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疙瘩這回要十二個拔火罐兒，可老癟的挑子裡只有九個，還差三個。這個中午吃完了飯，老癟臨走跟老疙瘩約好，第二天，再把那三個拔火罐兒給送過來。

  老癟第二天下午再來，老疙瘩不在，鐵匠鋪里只有一個女人。這女人二十多歲，眼角眉梢兒挺俊，臉上還搽了些鉛粉，頭髮用一個髢髢攏在腦後，只甩出一綹兒耷拉在耳邊。老癟是規矩人，在外面見了不認識的女人從不正眼看。這時就要扭頭出來。這女人正撅著屁股炒瓜子兒。把一塊洋鐵皮放在鐵匠爐上，燒熱了，再把瓜子兒放的上面，拿一塊鐵片兒扒拉來扒拉去，扒拉得一屋子都是香味兒。她倒挺大方，抬頭一見老癟，就笑著說，是牛家兄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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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癟只好站住了，說是。

  這女人說，我是老疙瘩家裡的。

  老癟跟老疙瘩論過年庚，倆人雖是同歲，都屬牛，但老疙瘩比老癟大一個月。這時老癟一聽，就低著頭說，哦，是嫂子。這女人一聽樂了，說，別叫嫂子，聽著彆扭。正說著，老疙瘩一步兒邁進來。見老癟正跟自己的女人說話，就說，你們認識了？

  老癟說，剛認識，是嫂子。

  老疙瘩說，甭叫嫂子，她叫二閨妞，叫她二閨妞就行。

  老癟又看一眼這女人，說，還是，叫嫂子吧。

  老疙瘩回來是取東西，看樣子還有事兒，急著要走，就跟老癟說，你先別走，二閨妞在河邊兒買了一盆小鰱子，晚上咱貼餑餑熬小魚兒，等我回來，還有事兒跟你商量。

  說完，就又急急地走了。

  二閨妞看一眼出去的老疙瘩，噗地樂了。

  老癟看看她，不知她為嘛樂。

  二閨妞說，他這麼走，可不容易。

  老癟又看看她，還是不明白。

  二閨妞說，以後你就明白了。

  天快黑時，老疙瘩回來了。二閨妞是用鐵匠爐熬的小魚兒，餑餑在洋鐵皮上貼的，焦黃的嘎渣兒挺脆，也挺香。老疙瘩拉老癟坐在爐邊，一邊吃著說，按說咱剛認識，說這話，有點兒不系外，可人跟人的交情不在時候長短，就是個緣分，親哥們兒弟兄也有一輩子不過心的，朋友投緣，一碰面兒興許就一見如故。老癟縮著肩，一邊吃著貼餑餑熬小魚兒連連點頭，表示同意。這時二閨妞做完了飯，已經沒事了，老疙瘩就打發她先回去了。看著二閨妞走了，老疙瘩才又說，他看著是個鐵匠，其實外面還有事兒，也就不能總在鋪子裡盯著，現在老癟的拔火罐兒跟他的洋鐵爐子正好湊一套，以後要能合著干，就想跟他商量個事兒。

  老癟知道，這是要說到正題了，就點頭說，你說。

  老疙瘩說，我說話，你別過意。

  老癟抬起頭，看了老疙瘩一眼。

  老疙瘩說，從一見面，我就看出來了，你好像沒地兒去。

  老癟的一口餑餑咬在嘴裡，停了停，才又嚼著咽了。

  老疙瘩說，你是怎麼回事，我也不想問，俗話說，家家有本兒難念的經。我想說的是，你要不嫌，以後就來我這鐵匠鋪，咱也甭說東傢伙計，就一塊兒干。我要是外面有事兒，就去忙外面，你在這鋪子裡盯著，晚上睡覺，鋪子也有地方。

  老癟一聽，不用再去蹲磚窯了，當然願意。

  趕緊點頭，說行。

  兩人就這麼說定了。

  這以後，老癟就來到鐵匠鋪。這鋪子的後面還有一個小院兒，正好能和泥。拉坯子的轉滾子也簡單，跟老疙瘩一說，老疙瘩半天兒就給做出來了。老疙瘩的住家兒也在這胡同里，離得不遠。他晚上回去了，老癟就住在鋪子裡。老癟不是個愛打聽事兒的人，老疙瘩在外面到底還有什麼買賣，他也不問。不過看意思，他在外面的事，好像不想讓二閨妞知道。

  老癟在鐵匠鋪里待了些日子，漸漸發現，老疙瘩在外面的事確實挺多，經常一出去就是一天。老癟自己在鋪子，門口兒的人沒事也進來閒聊。這一聊，慢慢就知道了，這老疙瘩看著人挺敞亮，脾氣也隨和，其實還是個醋罈子。他老婆二閨妞好熱鬧，自己在家裡待著嫌悶，鐵匠鋪這邊又常有人來，就經常過來湊熱鬧。來鐵匠鋪的人也不一定都有事，有的進來就是閒聊。二閨妞模樣兒俊，又愛說笑，男人就都願意跟她搭話。有時說著說著話就多了，話一多，也難免開玩笑。老疙瘩看了心裡就犯酸。但老疙瘩是個好面子的人，心裡犯酸，又不好發作，就使勁噼里啪啦地拍洋鐵皮。聲音越拍越響，說話聽著都費勁。起初門口兒的人不知怎麼回事，後來有心細的看明白了，也就知趣，不再進來了。

  再後來，老疙瘩也就不讓二閨妞來鐵匠鋪了。

  老癟這才想起來，第一次見二閨妞時，老疙瘩讓他先在鋪子裡等著。當時二閨妞見他走了，曾笑著說，他能這麼走，還真不容易。老癟聽了，還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現在再想，也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