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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2024-10-04 19:29:55 作者: 王松

  來子發送了小閨女兒,本想讓小回留下。大虎也說,眼下外面的局勢不穩,天津也亂,不讓小回再出去了。但小回堅持要跟來子回天津。來子知道,她心裡是惦記田生。來子這次來,見到小閨女兒,又把她發送走了,心裡也就想明白了,這一明白,也就都看開了。人這一輩子,真能看上一個人,打心裡喜歡,喜歡得除了這個人,就不能再是別的人,其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跟人們常說的緣分還不是一回事。一個人,跟他有緣分的人也許不止一個,但真正對上眼的,這輩子只能是一個。自己跟小閨女兒就是這樣。真論緣分,也就是那兩個晚上。可就算緣分盡了,最後她走,還是自己來送她。而且就算送她走了,自己這輩子,心裡也不會再裝下別人了。來子想,要這麼想,就不必再攔著小回了。

  來子帶著小回回到天津,到侯家後已是晚上。來到鞋帽店的門口,一下愣住了。就見鋪子的大門已經十字交叉地貼上了封條,還蓋著紅漆大印。旁邊的窗板也都已封上了。

  來子這才知道,鋪子出事了。

  這時來子最擔心的還不是鋪子,是申明和田生。鞋帽店只是賣鞋賣帽子,不會招誰惹誰,要出事,最有可能的就是申明和田生。小回一看也急了。小回畢竟年輕,沒經過事,一著急就哭起來,拽著她爸說,這可怎麼辦啊,田生他們是不是都給抓起來了?

  

  來子趕緊拉著小回離開鋪子門口。來到街邊,想了想,就對小回說,現在到底怎麼回事還不知道,蠟頭兒胡同你也別去了,我現在就送你回武清。

  小回一聽不干,一定要見了田生再走。

  來子急了,瞪著她說,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這都嘛時候了,還要見田生?他現在到底在哪兒、出了嘛事都說不定,你上哪兒去見他?

  小回一見來子真火了,才不敢再吱聲了。

  來子連夜把小回又送回武清的北藕村。見了大虎,把天津那邊的事大概說了一下。又叮囑小回,沒有他的話,不許再去天津。交代完就又匆匆趕回來。

  來子回到天津,已是第二天中午,這時還弄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敢貿然回蠟頭兒胡同,就一直在街上轉悠,想著萬一碰見個熟人,打聽一下。轉到歸賈胡同南口兒,正往裡走,就覺著身後有人拽了自己一下。一回頭,是王麻稈兒。原來王麻稈兒早就看見來子了,剛才在街上,沒敢叫他,就一直遠遠地跟在後面。這時來到歸賈胡同里,看看前後沒人,才緊走幾步追過來。來子一見王麻稈兒就急著問,鋪子到底出嘛事了?

  王麻稈兒一把拉住他,來到個角落,才把這些天的事說了。

  王麻稈兒說,來子剛走的幾天,鋪子本來沒事。他晚上有時也過來,給申明和田生送點吃的,順帶著看看他倆有嘛事。申明和田生那幾天一直挺忙,經常出去,有時晚上也不回來。但有一次,田生大白天就回鋪子來。王麻稈兒正好看見,就跟田生說,以後,白天最好別這樣回來,過去這鞋帽店開著板兒,有買鞋買帽子的出來進去,他和申明回來還不顯眼。可現在不行了,鋪子的生意歇了,一歇生意再有人進出就可能有人注意了,只要一注意,也就可能看出事來。這以後,田生和申明也就更小心了。但沒過兩天,牛幫子突然來到鞋帽店。王麻稈兒自從來子帶著小回去武清,平時沒事,就一直在這鋪子附近轉悠。一來是為申明和田生望風,隨時有事,好趕緊告訴他倆,二來也是替來子盯著這鋪子。這時一見牛幫子來了,也就注意了。牛幫子進鋪子轉了一圈兒,這兒看看那兒看看,過了一會兒又出來了。他看見王麻稈兒正扛著一把兒雞毛撣子在街上轉悠,就過來叫住他,問,這鋪子怎麼歇業了?

  王麻稈兒一聽樂了,看看他說,這鋪子又不是我的,我怎麼知道。

  牛幫子又問,鋪子歇了,裡邊還住著人?

  王麻稈兒一聽,心裡一驚。牛幫子這樣問,說明他已看見了申明和田生。但王麻稈兒的臉上沒敢露出來,說了一句,這得問你哥去,也許還有夥計,要麼就是來催帳的,說不清。

  這樣說完,就扭頭走了。

  王麻稈兒開始緊張起來。這時已聽街上的人說,牛幫子跟著「二餑餑」說了相聲。「二餑餑」成立了一個「餑餑社」,整天在南市的茶館園子替日本人演出。牛幫子就跟這些人混在一塊兒。還有人說,他現在已跟日本人扯上了關係。要這麼說,他這時突然來鞋帽店,又打聽鋪子裡的事,這肯定就不是好事。王麻稈兒想,得趕緊告訴申明和田生,這鋪子不能再呆了。想到這兒,就等在鋪子附近,一動不敢動地盯著。他想的是,只要看見申明和田生回來,就想辦法告訴他們,別再進這鋪子了。可一直盯到晚上,也沒見申明和田生回來。

  天大黑時,就見牛幫子又來了,這回還跟來一個大腦袋蒜頭兒鼻子的胖子。王麻稈兒認出來,這人就是在南市說相聲的「二餑餑」。王麻稈兒遠遠看著,就見牛幫子和這「二餑餑」先進了鋪子,在裡邊呆了一會兒,又出來了。可他倆沒走,在附近一個牆角的黑影兒里站著。過了一會兒,就見申明回來了。王麻稈兒看著申明朝鋪子走過去,想過去攔,可這時牛幫子和「二餑餑」肯定也已看見他,再想攔已經晚了。於是就這麼眼看著申明進了鋪子。再看牛幫子那邊,就見「二餑餑」跟牛幫子說了幾句話,然後留下牛幫子就匆匆地走了。

  這時王麻稈兒突然想起來,來子曾說過,為保險起見,在鋪子裡面鞝鞋的大屋後牆,還留了一個後門。但這後門不常開,也不走人,所以也就沒人注意。王麻稈兒趕緊繞到鋪子後面。這後門果然沒鎖。從這個後門進來,來到暗室,趕緊把外面的事跟申明說了。申明一聽就知道這地方暴露了,立刻收拾起所有的東西。從後門走時,又叮囑王麻稈兒,讓他把一把笤帚立在鋪子門口兒,這樣田生或別的人再來,一看就明白了。

  王麻稈兒送走申明,想了想,覺著笤帚這事兒不太好辦。牛幫子這會兒正盯著這鋪子,倘自己拿著把笤帚過去,立在門口,牛幫子肯定得注意。可這個時候,田生又隨時可能回來。王麻稈兒朝遠處一看,就有了主意。這時打更的劉二正一邊敲著梆子,拉著一輛排子車過來。劉二也已經七十多歲了,但身子板兒還硬實,到了晚上,還是一邊打更,給街上的買賣鋪子倒髒土。王麻稈兒就朝他走過去。劉二這個晚上剛喝了點兒酒,一邊拉著車,敲著梆子,嘴裡還哼哼唧唧的。見王麻稈兒迎面過來,就樂著說,這麼晚了,誰還買你的雞毛撣子啊?

  王麻稈兒掏出幾個零錢塞給他說,幫個忙。

  劉二說,說吧,只要別耽誤我打更就行。

  王麻稈兒說,這兒有把笤帚,你一會兒路過鞋帽店,順手給立在門口兒。

  劉二聽了,看看王麻稈兒手裡的這把笤帚,眨巴眨巴眼問,這是要幹嘛?

  王麻稈兒說,這叫斷道兒,這鞋帽店的牛老闆,你認識嗎?

  劉二說,不就是來子嗎?

  王麻稈兒說,我穿他一雙鞋,說好等有了錢就給,可他一直催,就跟我要賴帳似的,都是這麼多年的街坊了,一雙鞋,值當的嗎?我越想越氣,這種人,以後跟他斷道兒了。

  劉二這時喝得暈暈乎乎兒,沒再說話就把這笤帚接過去了。

  王麻稈兒還不放心,一直遠遠看著。就見劉二路過鞋帽店時,把這笤帚立在門口兒了,心裡才踏實。果然,牛幫子跟著就走過去。他看看這把笤帚,又看看拉著車走遠的劉二,看樣子是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又過了一會兒,就見一輛軍用卡車開來了。車一停,跳下一群日本憲兵,闖進鞋帽店裡里外外地搜查了一遍。然後出來,就把鋪子的門窗都封了。

  來子這才明白,自己這鋪子,這回算是徹底完了。

  王麻稈兒說,是啊,你也小心,先別回去了。

  說著,又搖頭嘆了口氣,你啊,怎麼會有這麼個兄弟!

  來子剛要再說話,王麻稈兒已經扛著雞毛撣子轉身走了。

  來子在街上轉了一下午。天大黑時,在街邊吃了一碗燴餅,心想,總不能一直這麼呆在街上。又想,牛幫子再怎麼說也是自己兄弟,總不會連親哥也害。

  這麼想著,就還是回蠟頭兒胡同來。

  但剛到家門口,就聽身後有動靜。還沒回頭,兩個胳膊就被人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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