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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9:38 作者: 許開禎

  很長一段時間,李大鵬都在秦小麗促銷的那家酒店吃飯。酒廠有的是接待,關鍵看你身體能否吃得消。因為跟趙小芳的關係一直僵著,李大鵬倒願意整天泡在這些接待里,這樣至少不再為一日三餐發愁。

  當然,還有一個更深的原因,那就是秦小麗。

  李大鵬現在也算是看開了,人生有時候真就是一場戲,有些很神聖、很莊嚴的東西你把它打破也就打破了,它並不像小說或電影裡表現的那麼誇張、那麼要命。比之婚姻,人內心的需要總是很多。

  一見著李大鵬,秦小麗總是笑吟吟迎上來,親熱地叫一聲李總。李大鵬吃飯的時候,秦小麗站在邊上靜靜地望。有時遇到客人硬讓李大鵬喝酒,秦小麗便會站出來說,我們李總不能多喝的。客人一下把矛頭對準她,讓她給李總代,秦小麗笑吟吟舉起酒杯,跟客人碰。李大鵬發現,秦小麗的酒量大得驚人。

  這事不知怎麼就讓蘇紅梅知道了,蘇紅梅現在是促銷部的經理,管著秦小麗她們。一次在樓道,蘇紅梅陰陽怪氣地跟李大鵬說,你倒是下手快呀,才來幾天,你就泡上了。蘇紅梅自從跟廠長好上後,在廠里就漸漸驕橫起來,跟誰說話都顯得她有理。李大鵬很奇怪,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她有狐假虎威的毛病哩。不過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並不點破,跟這個女人的一切都已遠去,現在能做的只是離她遠些。

  蘇紅梅卻不這樣,李大鵬留給她的印象是生動的、美好的,她不想忘記,更不想失去。一聽李大鵬又有了新的女人,蘇紅梅莫名的醋勁就上來了,她先是找個理由將秦小麗訓了一頓,還揚言要炒她。秦小麗不知啥地方得罪了這位神,連問了幾個女伴,問得人家哧哧笑,她還是摸不著頭腦。她索性不問了,她不相信蘇紅梅能開除她,難道一個副總還制不住一個促銷部經理?

  快到春節的時候,一件意外的事發生了。檢察院來了一輛車,帶走了廠長,緊跟著幾位部門負責人也讓帶走了。此時正是酒廠的黃金季節,廠里爆出這樣的新聞,社會上一時風聲亂起,說酒廠是集體犯案,有可能整個班子都要進去。傳了沒幾天,先後又有兩位副總進去了,一時酒廠大亂,人心惶惶。組織部門急了,生怕好端端的一個廠子垮在一瞬間,幾次摸底後,便一紙令下,將李大鵬扶了正。

  秦小麗第一個趕來給他祝賀,她臉上依舊掛滿純真的笑,舉手投足更像一個小女孩。她汪滿泉水的眸子清澈見底,裡面有幾條幸福的魚兒在遊動。李大鵬忽然想,自己要是變成魚兒多好呀。這個想法一出,嚇了他一跳。他忙掉轉頭,將目光伸向遠方。

  趙小芳從省城回來,忽然就聽說李大鵬當了老總。這可是幾千人的大企業呀,以前那個廠長(老總)要多風光有多風光,他的風光全市都知道,怕是除了市級領導,沒幾個人能趕上他。趙小芳一下猶豫了,這婚還離嗎?

  經歷了幾次打擊,趙小芳對人生對婚姻也有了新的看法,她同意李藝術的觀點,婚姻是女人的飯碗,是女人的衣裳,現在她有了金飯碗,有了貂皮大衣,還想扔掉脫掉嗎?那樣會有多少女人去爭去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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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小芳矛盾極了。在一個下午,她突然心血來潮,想回家看看。她打開門,一股清新之風撲面而來,室內窗明几淨,沙發擦得油光發亮,地更是一塵不染。室內還添了幾束鮮花,更要命的是李大鵬將她的照片放大幾倍,掛在正對面的牆上,她靜靜地站在門口,一股熱浪滾滾而來,她感到眼角有濕熱的東西流出來,家的感覺瞬間包圍了她,讓她疑惑的步子突然堅定。

  晚上李大鵬回來得很遲,他現在幾乎是頓頓有應酬了,他醉眼矇矓地打量了一眼,就發現屋子變樣了。那幾束鮮花換了位置,稍微的角度變換,就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這就是男人跟女人的區別。牆上的單人照換成了合影,甜蜜的微笑染滿每一個角落。李大鵬的酒頓時醒了,他四下張望,卻不見趙小芳的影子。等換了鞋,掛了衣服,才驀地發現趙小芳靜坐在餐桌邊,桌上是一動未動的晚餐。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的不可思議,你能想像一對結婚十多年的夫妻像兩個走散的孩子一樣抱頭擁哭嗎?開始他們都還有點拘謹,有點放不開手腳,可很快便自然了,仿佛兩個剛從噩夢中醒來的人,為慶幸是一場夢而擁抱相哭。又像兩個溺水者奮力爬到了岸上,有一肚子的苦水想倒出來。總之他們哭過訴過之後,就相擁著到了床上。接下來的一切應該簡單,反正誰都會,就當重新溫習一下功課,兩個人先還顯得急不可待,仿佛要把失去的都奪回來,可真到了要緊處,卻忽地發現有了問題。

  不是誰單方面有,是兩個人都出現了難題。

  李大鵬在相擁而哭的時候,都能感覺到自己的硬來,不是那種不懷好意的硬,是自然的堅挺,是渴望長驅而入一舉掠城,可現在攻到了城下,卻成了縮頭烏龜,任憑他怎麼搖旗吶喊,都無濟於事。他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拖了後腿,細細一想,又想不明白後方還有什麼可牽掛的。

  趙小芳更是沒法說出口,本來她的要求是直接的、熱烈的,是從身到心的那種要。可一到了床上,她的身體便脫離了靈魂,變得不可琢磨、不可理喻。剛才還像潮水般的濕熱眨眼間退潮,僵成一片鹽鹼地,干硬得沒法下犁。她越急身體的收縮便越大,到後來她幾乎縮成了一張干牛皮,得讓好皮匠花很大的心血才能重新舒開。

  算了吧。兩人幾乎不約而同地說了聲,然後倒頭側睡。其實誰又睡得著呢?

  這時候有幾個影子以不同的方式進入了他們各自的大腦,開始與他們身體裡剛剛退潮的欲望做鬥爭,有一刻兩人都覺得行了,都想喚一聲對方,可誰也不敢主動,害怕這一喚又喚出不行來。這樣鬥爭了一番,那些影子便也在鬥爭中退去了,只剩下兩張模糊的影子盤旋在屋子上空,怎麼揮也揮不散。兩個人各自將影子定了型,便都驚出一身冷汗。

  以後的日子裡,趙小芳便無端地想起那個叫李藝術的男人。這個小她幾歲的男人以一種頑固的方式攻入她的心,而且還長久地占據著位置不肯挪。這讓趙小芳痛苦不堪。直到這時趙小芳才發現,自己並不是一個淑女,也就是說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種女人。原來被自己長期禁錮著的意識下面,竟還深眠著另外一種可怕的東西,李藝術這個男人幾下就把它挖了出來,趙小芳一看,嚇得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原本也是個色女呀。

  現在的趙小芳懶得上班,二中催了幾次,都讓她找藉口推了過去,她像個無所事事的女人,整日腦子裡只裝一件事,那便是李藝術。趙小芳對李藝術的思念已到了焦渴的程度,她弄不清自己為啥會對這個小男人如此著迷,他怪異的生存方式,他犀利而又模糊的目光,以及在她面前坦蕩而不設防的直戳戳的進攻或掠奪都成了令趙小芳難以丟舍的東西。在很多個夜晚,趙小芳就是摟著這些東西入睡的,她奇怪在對李藝術迷亂的嚮往中,她的思想往往會帶著她的身體走向高潮。

  趙小芳是在一種焦灼的期待中等到李藝術的,她不能不見他,她想必須要跟他深談一次,最好能讓他想辦法把自己打回原形。李藝術卻嘻嘻哈哈沒個正形,他告訴趙小芳,他要賣車了。趙小芳問為什麼,李藝術說不為什麼,他本來就是買了玩的,現在玩膩了,就想玩點別的。

  趙小芳忽然受到觸動,忍不住就問,你對女人是不是也這樣?

  李藝術吃驚地盯住她,像是盯陌生人一樣。趙小芳避開他的目光,心情很複雜地垂下頭。李藝術這才反應過來似的說,女人跟車不一樣,好女人是能讓人享用一生的。

  趙小芳進一步地問,那我算不算好女人?

  李藝術像是開玩笑地說,你當然不算,我說的好女人總在我觸摸不到的地方,不過相信有一天我會找到她。

  趙小芳的心情一下子黯淡了。她覺得自己被李藝術一把推到了深谷里,那裡漆黑一片,令人窒息。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她想該說再見了。

  李藝術卻說,不過你是一個很特別的女人,你總是讓我無法忘記。

  趙小芳驚愕地抬起頭,就像看到一根救命稻草。她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李藝術接著說,知道嗎,有的時候我真想帶著你滿世界去流浪。

  趙小芳驚大眼睛,問,真的嗎?

  李藝朮忽然笑笑,說我知道你不會,你是一個傳統的人。

  趙小芳猛地拽住李藝術的手,我會,我真的會。

  一連幾天見不著李藝術,秦小麗感到奇怪。以前李藝術也有失蹤的時候,但頂多是一天或兩天,從沒有這樣長過。可這次快一個星期了,李藝術還是見不著影兒,連電話也不打。秦小麗倒是天天給他打,但李藝術的手機關著。秦小麗不會想到李藝術出啥事兒,跟李藝術生活久了,秦小麗看問題的態度也就跟別人有了不同。她想一定是李藝術又遇到什麼值得瘋的事了,說不定回來又會給她一個驚喜。

  李藝術不在,秦小麗就希望跟李大鵬在一起的時間多一點。這段日子,她跟李大鵬已很熟了,不過他們的關係還是僅僅限於上下級,頂多就是秦小麗在他面前說話隨便點兒。

  李大鵬一當上廠長,第一個就撤了蘇紅梅的促銷部經理。對於李大鵬的這個舉動,廠里說法很多,有人說李大鵬公報私仇,在泄私憤。也有人說蘇紅梅該撤,誰讓她那麼張狂呢。秦小麗卻暗暗等待,她甚至覺得自己在酒廠出頭的日子快到了。

  結果卻令秦小麗非常失望。新上任的促銷經理是一位從酒店招聘進來的促銷員,以前在酒店干大堂,秦小麗並不覺得她有什麼業績,只是長得比她更年輕、比她更漂亮罷了。秦小麗失望死了,想不到李大鵬也是這樣的人,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幻想很幼稚。

  秦小麗決定找李大鵬問個明白,她不是問為什麼不提自己當促銷經理,她是問為什麼要提那個大堂當經理。李大鵬反問她,你說為什麼?

  秦小麗幾乎不加思考就說,她比我漂亮。

  李大鵬笑了笑,李大鵬是讓她的答案給弄笑的,其實在提誰當這個促銷經理的問題上,李大鵬還是頗廢了一番心血。一開始他也想過秦小麗,可管營銷的副總不同意,說秦小麗文化太淺,賣酒就是賣文化,連高中生都不是的秦小麗自然難當此任。李大鵬不好反對,促銷經理官不大,但很敏感,她是酒廠在外界的一張牌,而且還是一張很容易讓人產生聯想的牌,李大鵬不想一上任就給人留下什麼話柄。

  秦小麗自然不知這些,見李大鵬不說話,她故意抬高聲音,怎麼樣,讓我說對了吧。她的這句話顯然有挑釁的味道,口氣更讓李大鵬想起了飛揚跋扈的蘇紅梅。他放下臉,很嚴肅地說,秦小麗,我希望你擺正自己的位置,這不是你過問的事,你的工作是想辦法把酒推銷掉。

  秦小麗沒想到李大鵬會跟她打官腔,更沒想到李大鵬會臭她。她猛地一跺腳,沖李大鵬吼,你裝什麼裝呀,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很噁心人。罵完她趾高氣揚地走了出來。

  外面的天空很晴朗,陽光燦爛地照著。秦小麗卻覺得一團陰雲壓住了自己,想不到連李大鵬這樣的男人也會虛偽,秦小麗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這時候她忽然想起自己的丈夫李藝術,她覺得活得最真實的男人也就一個李藝術了。

  李大鵬要請她吃飯,而且說明了是單獨請。秦小麗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她才不接受一個虛偽男人假腥腥的愛憐呢。她將李大鵬從自己的腦子裡徹底趕走,開始專心致志等李藝術回來。

  月末的一天,秦小麗等到了李藝術的消息。但她絕沒想到這消息是交警帶來的,一個很年輕的交警在問明她的身份後,略帶悲痛地說,對不起,你先生死了,死於車禍。

  秦小麗只覺得身子搖了一下,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一切都已平靜。她看到李大鵬站在面前,臉上布滿悲傷。她問,你怎麼也在這兒?李大鵬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一個地方傳來,他說,趙小芳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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