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劉大頭這個晚上打楊燈罩兒，還不光為李大愣侄子的事。

  楊燈罩兒這時又在一家叫「愛德蒙」的洋行混事兒。尚先生說，楊燈罩兒有個一般人都比不了的本事，說白了，也就是拆梯子。他只要用著誰了，能在最短的時間裡，讓對方對他印象極好，然後迅速拉近關係。等用完這人，覺著沒用了，一回頭就把這梯子拆了，街上再碰面兒，都不一定理你。然後下一個用著誰了，再想辦法搭這個梯子。

  楊燈罩兒當初在河北藥王廟的洋人醫院認識了大衛李，覺著這人是個有用的梯子，於是就扒著搭上了交情。果然，後來通過這大衛李就去了「克萊芒」咖啡館兒。但因為偷嘴，沒一年就讓那個叫克萊芒的大鬍子洋人轟出來。再後來大衛李也離開這個咖啡館兒，又去了一家叫「克洛德」的洋行。楊燈罩兒一聽說這事，覺著這大衛李還有用，又想蹤上去。天津人有句老話，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兒。沒幾天，楊燈罩兒就在北門裡碰上大衛李。一聽是給他老娘辦裝裹，當即就把這事兒攬下來。一直到大衛李的老娘死，連裝裹帶棺材，包括一應執事，一堂白事都是楊燈罩兒一手操辦的，不光體面，花錢也不多。這以後，他也就三天兩頭兒在大衛李的眼前晃。後來「克洛德」洋行的大老闆要回國，二老板赫德想送個禮物，可又不知送點兒什麼，問大衛李，大衛李搜腸刮肚也想不出好辦法。跟楊燈罩兒一說，楊燈罩兒又給出了個主意，說送一雙天津的「緞兒鞋」，好看，也講究。可他主意是出了，事兒又辦砸了。回來跟老朱一說，老朱嫌壓錢，死活不給做。雖說最後去南市買了一雙現成的，總算把這事兒答對過去，可楊燈罩兒也看出來，為這事，大衛李的心裡挺膩歪。大衛李本來已跟楊燈罩兒說了，在洋人面前替他說了話，洋人也已答應，等這事兒一完，就讓他來「克洛德」洋行上班。但這以後，大衛李也就不再提這事了。這時楊燈罩兒已看出來，這個大衛李也就這意思了，以後再想指也指不上了。後來大衛李的老婆生孩子，讓他踅兩個牛鼻子，給他老婆下奶。楊燈罩兒也沒當回事。辦是給辦了，可懶得再跑鄉下，就去肉市上踅摸了兩個豬拱子，回來用刀剁巴剁巴，也就看不出是豬拱子還是牛鼻子，胡亂把這事兒給糊弄過去了。

  但後來，楊燈罩兒漸漸發現，在洋人堆兒里混，不比侯家後，沒個大衛李這樣的人給開道兒還真不行，且不說不懂洋文，洋話也說不利索，從洋人的眼神兒里就能看出來，還不光是一般的瞧不起，跟他們共事，根本就不信你。

  也就在這時，又有了一個機會。

  大衛李的老婆生了孩子之後嘴饞，突然想吃「狗不理包子」。大衛李想起來，好像聽楊燈罩兒說過，這「狗不理包子鋪」就在他家的胡同口。一天在巴黎路上無意中碰見楊燈罩兒，就問他，去「狗不理包子鋪」遠不遠。楊燈罩兒這時正愁沒機會再給大衛李干點獻虔兒的事，一聽趕緊說，不就是「狗不理包子」嗎，甭管了，一會兒給你送來。

  

  楊燈罩兒立刻跑回侯家後，來包子鋪讓蒸了一屜包子，裝在兩個提盒兒里，又雇了一輛膠皮，趁熱就給大衛李的家裡送來。這次大衛李挺滿意。當然，主要是大衛李的老婆滿意。這以後，楊燈罩兒也就三天兩頭兒來給送包子。一天下午，大衛李感嘆一聲說，其實你這人，還真是個可用之人。楊燈罩兒一聽有門兒，趕緊說，我這人心粗，以前的事，做得到不到的，您多海涵。大衛李這才吐口兒說，找個機會吧，我再去洋人那兒說個試試。

  大衛李這時已離開「克洛德」洋行，又在一家叫「愛德蒙」的洋行做事，老闆還是那個叫赫德的洋人。赫德用「克洛德」洋行又註冊了一個子公司，自己當了大老闆，且把大衛李提拔為襄理。大衛李跟赫德一說，赫德還記得這個叫楊燈罩兒的中國人，也就答應了。

  這以後，楊燈罩兒就又來到「愛德蒙」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