順風耳之能,眨眼之間殺人於無形。
一陣風吹來,冷菱只覺得自己的脖頸沁涼沁涼的,仿佛有冰刃貼著肌膚輕輕划過。
她下意識地摸了下脖子,還溫暖著。
呼,她吐出一口氣,心裡打起了退堂鼓。
她自小就稀罕自己這條命,何況上一世死的那樣不甘心,這次怎麼可能稀里糊塗去送死呢。
香草也認出了趙策,心臟狂跳,舌頭打起顫來,「娘娘,聖......聖上在呢,咱們......咱們還是走吧。」
趙策若是不在,主僕兩個還是願意闖一闖的。
但他在,就不可能這麼做了。
帝王雷霆之怒,從來不是開玩笑的。
下一刻兩人剛一轉身,腿卻發軟,又被地面冒出頭的竹筍絆了一下,就這樣大咧咧摔了下去。
竹林里發出的聲響過大,這三人想不注意都難。
趙策示意暗侍柳葉刀去看看情況,若情況不對,就地絕殺。
這邊冷菱正要爬起來,就聽得耳邊呼呼的風聲攜著利刃划過空氣的聲音。
她忙伸手抬頭,「別殺我,本宮是皇后。」
劍停頓了一下,而後被主人收回了劍鞘。
「娘娘?」
柳葉刀冷笑一聲,毫不客氣的一手拎著一人,帶到了趙策面前。
看到冷菱,趙策豁然睜大了眼,「你怎麼來了?」
「臣妾還想問陛下,您怎麼在這裡?」
趙策接不上話,只一雙眸子凝視著冷菱。
可內心早已萬馬奔騰,良好的帝王修養,生生讓他這雙眼流露出威壓來。
冷菱知道那屋裡頭絕對是柳絮正在產子。
這對趙策和柳絮來說,本就是見不得光的事。
但趙策這雙眼叫她害怕——
這荒山野嶺,他若是對自己動了殺心,無聲無息死在這裡,太不值當了。
她斂眉低目,收起自己的稜角,顯出自己的溫順來,「我今日來接驪歌回宮,可驪歌還沒下課,臣妾覺得無聊,就隨處轉轉。」
「無意中轉到了這裡。」
也不知是不是說動了趙策,只聽他沉聲道,「那就請皇后,速速離開這裡吧,今日這事,就當……」
冷菱聽他言語當中並沒有殺意,心中大喜,忙接話道,「陛下放心,臣妾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看見,臣妾這就離開……」
冷菱拉著香草剛一轉身,身後竹屋就傳來一聲響亮的嬰孩啼哭。
她腳步一頓。
還來不及作想,卻見前方竹林簌簌而動,有利刃出鞘劃破空氣的聲音。
冷菱很快反應:有刺客!
僅接著數十道黑影閃現,堵住了她的去路。
她嚇得尖叫了一聲,半張著嘴,和同樣被下到的香草本能的往後退。
身後的趙策一把將她拉到自己身後,對著那些人從容不迫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黑衣頭領蒙著臉,但看身形是個精廋小伙,他嘿嘿一笑,「皇帝小子,吾乃天都教副教主也,今日就是來取你狗命!」
上一世根本就沒什麼天都教啊!
土匪刺客倒是不少。
這天都教打哪兒冒出來的!
「兄弟們,上!」
隨著一聲指令,數十名黑衣人齊齊圍上來,攻勢猛烈。
暗侍柳葉刀迅疾上前攔截刺殺。
桂榮則擋在趙策身前,急道,「陛下,娘娘,你們都進屋裡躲一下吧。」
言罷,眾人進屋。
留柳葉刀一人在外抗敵。
柳絮早聽到了外頭的聲音,加上催生藥藥性猛烈,產下一子後虛弱無力加上受驚過度,早已暈了過去。
郎中倒是抱著孩子,熱心腸迎上來關切道,「公子,這位小娘子為您生了一個兒子,外頭是您家人追過來了嗎?」
「要不,我去幫您說道說道。」
「天子腳下,動刀動劍實在是太過粗魯,京城縣令與我還有點親戚關係,在下說不定還能嚇......」一嚇他們。
趙策徒手砍在郎中脖頸上,郎中兩眼一抹黑,就要暈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趙策迅疾接過小嬰孩。
郎中倒地。
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冷菱看到趙策的唇角微微翹起,在對孩子微笑。
她心裡沒來由一陣酸苦,想她上一世求子路,是何等心酸可笑。
越過趙策,她看到躺在簡易床板上蒼白虛弱的柳絮。
這張臉,再次成功的激起了她骨子裡的恨意。
她一顆心猶如螞蟻啃咬,難受得很。
趙策這當兒卻將孩子往她懷裡一遞,「以後,他是你的孩子。」
「本來也該是你的。」
冷菱愣住,這是個什麼情況?
不待她問,趙策從懷裡摸出一絹發舊的帕子,「還記得這帕子嗎?」
如何能不記得?
那麼獨特的老虎,還帶著初次繡時那一點稚嫩。
冷菱瞳孔放大,不可置信道,「你?」
「你是巷道口那暈倒的大哥哥?」
趙策點頭,轉身,兩人視線相對,「我醒來後一直在找我的救命恩人,當我在她身上看到同樣繡老虎的繡帕時,誤以為她救的我。」
冷菱嘴角抽了抽,想起先前他看到自己繡老虎衣兜的反常。
他應該就是那個時候才知道真正救他的人是她。
自己上一世是吃了自己一輩子醋嗎?
這也太荒謬,太可笑了!
冷菱:「所以呢?」
「之前是我不對,信錯了人,一顆心也給錯了,這段時間你疏離我,我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從今天開始,這孩子歸你,我的心也歸你,希望你能如從前一樣,心裡有我。」
這是遲來的深情表白嗎?
可惜啊,太遲了!
她都不需要了!冷菱嘴角掛著苦笑,不知該說些什麼。
聽完趙策這整段告白,一直立在柳絮身側的侍女蘭蔻張大了嘴:「......」
滿腦子想著的是,她的主子,完了!
此刻柳絮悠悠轉醒,看到冷菱,像見到昔日的老朋友般微微笑了,「菱兒,你怎麼來了?」
冷菱沒有接話。
柳絮虛弱的伸出手,「菱兒,我的孩子,我想看看我的孩子。」
冷菱白著臉紅著眼將孩子往趙策懷裡一塞,冷冷道,「自己的孩子,自己抱吧。」
轉身便出了屋。
渾然忘了,外面還在打鬥。
見狀,柳絮落下眼淚,淒淒哀哀道,「陛下,她是不是知道我們的事情,生氣了?」
趙策先前一片真心錯付,但到底兩人相處的點滴實在是刻下了很深的烙印。
眼前的女子雖撒了個謊,可也是自己主動招惹的,罪不在她。
見她委屈嬌弱,又剛經歷過一場生子的鬼門關,他到底有些不忍,將孩子輕輕放回了她懷裡。
柳絮用盡所有力氣,將孩子抱緊,再不願撒手。
此時外頭「啊」的一聲尖叫,是冷菱的聲音。
趙策心道不好。
香草跑了進來,神色焦急,「陛下,娘娘被刺客挾持了。」
「放火!給我燒死小皇帝!」外頭不知是哪位刺客大喊。
無數火把朝小屋扔來。
這季節,天乾物燥,極易燃火。
「滋啦」一下子,火很快蔓延小屋全身。
有一個火把正好堵在門口,擋住了正要衝出去的趙策。
濃煙嗆鼻,眾人都止不住咳嗽起來。
桂榮急道,「這些人都是早有準備衝著陛下來的啊!這可怎麼辦啊!」
眼看火勢太大,柳葉刀也顧不上和他們鬥了,趕緊折返回來,沖了進來,對趙策道,「陛下,我護著你們衝出去。」
趙策頷首,「你護著王妃孩子,朕自己能行。」
柳葉刀將柳絮扶了起來,桂榮本想幫忙抱著孩子,卻見她一臉戒備,怎麼也不肯撒手,於是一手扶起那郎中,一手護著趙策往外沖,香草和蘭蔻在後面跟著。
一行人衝出來後,外頭早已安安靜靜不見了人影。
刺客和冷菱也都消失了。
香草急得大哭,「娘娘,娘娘……」
桂榮被哭得心煩,拉著香草不讓她亂跑,「哎喲,我滴個小祖宗啊,別哭啦!眼下,咱們還是快點離開這裡吧!」
香草掙扎,「我不要走,我要去找娘娘!」
......
兩名黑衣男子,一高一矮,頭上都戴著帷帽,看不清容顏,身後跟著兩名同樣黑衣帷帽的護衛。
一行四人剛好走到冷菱停留的那條偏僻小道上。
高個子男,發現了草叢裡熟悉的桃花紋樣紙。
他彎腰將碎了的紙片拼了起來。
看清上面的字後,瞳孔陡縮。
身後的少年也蹲了下來,搖頭示意不是他的字。
紙是他府里,字卻不是他的人所寫,他瞬間警惕了起來。
一排並行的矮個子不明所以,只嫌棄他磨蹭,催促道,「王叔,你還不快點,柳尚書說了,絮兒在佛前許了願,我不回來,她就一直待在這宏臚寺為我祈福,她已經在這宏臚寺很久很久了,我已經迫不及待了想要見到她了。王叔,你快點啊!」
高個子將碎紙片揣進兜里,站起身就往通向竹林的小道上去。
矮個子立即跟了上去。
卻見前方熙熙攘攘,很熱鬧,像發生了什麼大事一般。
高個子拉住一個香客問,「發生了什麼事?」
「唉,那竹林深處有個小屋子,不知道怎麼著了大火,燒死了個人,還是個年輕女人,那女人啊,被燒得面目全非,太可憐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娘子哦。」
香客的妻子也是一臉嘆息,「太可憐了,這事都已經驚到了咱們的慧能大師和縣令大人呢。」
矮個子心裡有不好的預感,問:「死的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
香客妻子眼一紅,「唉,據說是哪位官家的夫人,為自己那在定州打仗的丈夫一直居住在這裡日日祈福,就盼著他夫君能平安歸來,可這仗都勝了,人也要回來了,她卻被活活燒死了,造孽啊!」
矮個子被澆了個透心涼,拔腿就要衝到前面去,看看那是不是自己的夫人。
卻被高個子死死拉住,「縣令在呢,被認出來,你不要命了!」
「可,絮兒.......絮兒......」
「冷靜!」高個子瞪著他低吼。
矮個子立時安靜了下來,高個子將矮個子拉向人群擁擠處,然後站在縣令不易發現他們的地方。
矮個子直直盯著地上被麻布蓋上的女子,那女子一截衣袖露出來,手腕上還戴著個銀潤光潔的玉鐲子。
那玉鐲子確實是他送給柳絮的。
這人確實是柳絮,他喉嚨發乾,頭腦發悶,卻壓抑著自己不發出一絲聲音。
前頭縣令低著頭不知在和慧能大師交涉什麼。
高個子餘光四處打量,尋找疑點。
突然不遠處草叢裡半掩的一方手帕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走過去,撿了起來,上面繡的老虎與他懷裡的老虎繡帕如出一轍。
這是冷菱的帕子。
草叢裡隱隱還有未乾的血跡,遺落的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