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無水之城> 第十五章 47 48

第十五章 47 48

2024-10-04 19:17:04 作者: 許開禎

  河化集團「五整一改」新聞發布會暨印刷廠、紙箱廠簽字儀式在河陽賓館多功能廳隆重舉行。

  一大早,藍鳥GG公司的職員們便忙了起來。拱門早早就吹了起來,兩個鼓風機像兩個忠於職守的吹鼓手,賣力地往拱門肚子裡吹氣。貼在拱門中間的「河化集團」四個大字在鼓風機的鼓吹下,使勁往外憋,看上去隨時都有脹破的危險。

  寒風中,黃二丫圍著一條粉紅色圍巾,正往空中升氣球。這是最後一個氣球,綁在氣球上的條幅上面印著:「熱烈歡迎兄弟企業領導前來指導工作」,黃二丫費了幾次力,都沒能升上去。氣球明顯充氣不足,升到空中軟不拉沓的,一點都沒有歡迎的意思。她想再往裡面充點氣,可充氣工吃早餐去了,黃二丫折騰了半天,粉嘟嘟的臉上折騰出了汗。

  

  田二小姐攆過來,沖黃二丫發火:「幹啥吃的,到現在氣球還升不上去。」

  黃二丫說:「氣球太癟,沒法升。」

  田二小姐說:「你想要多硬,節約成本懂不懂?」

  黃二丫望一眼田二,田二今天打扮得格外搶眼,大冬天的穿一套天藍色套裙,裙子剛剛裹住大腿,膝蓋和小腿耀眼地裸著。田二小姐沒圍圍巾,套裝下的襯衣領朝外翻著,一顆藍寶石顯眼地趴在裸著的頸子上,高聳的胸前別出心裁佩戴了一枚蝴蝶狀的胸針。黃二丫發現,田二小姐除過襠里沒作特別記號,其它該給男人提醒的地方都提醒到了。

  「望啥望,沒見過咋的,快點升。」黃二丫不久前下到公司製作部,算是自己找了份苦差事,田二小姐得意死了,有事沒事總要找理由奚落一番。這陣逮著機會,哪能輕易放過。

  二丫恨恨瞪她一眼,對田二她已忍到頂點,不想再忍了,還口道:「你能了你來升,張牙舞爪的,給誰耍威風?」

  「就給你耍,不服氣呀,不服氣你別升。」田二小姐充滿挑釁的看著黃二丫,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不升就不升,你當我怕誰不成,告訴你田二,老娘想升就升,不想升一腳踹到天上去。」說著話便奮力一甩手,「蹬蹬蹬」朝賓館大門走去。身後的氣球突地飛起來,晃晃悠悠上了天。一陣風吹,氣球拖著長長的條幅,像個巨型蝌蚪,到了半天裡。

  田二小姐急了,沖二丫背影喊:「黃二丫,球跑了,你不是說癟著麼,咋一丟手就跑了。」

  黃二丫頭也沒回,趾高氣揚吃早餐去了。

  恭迎在大門口的禮儀小姐讓氣球嚇壞了,全都抬了頭,直直地瞅著,不大功夫,蝌蚪不見了。

  領導們一個個魚貫而入,目光依依掠過禮儀小姐,神秘,莊嚴……

  李木楠沒有想到,代表印刷廠簽字的竟然是郭春海。

  剛坐上主席台,他便發現郭春海也來了。郭春海西裝革履,頭髮梳得油光發亮,看上去紅光滿面,精神抖擻。肥厚的嘴唇一呶呶,坐在主席台下,遠遠地沖李木楠眨眼睛。

  李木楠介紹完經驗(他介紹的相當成功,林山寫的材料琅琅上口,念到關鍵處他自己都感動了),市上領導講完話,簽字儀式正式開始。

  郭春海大腹翩翩走上來,神情里儘是勝利者的從容。他一點不在乎李木楠的驚訝和疑惑,對著記者的鎂光燈,大筆一揮,將「郭春海」三個字寫在精美的合同紙上,然後沖鎂光燈笑了笑,扭頭就往下走。禮儀小姐忙攔住他,示意要跟李木楠握手合影。郭春海轉身瞟了一眼李木楠,把手伸過去。

  這一刻,李木楠甭提有多難受。鎂光燈下,他感到無數條毛毛蟲在臉上蠕動,恨不得一把撕碎合同,扔郭春海臉上。改制來改制去,竟改出這麼一個結果!

  會議一結束,李木楠就想找林子強問個究竟。說好是讓新任命的廠長楊光泉簽的,怎麼成了郭春海?還沒等他找林子強,林子強已笑嘿嘿走了進來。

  林子強身後,竟跟著他最不想見的一個人。

  蘇萬財進來後躺在沙發上,趐起二郎腿,悠然自得。李木楠強壓住心中的火,問林子強有啥事。林子強說老蘇搞了一批配件,貨已經拉來了。

  「誰讓他搞配件的?」李木楠臉上頓然沒了血色。

  蘇萬財欠欠身,故意大聲說:「不是你說的麼?咋了,你忘了?」

  「算了,拉都拉來了,怎麼說他也是董事長的大老子,你我要是不同意,董事長怎麼想?」

  李木楠不只是驚訝了,直覺被人套在了套子裡。兩人走後,他立即給財務部打電話,這兩天誰的款都不能付,包括蘇萬財。朱部長在電話里向他匯報,蘇萬財的配件款已付了一半。李木楠驚問:「貨才到,手續都沒辦,付的什麼款?」朱部長說:「貨兩天前就到了,是林總批准付款的。」

  李木楠扔下電話,半天透不過氣。

  他終於意識到,身邊人出了問題。怎麼辦?

  這一天,人們驚訝地發現,廣場那座龐然大物——河化大廈的樓頂上,又飄起了一條長長的紅帶子。目擊者說,紅帶子是一個像鷹一般的氣球拖過去的,先在廣場上空飛旋,忽高忽低,人們抬著望時,就見氣球直直地沖樓頂飛過去,撞在了樓頂那根很模糊的旗杆上,有人聽見了一聲爆響,有人沒聽見。隨後樓頂升起一團紫煙,真的是紫煙,目擊者發誓說。那團紫煙後來變成一條蛇,盤繞著,舞旋著,沖向九霄雲外。那條紅帶子卻牢牢拴在了旗杆上。

  圍觀者說,真日怪,咋就那麼准呢,天那麼大,閉著眼睛也飛過去了,咋就硬往旗杆上撞呢。

  完了!說不定那壓根就不是個氣球,河陽城放了多少年氣球,誰見過往樓頂撞的?那肯定是個……完了,這下又不知出啥事哩。

  看見的人都後悔,恨自個為啥要抬頭,為啥要看,沒看見多好,也用不著擔心,用不著胡猜亂想。唉——

  狗日的氣球!

  老城裡人黃風這天遺憾的沒能做為圍觀者親眼目睹氣球撞樓的壯觀場面。他病了。他怎麼能病呢?早晨起來都好好的,還在小院打了一陣太極拳。吃過早飯不久,頭猛地一裂,像要炸開似的,後來是胸,悶得透不過氣,他掙彈著躺到床上,就啥也不知道了。

  二丫回來的時候,黃風正做惡夢,一隻巨大的鷹飛向他家,叼起人就飛。好像就是颳大風時掙死在他家的那隻鷹。鷹飛到半空時,他看見鷹嘴裡叼著的不是大丫,不是二丫,好像也不是丫兒,但明明是從他家叼出去的。他使足了勁喊,「呔!」可嗓子被什麼堵者,發不出聲音。正急著,被二丫搖醒了。

  黃風一把抓住二丫,抓得緊緊的。二丫說爸你發高燒,剛才還說夢話。黃風問我說啥了?二丫眼裡忽然有了淚,嗓子也哽起來,「爸,你在夢裡使勁喊,孩子,我的孩子——」

  黃風別過臉,沒讓二丫看見眼裡的淚。

  二丫說爸我扶你上醫院吧,你燒得太厲害。黃風堅決地搖了搖頭,他一輩子沒進過醫院,沒打過一針,偶爾有個風寒肚痛的,就抗,實在抗不過去,找北關老劉中醫開中藥。

  黃風想起來,身子沒法動。二丫急了,吵著要打「120」。黃風擺擺手,沙啞無力地說:「你去找北關老劉中醫,讓他開付中藥。」

  二丫去了沒多久,空手回來了,說,老劉中醫死了,今兒一大早咽的氣。

  黃風目光直直的,躺床上不動了。

  二丫趕忙打「120」,急救車呼叫著開到門口時,黃風騰地從床上坐起來,目光直直地瞪住二丫,二丫嚇壞了,跑到門外,抓住大夫就喊:「快,我爸,我爸……」

  大夫跑進來,黃風卻在床上靜靜躺著。二丫懷疑剛才是不是看錯了,細一想,不會呀,明明看見他坐了起來,雙手伸直,做飛的姿勢。

  大夫檢查後,說不礙事,不就有點風寒麼,打什麼「急救」。口氣分明是在怪二丫。

  這一天的包工頭子車光輝卻是喜事連連。競爭激烈的電信大樓工程招標有了結果,河建集團以絕對優勢擊敗來自省內外的二十多家公司,一舉中標。中午他請招標小組的領導吃飯,老婆劉素珍接連打電話,催他回家,說是前子舅舅來了。

  前子舅舅在新疆部隊上,這次專門來接前子。車光輝回到家,劉素珍正在做飯,一見弟弟,她的病立馬沒了。親自下廚,弄了一桌菜。前子圍著舅舅,問這問那,車光輝一時插不上嘴。飯後,他跟前子舅舅喧起前子去新疆的事,其實這是劉素珍的注意,車光輝並不十分贊成。前子舅說,部隊也在搞改革,很多事跟過去不一樣了,前子去了還是上學,拿不拿文憑倒在其次,關鍵得掌握一兩門技術,將來才好安排。

  一提上學,車光輝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從沒抱啥指望。不過去新疆也好,換個環境。

  下午五點,前子娘倆陪他舅去了鄉下,車光輝想起件事,喚丫兒,樓上樓下找不到她。這才記起,進門後他就沒見過丫兒。這孩子,跑哪去了?

  隱隱的,車光輝腦子裡閃出一層不妙,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

  不會吧?

  恰在這時,電話響了。是省里一位領導打來的,領導很婉轉地說,那事兒……定了。

  擱下電話許久,車光輝還激動得平靜不下來。領導說的不是小事,他馬上要當政協副主席了!這事兒他跟誰都沒提,一切都處在秘密操作中。功夫不負有心人吶。

  晚上,車光輝推掉應酬,興致勃勃去找黃大丫。這段時間,他跟黃大丫的關係融洽多了。黃大丫現在住在東關富民花園住宅小區內,小區是車光輝去年開發的,規格高的幾幢都已住滿,大部分給了領導子女,也算是投資吧。其餘幾幢,住的多是搬遷戶。

  大丫剛從醫院回來,晚上葉開由他母親照看,他母親最近突然不跟大丫吵了,反倒處處替大丫著想。也許是兒子不久人世的緣故吧。

  見著車光輝,大丫心裡很高興,嘴上卻說:「你個大忙人,咋想起上我這兒來了。」

  「想你了。」車光輝說著話,目光楚楚地盯大丫身上。在他眼裡,大丫是一天比一天美麗。這個三十歲的女人,不知用什麼魔術將他牢牢控制住,真是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

  「你想的人多吧。」大丫故意道,人卻軟綿綿地依在了車光輝懷裡。自從搬到這兒,大丫的心情好出許多,對車光輝的誤解也一點點沒了,對他,竟是有點分不開了。

  兩個人很快擁在一起,一挨著這身子,車光輝身體立刻著了火,雙手瘋了一般探進去。大丫先是拒絕,慢慢,便由了他。他們持久地吻著,熱烈,瘋狂,仿佛分開已久的戀人,又像初墜愛河的少男少女。

  終於,車光輝像剝蔥一樣剝開了大丫,立時,他驚住了,呆住了,粗笨的雙手再也不肯往那粉白上碰,這哪是他碰的呀——

  這粉,是一嘟兒一嘟兒的粉,不是粉在肉上,是粉在骨頭裡,從裡到外的粉,粉出一朵兒一朵的雲,那雲不在天上,就開在這白生生的身子上。這白,不是一般女人的白呀,車光輝想起了鄉下的月光,水一樣瀉下來,大地被它洗淨了,莊稼被它洗得有顏色了,更是這月下的女人,被月光洗出一片一片的暈白,有層次的白,流動的白,凸的地兒,月是實的,那光兒便粙了彩似的,上面閃著亮亮的銀粉,銀光點點,目光擱上去,立刻便碎了,碎出大片大片的驚,大片大片的訝。凹的地兒,月是虛的,光兒便層層疊疊,如夢如幻,如層層的波,盪在豐嫩的莊稼上,莊稼立馬豐盈了,會說話了。它說,不要呀……

  車光輝顫顫的,手顫,心顫,眼顫,他終於明白,自己為啥一見她就丟不開了,她是千年的精、萬年的妖呀,怪不得,怪不得葉開有了她,門都捨不得出,一年四季,像天守著地,土地守著莊稼,牛羊守著草地一樣。她值啊——

  大丫還在呢喃,目光發出呻吟,發出呼喚,車光輝卻再也繼續不下去了,這身子,這肉,哪是他一個粗人碰的。天生她就屬於葉開啊……

  他氣氣地回到核桃園,像是受了重創。好心情早就沒了,滿腦子想的都是我是個粗人,大粗人,土錘。他詛咒著自己,詛咒著葉開,腳步子踏得騰騰響。人為啥要有短處,短處為啥要在關鍵時跳出來!

  手機叫響,一看是鍾菲兒,想也沒想就吼:「我這陣忙,陪領導哩。」到了小洋樓,掏出鑰匙開門時,猛見鍾菲兒一臉燦然地站在月光下。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