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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2024-10-04 19:28:07 作者: 王松

  侯家後過去是個繁華之地,五行八作的鋪子一家挨一家,各樣的牌匾招幌花花綠綠,吃喝玩兒樂也一應俱全,夜裡走在街上,人來人往如同白天一樣。但自從鬧這場兵亂,街上的買賣鋪子就大不如前了。可胡同里的住家兒人口並沒減少,反而越來越多。人一多,水鋪的開水也就用得多。吉祥水鋪是小水鋪,只有一個灶眼兒,一口鐵鍋燒的水幾壺就打完了。傻四兒一個人連挑水帶燒水,起初還能支應,再後來就越來越忙不過來了。

  洋人在老西開蓋教堂的事一鬧起來,東馬路從早到晚聚的都是抗議示威的人。傻四兒一聽街上的人說,是為洋人蓋教堂,心裡的火兒一下也起來了。

  傻四兒最恨洋人的教堂,也恨洋教。

  當初傻四兒喜歡上北大關的一個女孩兒。這女孩兒叫小雪,她爸是個修腳的。小雪眼有毛病,一隻眼的黑眼珠散在白眼珠里,天津人把這叫「玻璃花兒」。但傻四兒不嫌,還覺著小雪有這「玻璃花兒」反倒更好看。小雪她爸一見自己的女兒有人喜歡,也挺高興。但小雪她媽看不上傻四兒。心裡不樂意,嘴上卻不這麼說,只給傻四兒提了個條件。小雪她媽信洋教,就說,傻四兒娶小雪行,但也得信洋教。小雪她媽知道傻四兒不會答應這個條件。傻四兒曾對小雪說過,他雖是在娘娘宮長大的,可連中國的神鬼都不信,更別說信洋教了。果然,這時一聽就撥楞著腦袋比畫說,不信洋人那玩意兒。傻四兒並不知道,也就是他這句話,把小雪她媽惹惱了。小雪她媽認為,這傻四兒簡直就是個魔鬼,他竟然敢把萬能的主說成是「那玩意兒」。這以後,也就索性挑明了,堅決不同意這門親事。後來小雪跟了個拉膠皮的。這拉膠皮的就比傻四兒聰明多了,一聽小雪她媽提這個要求,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可答應是答應,娶了小雪以後,一次教堂也沒進過,該不信還是照樣不信。

  傻四兒從這以後也就恨上了洋教,就因為這個洋教,小雪她媽才愣把他倆拆散了,再後來從恨洋教也就更恨洋人的教堂。這時一聽街上的人說,洋人又在老西開蓋了教堂,東馬路上的人就是為這事鬧起來的,於是水鋪的水也不燒了,跑到東馬路,從早到晚也跟著抗議示威的人一塊兒罷工。一天晚上,傻四兒從東馬路回來,累了一天正打算睡覺,楊燈罩兒來打開水。楊燈罩兒白天讓人牽著遊了一天的街,從東馬路一直游到金鋼橋,一路讓人又啐唾沫又往身上扔各種垃圾,從頭到腳流髒湯子,晚上回到家,想弄點兒水洗洗。這時一看水鋪涼鍋涼灶,水缸也見底了,也是心裡正沒好氣,一下就跟傻四兒急了,罵他沒事兒閒得蛋疼,洋人蓋教堂跟他有嘛關係,放著水鋪的活兒不干,跑去摻和這種沒用的閒事。

  他這一罵,旁邊的鄰居不幹了。

  水鋪旁邊的鄰居這幾天雖也覺著不方便,但傻四兒去東馬路跟著示威,畢竟也是正經事,大伙兒也就都能擔待。這時住水鋪對門的李禿子從院裡出來,指著楊燈罩兒的鼻子罵,你少喝一碗水能渴死啊,白天遊街沒游死你,又跑到這兒來找死是嗎?

  李禿子這一罵,旁邊又有人說話了。

  這說話的姓麻,叫麻新科,在一家小報館當主筆,平時寫些花邊新聞之類的「豆腐塊兒」。李禿子一罵楊燈罩兒,他不愛聽了。這麻新科也信洋教,本來就看不慣在東馬路抗議示威的人,覺著這些人簡直不可理喻,洋人在天津蓋教堂,是來傳播西方文明,天津人這麼鬧不光沒文化,素質低,也把愚昧的本性都暴露出來。又聽說這楊燈罩兒因為替洋人說話,讓東馬路上示威的人打了,還牽著去遊街,心裡正為這事鳴不平,這時一聽李禿子也罵楊燈罩兒,就過來幫著說話,說李禿子不該罵楊燈罩兒,傻四兒是開水鋪的,不好好兒燒水,跑到東馬路去湊熱鬧,說他閒得蛋疼還是好的,說白了就是吃飽了撐的跟著瞎起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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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四兒這半天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直沒吭聲,這時一聽麻新科也說自己閒得蛋疼,一下就急了。傻四兒也不是好脾氣,雖然腿有毛病,可從小愛看練武的,也能比畫兩下,這時朝麻新科走過來,突然一伸手就給了他一下。麻新科正跟李禿子講理,沒想到傻四兒會跟自己動手。這麻新科雖是個耍筆桿的,也有點乾巴勁兒,腮幫子上挨了傻四兒一拳,回手也給了他一下。傻四兒畢竟腿腳有毛病,挨了麻新科的這一下晃了晃就一頭摔在地上。這一下李禿子不幹了。李禿子是在碼頭上扛大包的,過來一伸手抓住這麻新科的肩膀子往懷裡一帶,又往外一推,麻新科一下就給扔出一丈多遠。李禿子又跟過去,抓住脖領子把他提起來,對他說,你替洋人說話,這事兒先擱一邊兒,我現在只告訴你一句話,你聽清了,以後你再敢動傻四兒一個手指頭,我把你撅巴了塞進這灶里,讓傻四兒當劈柴燒!

  這時楊燈罩兒一見事情鬧大了,早已經一溜煙兒地走了。

  李禿子又轉頭對傻四兒說,你去東馬路可以,可也別不燒水,東馬路上的那些人罷工,是罷洋人的工,可你不燒水是罷咱自己的工,再說那些罷工的人也得喝水,你燒了水,不光街坊有喝的,也可以給那些人送去,這比你在那兒瞎摻和強多了。

  傻四兒一聽,這才明白了。

  這以後,傻四兒就又在水鋪燒水,燒了水再挑著給東馬路送去。可挑開水不像挑涼水,涼水灑了,也就濕個鞋,開水一灑就把腳燙了。傻四兒燙了兩回腳,再挑開水也就越挑越少。

  這時來子已把「福臨成祥鞋帽店」交給小福子,正在家閒著。一天在街上碰見李禿子。李禿子本來跟來子不熟,但跟蠟頭兒胡同的劉大頭熟,常聽劉大頭說起來子。後來在街上見了,倆人一說話也就慢慢熟了。這時一見來子就問,這一陣在忙什麼。

  來子也是隨口答音兒,說沒嘛事,在家閒著呢。

  李禿子就說,這一陣傻四兒的水鋪正忙不過來,每天得燒水,還得去東馬路送水。又說,他自己得去腳行幹活兒,有這心也沒這工夫,來子要是沒事,就去幫幫他。

  這時來子也已聽說了,東馬路上的人抗議示威,是因為洋人在老西開蓋教堂的事。來子常去吉祥水鋪打水,跟傻四兒也熟。這以後,就每天來水鋪,先幫傻四兒燒水,然後再挑著給東馬路上的人送去。傻四兒騰出手來,也就一心一意忙水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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