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2024-10-04 19:28:19
作者: 王松
來子一回包子鋪,就趕上一件事。
蠟頭兒胡同的劉大頭這年五十九歲,按天津人的習慣,做六十大壽是過九不過十,這麼一算,也就該是六十整壽。這時劉大頭還耍石鎖,徒子徒孫已經上百,站在一塊兒已是黑壓壓的一片,但光玩兒石鎖不能當飯吃,底下的這些徒弟也得養家餬口。
河北的金家窯有個黃九爺,在海河上有一個黃家碼頭。這黃家碼頭不大,但把著水路要道,從三岔河口一進海河,走不了多遠就是這個碼頭,平時上游下來的各路貨船也就都在這兒停靠。黃九爺除了這個碼頭,還有幾處買賣,平時碼頭上的事就都交給兒子。這兒子叫黃金堂,是個二百五,平時總跟碼頭上的裝卸工人過不去。碼頭上干裝卸的也有組織,叫「腳行」。這「腳行」看著是出苦力的,也有很嚴的行規,頂頭兒主事的叫「總頭」,也叫「大頭」,下面設「二頭」「小頭」「把店」「抱把」,一直到「先生」「站街」,每人都掌管「腳行」里不同的事務。這黃金堂是東家,東家總跟「腳行」的人過不去,其實最後吃虧的還是東家自己。「腳行」的人看著都是出力的,其實也蔫損嘎壞,在活兒上,或是在貨上給你使點壞門兒,你賠錢都不知怎麼賠的。黃家碼頭的腳行「大頭」叫杜黑子,是個吃石頭拉硬屎的人。黃金堂覺著跟他不好說話,心裡就一直別著勁兒。後來黃金堂找了個機會,也沒跟杜黑子打招呼,就跟下游賀家口腳行的「大頭」馬老虎說定了,讓他帶人來接黃家碼頭。說好的這天,馬老虎帶人一來,就跟杜黑子這邊的人頂起來。兩句話沒說完,雙方就動了手。腳行的人打架一般都是為爭地盤兒,地盤兒就是飯碗,所以不打是不打,一打就是打死架。但杜黑子這邊人少,又正幹著活兒,馬老虎這邊是有備而來,不光人多,還都帶著傢伙。這一動手,杜黑子這邊的人就吃了虧。杜黑子是個玩兒命的主兒,一見自己的人見了血,就急眼了,把衣裳一甩就朝人堆兒里撲過去。但最後,還是馬老虎這邊占了上風,杜黑子手下有幾個人給打成重傷,杜黑子自己也讓人打折一條腿,太陽穴上還挨了一刀。杜黑子帶人離開黃家碼頭,心裡咽不下這口氣,就來找劉大頭。這杜黑子當年也是義和團的,跟劉大頭不在一個壇口,所以不熟。但劉大頭早就知道杜黑子。杜黑子當年曾編了幾句話:「男練義和拳,女練紅燈照,砍倒電線桿,扒了火車道,燒了毛子樓,滅了耶穌教,殺了東洋鬼,再跟大清鬧。」義和團把這幾句話寫成揭帖,貼得滿大街都是。這回杜黑子來找劉大頭,本來心裡沒底,不知劉大頭會不會管自己的事。沒想到劉大頭一聽就說,不看僧面還得看佛面,咱當年雖不在一個壇口,可畢竟練的是一家的拳,這事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劉大頭管這事,也是管在明處。他先讓人去黃家碼頭給馬老虎送信,說這天傍晚,太陽一落三岔河口,他就帶人過來,馬老虎這邊準備多少人都行,想備嘛傢伙,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钂棍槊棒拐子流星,也隨便,他只帶五十個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還都赤手空拳,別說一根針,在身上找出一根洋火棍兒就算栽。這馬老虎也聽說過劉大頭,只知道他是侯家後耍石鎖的,卻並不知道,他當年還在義和團跟洋人打過死仗,也就不知好歹地應了戰。結果這天傍晚,劉大頭帶著手下的五十個徒弟過來,沒一袋煙的工夫,就把馬老虎的二百多人都打趴下了。劉大頭事先已叮囑手下的徒弟,這回不是打洋人,下手別太狠,點到為止,只要對方一趴下也就行了。最後,劉大頭來到馬老虎跟前。這時馬老虎也已掛了花,但只是皮外傷,頭皮上砸出個血窟窿,一個胳膊上的肉也給撕開了。劉大頭問他,會水嗎?馬老虎這時知道,自己大勢已去,搖頭說,不會。劉大頭朝海河一指說,你自己跳下去,只要游到對岸,跟你的事兒就算結了。馬老虎二話沒說,一頭就扎進河裡,連撓帶刨地還真撲騰到對岸。劉大頭又讓人把馬老虎這些人的刀槍棍棒都攏到一塊兒,扔進海河,這才帶人回去了。
這場事後,杜黑子來跟劉大頭商量,想索性請他出山,來黃家碼頭的腳行當「總頭」。劉大頭一想,雖說江湖上有句話,隔行不取利,但自己手下的這些徒子徒孫也都有家,也得吃飯,就答應來黃家碼頭。不過「總頭」還是杜黑子,只讓自己的徒弟們在這兒幹活兒。他對杜黑子說,他對腳行的事沒興趣,只要讓底下的這些人有碗飯吃就行了。
這回劉大頭過六十大壽,底下的徒弟們不想辦得太寒酸。有人提議,去寶宴胡同的「聚和成」像樣地擺幾桌。可算了算,真要擺就不是幾桌的事了,加上同行同道,各界朋友,少說也得十幾二十幾桌。劉大頭這時的心氣兒已不及從前,自從白家胡同李大愣的大哥父子和鍋店街的徐大鼻子都讓官府砍了,義和團的壇口也散了,心就涼了。黃家碼頭那邊的腳行平時有杜黑子盯著,自己每天也就是在運河邊看著徒子徒孫們耍耍石鎖,打打把式撂撂跤。平時會朋友也很少,天一黑就回家睡了。這時一聽,要在寶宴胡同的「聚和成」給自己做壽,就不太同意,花錢不說,也沒這份兒心思。可不同意,又不能太拗了徒弟們的心意,這樣商量來商量去,最後就決定來「狗不理包子鋪」。一來在這包子鋪做壽可大可小,大了多弄幾個菜,再不行去外面的菜館兒叫菜。高掌柜和少高掌柜的都是老街舊鄰,人又厚道,也不會說出別的。二來包子鋪的地方兒豁亮,人多也坐得開。可這樣一算,還是不行。眼下劉大頭的徒子徒孫有一百三十幾號人,包子鋪又沒有十人桌,還是放不下。最後劉大頭跟徒弟們商量,包子鋪的旁邊有一家撈麵館兒,是個山西人開的,鋪子雖不大,裡邊挺豁亮,也乾淨,雖然沒有大菜,但各樣小菜兒也挺齊全,做壽這天小輩兒的徒孫們就都在這邊,只派幾個代表,來包子鋪跟師爺師父一塊兒坐。劉大頭的幾個徒弟來到包子鋪,跟少高掌柜的一商量,事情就定下來,三天以後的中午,劉大頭在這裡做壽,把包子鋪全包下來。
但就在這天中午,又出了一檔事。
劉大頭平時對徒弟管教很嚴。這天中午,在包子鋪做壽雖然熱鬧,徒弟們為讓師父高興,都說說笑笑,挨著個兒地給師父敬酒,可喝歸喝,也沒出大格兒,更沒有敢在師父面前喝大的。就在這時,包子鋪來了個人。這人進來先朝鋪子裡掃一眼,就沖櫃檯走過來。來子正往外端菜,一眼就看出來,這應該是個安南人。安南人也就是越南人。這些安南人本來是跟著洋人的軍隊來天津的,在租界替洋人站崗巡邏,看家護院。後來越來越不長進,也就散在天津各處,三教九流干哪行的都有。安南人的長相兒很特殊,臉和鼻子都往橫里長,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安南人不光臉橫,還是個噘嘴兒。這時小閨女兒正在柜上。這噘嘴兒的安南人過去,跟小閨女兒說了幾句話。來子一見撂下菜過來,問怎麼回事。小閨女兒說,他想要六斤包子。來子一聽對這安南人說,今天中午不開板兒,是私人包桌。這安南人的中國話說得挺好,顯然是在天津學的,還帶點天津口兒,張嘴就說,甭管誰包桌,趕緊給我做。
來子朝旁邊一指說,你自己看看,現在忙得過來嗎?
安南人一撥楞腦袋,忙不過來是你的事,我等著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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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子一見這人橫著說話,看看他。
安南人也看看來子,還等嘛?
來子還看著他。
安南人把頭伸過來,我的話,你沒聽懂嗎?
來子說,聽懂了。
安南人的眼立起來,聽懂了就快去做!
來子倒笑了,我要是不做呢?
安南人衝來子眨巴眨巴眼,問,你說的,不做?
來子說,我說的。
安南人沒再說話,扭頭就走了。
來子已經看見了,小閨女兒這半天一直站在廚房門口,沖這邊又擺手又使眼色。這時就走過來,問她,這安南人是幹嘛的,怎麼說話像個「稜子」?
天津人把不懂嘛兒,直脖瞪眼的二百五叫「稜子」。
小閨女兒說,你惹禍了。
來子問,惹嘛禍了?
小閨女兒說,剛才沒顧上跟你說,這個安南人有來頭兒,是給日本人做事的,他來不是買包子,是要包子,每回不光不給錢,還得給他送過去。
來子越聽越糊塗,問,到底怎麼回事?
小閨女兒這才告訴來子,這個安南人來要包子,是給日本人要的。小閨女兒問來子,當初有個「棗核兒幫」的混星子,經常帶人來白吃包子,後來劉師傅聽說了,帶幾個徒弟過來,就在這包子鋪把他打了,還讓他把欠的包子錢都還上了,這事兒聽沒聽說過。
來子想想說,這個「大棗核兒」,我見過。
小閨女兒說,就是這個「大棗核兒」的事兒。
小閨女兒告訴來子,後來才聽說,這「大棗核兒」是河北的一霸。當初劉大頭帶人把他打了,那以後,他也就再沒敢過來。可沒過來,心裡還一直記著這事。後來他在日租界不知怎麼認識了幾個安南人。這幾個安南人本來是在法租界混事兒,這兩年見法國人的勢力越來越不及日本人,就又跑到日租界傍上日本人。有一次,這幾個安南人問「大棗核兒」,天津哪兒還有好吃的東西。「大棗核兒」一聽,就想起當初在包子鋪挨打的事,於是說,北門外的侯家後有個「狗不理包子鋪」,那兒的包子一咬順嘴流油,挺好吃。這幾個安南人去宮島街跟日本人一說,日本人果然感興趣,立刻讓這幾個安南人來包子鋪。這幾個安南人來了,一張嘴就要一百個包子,又說讓送到日租界的宮島街去。當時少高掌柜的一看就明白了,這一百個包子肯定是打了狗了。但不送又不行,只好打發兩個夥計,用提盒給送去了。果然,夥計連一分錢也沒拿回來。這以後,這幾個安南人就隔些天來要一回包子,每回都是一百個。少高掌柜的一看總這樣下去不行,就跟父親高掌柜商量,得想個辦法。高掌柜在侯家後賣了一輩子包子,知道街上做買賣這潭水有多深,就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要說辦法,當然也有,一是乾脆關張,咱不賣,他也就甭想再吃,還一個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要想接著干,就只能給他吃,好在不是天天要,只當餵狗了。高掌柜對兒子說,這些年得出一個經驗,做買賣雖是將本求利,但也得學會吃虧,嘛時候懂吃虧了,這買賣才算學出來了。這以後,少高掌柜的也就只好耐著性子,這幾個安南人再來要包子,只管讓夥計給送去。
小閨女兒說,現在,這幾個安南人已經要順手了,覺著是應該的。
來子想想說,要這麼說,剛才的這安南人還得回來。
果然,過了一會兒,那個噘嘴兒的安南人又回來了,這回還帶了兩個人,看樣子也都是安南人。這幾個人一進來,其中一個大個兒問噘嘴兒,剛才哪個人說的?
噘嘴兒指指來子。
大個兒就走過來,問,你說的,不賣包子?
來子眨眨眼說,賣,當然賣啊!
大個兒說,賣就趕快做。
來子說,可得等,包子得一個一個兒包,那邊還有包桌,一時半會兒包不出來。
大個兒說,不行,讓他們等,先給我包。
來子問,這是你說的?
大個兒說,我說的。
來子沒再說話就扭頭進去了。
這以後,劉大頭這邊的菜就停了,包子也停了。劉大頭這伙兒人都是練硬氣功的,不光飯量大,嘴也急,甭管上菜還是上包子,一眨眼的工夫就吃得見了盤子底兒。這時包子和菜一停,立刻就覺出來了。劉大頭的大徒弟也姓劉,叫劉全兒。劉全兒一見這幾桌都沒動靜了,就朝裡邊的廚房喊,怎麼回事啊?來子出來說,臨時加了個外活兒,實在忙不來,得等一會兒。劉大頭的這些徒弟知道師父跟包子鋪的關係,可今天是給師父過六十大壽,就還是有點不高興。劉全兒說,今天說好是包桌,就咱這一檔子,怎麼又接了外活兒?
來子說,不接不行,人家要得急啊。
劉全兒說,他再急,也沒這個道理。
來子站在廚房門口這邊,只跟劉全兒說話,人卻不過來,這樣說話就得大聲嚷。他又說,劉全兒大哥,我們做生意的您也得擔待,來的都是客,我們誰都惹不起。
劉全兒一聽來子今天說話有點兒怪,更不高興了,說,來的都是客,也得有個先來後到,說著就站起來,一邊朝這邊走著說,我倒要看看,誰這麼厲害,讓你惹不起?
要在平時,劉大頭就把劉全兒叫住了。劉大頭雖有一身本事,卻不是個愛惹事的人。街上把練武的人叫「練家子」,「練家子」一入行,師父不是先教本事,而是先立規矩,將來學了能耐不能恃強凌弱。可這時,劉大頭已經看見了,進來要包子的是幾個安南人。劉大頭最恨安南人,當年在義和團時,說是跟洋人打仗,其實洋人的軍隊裡也有很多安南人。尤其後來,洋人在天津劃了租界,平時站崗巡邏、在街上出頭露面的都是這些安南人。這些人比洋人還壞。洋人有時甭管真假,還顧點兒臉面,裝裝紳士。這些安南人卻是死不要臉,多下作的事都能幹出來。這時劉全兒走過來,朝這說話的大個兒安南人看看問,你要包子?
劉全兒個兒不高,還有點兒駝背,站在這大個兒安南人的跟前幾乎矮半頭。這安南人顯然沒把劉全兒放眼裡,拿眼角瞥著他沒說話。旁邊的噘嘴兒說,是我們要包子。
劉全兒不想跟這幾個人廢話,轉身叫過來子,問,今天我們包桌,對嗎?
來子點頭說,對。
劉全兒又問,這個中午,鋪子裡就我們這一檔事兒,對嗎?
來子又說,對。
劉全兒說,趕緊給我們上菜上包子,甭搭理他們。
來子也就等著劉全兒這句話,應了一聲轉身就走。
這大個兒安南人一聽急了,上前一把抓住來子說,先給我做包子!
劉全兒一見這安南人動手了,就走過來,一把攥住他的手。劉全兒是耍石鎖的,來子隔著這安南人的手,就能覺出劉全兒手上的勁兒。這安南人疼得哇地叫了一聲,一轉身就朝劉全兒撲過來。他想的是,劉全兒身量瘦小,在自己面前肯定處於劣勢。可他上當了。劉全兒的瘦小不是一般的瘦小。一般的瘦小是弱,枯乾,皮包骨頭。劉全兒的瘦小卻是胖子濃縮的,渾身上下緊繃繃的都是肌肉。這大個兒安南人朝他撲過來,他並沒躲,等著對方到了跟前,突然嗨地叫了一聲,兩手一抓就把他扛起來。這個扛是扛(gāng),不是扛(káng)。扛(káng)是用肩膀,而扛(gāng)則是兩手一抓直接舉過頭頂,就如同舉重的抓舉。劉全兒已跟著劉大頭耍了幾十年石鎖,最重的石鎖有二百多斤,現在耍這個安南人當然不在話下。他一手薅住這安南人的脖領子,另一隻手抓住他的褲襠,兩臂一較力就扛過頭頂。這個大個子安南人已經傻了,沒想到這個瘦小的中國人有這麼大勁,懸在半空嚇得哇哇大叫。
劉全兒又大喊了一聲,去你的!
再一用力,就把這安南人扔出去。
包子鋪的柜上離門口兒有五尺多遠,劉全兒這一下,就把這安南人直接扔到街上去了。跟來的幾個安南人都給洋人當過兵,也有些身手,一見這大個兒吃了虧,立刻過來把劉全兒圍在當中。這時這邊桌上的人也都過來,沒費勁,三兩下就把這幾個安南人都打倒了。劉全兒也有辦法,把這幾個安南人像別鴿子翅膀似的連胳膊帶腿別在一塊兒,看著就像幾隻蛤蟆趴在地上。劉全兒對這大個兒的安南人說,看來,你們不是第一次來要包子?
這大個兒安南人翻了翻白眼兒,不答話。
劉全兒叫過來子問,他們來過幾回?
來子說,這得看帳。
說著去柜上翻了翻帳本,說,不算這次,一共是八百個包子。
劉全兒回頭問這地上的大個兒安南人說,你聽清了?
這安南人翻著白眼兒,還不說話。
劉全兒說,我知道,這包子你不是給自己要的,你們安南人也沒長吃這包子的嘴,甭管西洋人還是東洋人,你回去說一聲,要來找我,我在這兒等著,不過再來,先把帳結了。
說完讓人把這幾個人的胳膊腿兒拆開。幾個安南人就連滾帶爬地走了。
少高掌柜的畢竟經的事少,一見鬧成這樣,有些擔心。回到後面就埋怨來子,不該把事兒挑起來。現在這幾個安南人回去,肯定不會就這麼算完,後面還得鬧事。但高掌柜已經看明白了,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是個癤子,早晚得出膿水兒,這事就是今天不鬧,遲早也得鬧,晚鬧不如早鬧,這回一下子了清了也好。說著話,劉全兒也來到後面,對少高掌柜的說,您放心,我師父說了,我們今天就在這兒等他,冤有頭債有主,他們一會兒只要敢來,有嘛事兒,我們答對,鋪子的人別摻和,只在旁邊看著就行了。
一會兒,這幾個安南人果然又回來了,這回還跟來兩個日本人。日本人都是小矮個兒,用天津話說,叫矬,可這兩個日本人都是大個子,一個挺胖,另一個更胖,頭髮都在腦後挽成個髮髻,穿著和服,懷裡抱著東洋刀。這幾個安南人這回威風了,來到包子鋪的門口一字排開,剛才的那個大個兒安南人沖鋪子裡喊,那個瘦子,出來!
劉全兒就走出來。
這安南人湊到最胖的日本人跟前說,就是他。
這個日本人雖身材魁梧,卻長著個很精緻的小鼻子,但人一胖,臉就顯大,這小鼻子幾乎湮在臉上的肉里。他用生硬的中國話說,是你說的,讓我結帳?
劉全兒上下看看他,說是。
這個日本人沖劉全兒招招手。劉全兒剛要過去,劉大頭從鋪子裡出來。劉大頭當年在義和團時,守天津城的城牆,跟洋人軍隊血戰了幾天幾夜都沒讓攻進來。後來是幾個日本人化裝成義和團的人混進城裡,把南門旁邊的城牆炸開,洋人軍隊才乘勢打進來。這些年,劉大頭的心裡還一直記著這事。現在一見這幾個安南人又帶來兩個日本人,就放下酒碗走出來。
正在旁邊撈麵館兒喝酒的徒孫們不知這邊發生的事,這時一見來了幾個安南人,還有兩個日本人,又見師父也出來了,就知道要有熱鬧看了。立刻也都出來,圍在旁邊等著給師爺站腳兒助威。這時劉大頭走過來,上下看看這小鼻子日本人,問,我說話,你聽得懂嗎?
小鼻子日本人點頭,表示聽得懂。
劉大頭說,好吧,你倆聽清了,今天是我六十大壽,我不想見血。
這兩個日本人對視了一下。
劉大頭說,要麼,你們把包子錢撂下,以後別再來了,咱兩便。
小鼻子日本人問,如果不呢?
劉大頭說,如果不,今天你倆,得讓他們抬著回去。
小鼻子日本人突然抽出東洋刀,呀的一聲就朝劉大頭劈過來。但他劈的這一下只是虛的。劉大頭已看出來,站著沒動。這日本人虛晃一刀之後,突然一反手又劈過來。這回是真的了,力道也相當大,東洋刀在半空划過還呼哨了一聲。劉大頭仍然站著沒動,等這刀快到眼前了,突然一貓腰抓起徒弟放在鋪子門口的石鎖。他抓石鎖的速度相當快,抓起來並沒拿在手裡,只是朝這小鼻子日本人一扔。這日本人的東洋刀一下砍在這石鎖上,當的一聲,他的刀立刻斷成了兩截兒,手裡只還攥著個刀把兒。這小鼻子日本人一下愣住了,低頭看了看,扔下刀就又朝劉大頭撲過來。劉大頭兩眼盯著他,等他來到近前只朝旁邊一閃,與此同時伸出兩根手指在他的肩膀前胸和小腹點了幾下。他這幾個動作極快,一般的外行幾乎看不出來。這小鼻子日本人的這一下又撲空了,轉身的一瞬,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站住愣了愣,突然啊地叫了一聲就倒在地上,身子蜷得像個蛆,一邊齜牙咧嘴地抽搐了幾下,就不能動了。這時另一個日本人一見,也朝劉大頭撲過來。這次劉大頭沒再跟他費事,只在他身上點了一下。這日本人立刻像個蠟人兒似的定住了,兩手還舉著,眼也一眨一眨的,卻一動不動地僵在了那裡。劉大頭走過來,輕輕一推,這日本人就像半截兒木頭似的倒下了。
圍在旁邊的徒弟徒孫們立刻都齊聲叫好。
這時,站在旁邊的幾個安南人都已經看傻了。
劉大頭回頭對他們說,你們費點兒勁,把這兩塊料抬回去吧。
說完,就回鋪子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