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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24:59 作者: 許開禎

  轉眼到了秋季,少奶奶燈芯挺著肚子,東家莊地不讓她干一把活,還讓鳳香專門侍候著,這令她不安。鳳香已從悲痛中走出,人比先前還胖了些,跟燈芯一起最多的話題便是石頭。燈芯倒是愛聽她說,說多少也不煩。

  自從管家六根死在磨塘後,燈芯讓後院的下人輪著給石頭做伴,多的時候卻是她親自過去,石頭陰沉的心在少奶奶燈芯無微不至的關懷下慢慢晴朗,兩人在磨坊里說話或是打鬧,快樂的聲音便響出來。石頭非要摸小寶寶,燈芯躺下給他聽,手摩挲著他頭髮問:「聽到沒?」石頭一臉孩子氣地說:「他在笑哩。」一股濃濃的幸福燃遍燈芯全身,她幸福地閉上眼說:「他要是有你機靈就好了。」

  沒了和福,石頭便是鳳香唯一的寄託,一天不見,心就慌。這天,燈芯讓鳳香陪了自個兒去磨上。遠遠見石頭光著膀子,站在溝沿上挑淤泥。他越髮結實了,肩胛上已隆起肌肉,太陽下發出油黑的亮。燈芯愣神望了會兒,禁不住臉忽地一紅。到了跟前,說:「都秋日了,還光膀子,衣裳哩?」口氣里,分明有股嗔怪的味兒。聽得鳳香怪怪地投過來目光。

  石頭努努嘴,示意衣裳洗了曬草上。鳳香揀起衣裳,藉故往樹上曬,躲開了。燈芯的目光便大膽地投過去,盯在那油光發亮的肌肉上。磨坊里正在磨麵,石磨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磨得人心裡痒痒。秋風掠過樹林,樹葉瑟瑟作響。整個溝谷呈現出一派特有的寧靜,仿佛萬物都在期待豐收的來臨。

  這個夜晚,燈芯坐燈下給石頭縫衣,搖曳的燈光映紅她染滿希望和夢想的臉,腦子裡閃出跟少年石頭一起的情景,心裡灌滿了蜜。半夜時分,一陣細微的敲門聲吵醒她,側耳一聽,知是二拐子從窯上跑來了。她躺炕上沒動,敲門聲又響了會兒,知道不理他不行,隔窗說:「三天兩頭你跑來做甚,跟你說多少遍了,咋個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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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拐子說:「開了門再說,我想你,忍不住。」

  燈芯說:「再亂說我割你舌頭。」

  說完,心嘩地黑下來。這個冤家,咋就說死也不聽哩?欠你的已還了你,睡也讓你睡了,該沾的全都讓你沾了,咋還沒個完,這院裡,是你天天來的地兒?想著,又罵:「你不走我喊人,看你還敢來!」

  二拐子也是較了勁:「喊誰也不走,就要跟你說話兒。」

  燈芯說:「休想。」

  二拐子不言聲了。燈芯當他怕了,走了,沒料半天后又聽見聲音:「你真就這麼狠心?」燈芯沉沉說:「沒啥狠不狠的,往後你規矩點兒,甭昏了頭連命也不要。」

  一聽「命」,二拐子果真怕了,像是挨了一刀,咬牙越牆出去了。

  這事是該了結了,再不了結,怕是夜長夢多,遲早要犯他手裡哩。可咋個了結,一下兩下能了結掉?燈芯越想越覺怕,怕到後來,竟恨恨咬了牙,大不了……

  次日早起,少奶奶燈芯挺著身子到後院,跟下人說:「北牆有個豁口,夜裡有狗跳進來,院裡不安寧。」下人忙說:「我這就泥去。」燈芯又跟羊倌木手子說:「今兒起你不放羊了,去磨坊,以後磨麵推料的事歸你做,小心照看石頭,他還是個孩子。」木手子受寵若驚道:「少奶奶放心,我會對他好。」

  這一天還發生了很多事,奶媽仁順嫂交出了廚房鑰匙,鳳香拿到鑰匙時手使勁地抖,嘴唇哆嗦著不敢說話。少奶奶燈芯說:「以後廚房歸你管,東家愛吃甚你做甚。」鳳香誠惶誠恐地點頭。少奶奶燈芯這才跟奶媽仁順嫂說:「東家身子不方便,你留心侍奉著,閒了多到後院看看,幫著做點零碎。」

  奶媽仁順嫂嘴張了半天,不知道自個兒又做錯了甚?但自打六根的事發生後,院裡上上下下對少奶奶燈芯,分明是越發敬重了。遂重重地點點頭,說了聲是。

  後晌時分,草繩娘家的弟弟趕了來,跟草繩一道見過少奶奶燈芯。燈芯說:「往後你就在院裡放羊吧,工錢照木手子發,放得好再賞你羊。」草繩弟弟趕忙謝過,進羊圈了。

  少奶奶燈芯做這些的時候,並沒跟東家莊地言聲,東家莊地站上房門口望住她,目光燃燒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至於她說什麼,倒是其次了。

  下河院微小的調整並沒引起啥風波,每個人都從少奶奶燈芯手裡得到了喜歡的東西,包括奶媽仁順嫂,打這天起也不得不對燈芯另眼相看了。畢竟,她有更多的時間和理由跟東家莊地在一起了,比之失去廚房的損失,她心裡,還是感到快樂多一點兒,感激之情溢滿院落。

  就在第二天,少奶奶燈芯叫上四堂子,悄悄去了趟後山。在半仙劉瞎子家,少奶奶燈芯看到應約而來的二瘸子,幾月不見,二瘸子一下老出許多,還未說話,他的淚先下來了。

  少奶奶燈芯扶起他,說:「不急,有話我們慢慢聊,時間長著哩。」

  菜子溝下河院度過了它最為艱難的日子,當黎明再次來臨時,映入眼帘的,是滿溝金黃金黃的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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