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2024-10-04 19:17:08
作者: 許開禎
李木楠遇上難腸事了。
細細想一想,在河化,他竟是孤家寡人,上上下下,沒一個人能讓他信任,敢讓他信任。
獨木是很難活的,在河陽,要想活出個頭,你就得設法成為林子,成為林子裡的大樹。根深葉茂,別人才肯依附你,可現在,他啥也不是,甚至還不是一棵樹。
他苦惱,他絕望。
真正的大樹是陳天彪呀。怪不得到現在,林子強還那麼熱心地給蘇萬財辦事,怪不得到現在,人們看他的目光還比不上看林子強的。林子強也有根呀,這根在河化盤橫交錯,不知網了多少人,
傻啊,真傻。怎麼能拿林子強當朋友,怎麼能把很多事放手讓他做?上次借刀殺人,不但沒傷著林子強,反把江上月的命搭了進去。現在看來,還是陳天彪老謀深算。放虎歸山,老虎焉有不反撲的道理!他終於明白,自己跟蘇小玉的事,林子強早就知曉,說不定他跟蘇萬財早合起了手,一步步把他往死處逼呢。
不行,說啥也得把林子強拿掉!林子強一日不拿,河化就一日不得安寧!
靠啥拿?他?李木楠苦苦一笑,早上他跟林子強有過一次較量,是為江上月妻子的事。李木楠知都不知道,江上月妻子居然從廠里借走一萬塊錢,說是給婆婆看病。要不是正好在財務室看到那張借據,這事兒就被瞞了過去。他正在批評朱部長,林子強進來了,笑嘿嘿問出了啥事。還沒等他開口,朱部長便哭哭啼啼跟林子強訴冤,好像李木楠冤枉了她。林子強邊拍朱部長的肩邊說,當時快下班了,她又賴著不走,我怕她找你,就做主借了這款。
借都借了,還能說什麼?他只不過是想拿這事給朱部長敲個警鐘,別太目中無人了。想不到中午他剛要出大門,江上月妻子便撲上來,猛地抱住他的腿,大哭起來。
突地,一個人跳出來,對呀,何不利用她!
李木楠抓起電話,就給沈佳打。
一小時後,他和沈佳坐在了第一次單獨約會的酒吧里。
沒等李木楠說完,沈佳便撥浪鼓似地搖起了頭。
「為什麼?」李木楠情急地問。
「這事我不會做,而且我勸你也別做。」沈佳說。
「難道你怕他,搬不動他?」
「專心搞你的企業,別把心思用這上面,好不好?」沈佳款款地望住她,仿佛有很多話要說。
「我怎麼專心?我在前面衝鋒陷陣,他在後面挖坑。」
「你呢,你不也一樣麼?」沈佳有點激動,想不到李木楠找她來,會是這事。在這之前,她心裡的李木楠是那麼純真,那麼激情,那麼富有正義感,跟眼前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沈佳一推,李木楠的犟勁上來了。「好了,我知道你們都看我笑話。」說著就要走,沈佳一把拉住他,叫了聲木楠。
李木楠的腳步僵住,目光在沈佳臉上停了幾秒鐘。就在沈佳張口的一瞬,他突地甩開沈佳的手,離開了酒吧。
一股冰涼襲來,沈佳軟軟地垂下手,倒在沙發上哭起來。
沈佳心裡有苦哇。
她跟陳佩玲鬧翻了。她怎麼也想不到,陳佩玲會把她送給夏鴻遠。
沈佳跟夏鴻遠相識是在加盟陳佩玲旗下不久的一次晚宴上,夏鴻遠主動給她夾菜,令她受寵若驚。後來在舞會上,夏鴻遠主動邀她跳舞,更令她心潮起伏。夏鴻遠舞步嫻熟,氣質優雅,是舞場上令女人心儀的男伴。初次接觸,夏鴻遠留給她難忘的印象。他市長的身份,成熟男人的魅力,對女人得體而周到的照顧,都讓她心動。後來工作當中,她跟夏鴻遠又有幾次接觸,這種好感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真實。
兩天前,市長夏鴻遠約陳佩玲吃飯,點名讓她一道去。沈佳心裡喜滋滋的,能被市長邀請,多大的榮耀呀。
這是河陽新開張的一家酒店,據說老闆是個回民,干餐飲幹了將近十年,從最初一家羊肉泡饃館干到現在這個規模,稱得上河陽餐飲業之最。這幢五層大樓,征地到竣工,只用了短短七個月,裝修將近花了三百萬。一樓賣牛肉拉麵。二樓普包,以川菜為主。三樓是火鍋,河陽人又叫涮鍋子,以羊肉為主。四樓豪包,經營粵菜,海鮮。這五樓,就帶點超豪包的色彩了。從一樓到五樓,每個樓梯口都有禮儀小姐熱情地微笑,小姐們似乎長著火眼金睛,能一眼分辨出客人的檔次。她跟陳佩玲剛走進門,便受到熱情的恭迎。從大廳到包房,先後有六名小姐側身躬腰,像傳一道精美菜餚小心翼翼將她們傳上來。一進包房,沈佳的眼睛便被震住了。
這間足足有六十平米的豪華包間,裝修絕對趕得上五星級酒店的標準。
吃飯的只有她們三人,卻有五名小姐服務,一看就是百里挑一精挑出來的。身材、長相絲毫不比沈佳遜色。菜是清一色的素,夏鴻遠打趣說,吃素健康長壽,而且不增脂肪。陳佩玲幽默地說:「市長是嫌我們脂肪多了?」夏鴻遠嘿嘿一笑,哪裡,是我老婆嫌我胖呀。沈佳斜一眼夏鴻遠,覺得他一點也不胖,恰到好處地顯出一身官氣。
沈佳一開始有點拘謹,尤其夏鴻遠盯她望時,心裡禁不住打哆兒,夾菜連筷子都拿不穩。是夏鴻遠的幽默風趣漸漸讓她適應過來。在她眼裡,平日高高在上讓人生畏的市長大人風趣起來比俚民百姓還有意思,他故意用半生夾熟的河陽話說一些在老百姓中間廣為傳播的河陽典故。譬如一個河陽鄉下老頭進了省城,經過省城最大的五星級酒店時,被高樓震懾,抬頭數起了樓層。正數著,過來一省城婦女,婦女故意戲弄老頭,「數啥哩,這樓也是你數的麼?數一層一塊錢,你數了多少層?」
老頭一驚,哥哥,數一下就一塊,了得!見婦女瞪著他,老頭狡猾地說:「我才數了十層。」說著掏出十塊錢,給了婦女。婦女喜滋滋地走了,心說鄉下人就是鄉下人,一嚇就把錢嚇來了。老頭卻在心裡恥笑,「真是傻逼,老子都數了二十層,才收我十塊。」
沈佳笑壞了,嘴裡的菜差點噴出來。夏鴻遠遞給她紙巾。沈佳紅了臉,覺得不該在市長面前失態。
如果一切停留在這裡,夏鴻遠留給她的印象將是美好的。可是偏偏沒有!
飯後,陳佩玲提出送送他,夏鴻遠沒有拒絕,沈佳當然不會多想。這時的夏鴻遠在她心目中還是非常完美的,是值得她敬重的。
走進211,屋子裡的陳設令她大吃一驚,同時也讓她大開眼界,看上去更像文物的家俱散發出一股年代久遠的氣息,讓她有一種恍然若夢的感覺。摸摸這,坐坐那,新奇,陌生,甚至還有暗暗的緊張。說不清為什麼,當她走進裡間,坐在一張看起來像是練字的書桌旁時,心裡便有了緊張。這緊張是一個神秘的地方帶給她的。透過對面的書櫥,沈佳嗅到了床的氣息,腦子裡立刻飛騰出許多想像,竟然都與傳說中那張清朝年間的古銅色睡床有關。書櫥後面瀰漫過來的氣息,充斥著女人的味道。沈佳惶惶地走出裡間,想找個光線明亮的地方坐,忽然發現一同進來的陳佩玲不見了。
「陳總呢?」沈佳的聲音緊張了。
夏鴻遠笑笑,並沒回答,或者用他很曖昧的目光做了回答。
沈佳感到不對勁,正想告辭就被夏鴻遠輕輕攬住了。他攬得很自然,很熟練,讓人幾乎挑不出毛病。沈佳臉紅了,很不自然地想擺脫他的手。但那隻手磁鐵一樣吸她身上,擺了幾次都沒成功。沈佳有點不知所措,更要命的是心裡竟泛起一層漣漪,就在夏鴻遠暗暗用勁想把她徹底摟懷裡時,沈佳忽地醒了,身子一縮掙了出來。
「我該回去了。」她一片惶亂,脖頸都紅了。
「怎麼,陳總沒跟你說?」夏鴻遠顯然沒遇過這種情景,他讓沈佳的臨陣脫逃弄懵了,胳膊僵空中,說出的話頓時沒了平日那種紳士風采。
這話的確大剎風景,後來沈佳想,如果夏鴻遠不說那話,或許事情會是另番樣子。可惜他說了,而且恨恨的。問題的實質一下發生了變化。
沈佳拿起包就走,夏鴻遠急了,餓狼撲食般撲住她。
「放開我!」沈佳吼叫,對夏鴻遠所有的好感一瞬間全沒了。
「你裝什么正經,連李木楠你都投李送懷,在我面前擺什麼譜?!」
「放開——」如果他不是市長,沈佳可能就要罵他流氓了。
夏鴻遠受不了這種拒絕,更受不了沈佳突然冒出來的那股傲氣。一把拉過她,不由分說就將手伸進她衣服。沈佳反倒反抗,掙扎中一料紐扣蹦到了地上,她用力護住胸,夏鴻遠努力了幾次,還是沒能如願。
他憤然推開沈佳,氣急敗壞吼:「走——回去告訴你們陳總,以後少給我打電話!」
沈佳一猶豫,咬咬牙還是堅決地離開了。
剛出招待所大門,就被邸玉蘭堵住。
「嘿嘿,這麼快……」邸玉蘭獰笑著盯住她,拿自行車擋住她的路。
「讓開!」沈佳吼道。
「嘿嘿,大小也是個事,不能讓我白等吧。」
沈佳扔給邸玉蘭一百塊錢,心想今天真是倒了八輩子霉。夜色中她的臉讓憤怒焚燒,恨不得立刻找陳佩玲算帳。
後來她在一家迪廳喝了一肚子啤酒,把自己灌得差不多醉了,才跌跌撞撞去敲陳佩玲的門。
陳佩玲住大漸江大廈五樓,平日裡,是沒有人敢輕易敲這扇門的。如果不是酒精的任用,沈佳就是有再大的憤怒,也不敢跑到她臥室撒野。
「咚,咚,咚」沈佳用力擂門,她豁出去了,大不了明天走人,她甚至已做好走人的準備。
沒有回音。整個五樓寂靜一片。
再敲,裡面說話了,陳佩玲的聲音,「誰呀——」
「我,沈佳。陳佩玲,你給我開門!」沈佳的聲音很高,很野,醉漢罵街一樣響亮。陳佩玲打開門,意外的敲門聲把她嚇壞了,惶亂中竟連睡衣紐扣都未系好,大片粉胸露出來,乳房上跳躍著藍色的火苗。看清真是沈佳,陳佩玲怒了,「有病哇你,敲什麼敲,回去!」沈佳的淚湧出來,一看見她,心裡的憤懣和屈辱齊齊地爆發,幾乎要撲上去,撕爛這個妖魔。
陳佩玲呆愣了幾秒鐘,沈佳的神情感染了她,她聞見一股酒味,借著燈光,她看到一張扭曲的臉。略一猶豫,還是將沈佳拉進屋子。
一股粉紅色的味兒撲進沈佳鼻子,裡間若明若暗的燈光下,陳佩玲的睡床發出一股子奇光,一個人影兒半臥床上,被子裹著頭。沈佳望不清是誰,但意識到自己敲門敲的不是時候。
「你好狠心哇,陳佩玲,你把我當成什麼了,啊——你說!」沈佳指住陳佩玲鼻子,她已顧不得什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痛痛快快鬧個夠。
「女人!」陳佩玲堵在沈佳面前,重重地說。
「你把我當成了妓女。妓女——!」沈佳歇斯底里,嘯叫聲震得屋子響。這時候,裡面床上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
陳佩玲扶住搖搖晃晃的沈佳,喝斥著讓她坐下。看得出,她心裡是不願沈佳受此傷害的,她扶住沈佳的手在微微發抖,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一時卻又說不出來。
沈佳仍然機關槍一樣瘋掃著,她的話句句傷在陳佩玲心上。她罵陳佩玲賣身求榮,重色輕友,拿別人的尊嚴、肉體、色相換自己的利益。「你不是東西,我恨你!」沈佳最後說。
陳佩玲始終抓著沈佳胳膊,十指深陷進肉里。後來她抖抖地將沈佳攬進懷,渾身痙攣著說:「你罵吧,罵出來心裡就舒服了。我不是東西,不是人,我也恨我自己,恨死了……你罵,罵……」
陳佩玲顫粟著,身體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步步軟下來。她被沈佳的痛苦淹沒了,身為女人,她豈能不理解沈佳此時的心情,但她實在找不出更好的詞安慰沈佳,只能不停地摩挲沈佳臉,一次次為她拭去淚水。這個時候,她的心裡竟沒有愧疚,真的沒有,有的只是同沈佳一樣的恨,對男人,對這個世界的恨!
沈佳終於平靜下來,罵了這麼長時間,口乾舌燥,她跟陳佩玲要水喝。
陳佩玲咳嗽一聲,裡間走出一人,沈佳驚得大張雙眼,剛才睡在床上的,居然不是男人!是公司新招的小秘書,一個粉嘟嘟肉乎乎非常性感非常可愛的女孩兒席夢娟!
席夢娟給沈佳倒了水,一時不知該不該進去,羞怯地站邊上,黑亮的眸子一閃一閃,直往外跳火星兒。
「你咋在這?」沈佳忍不住問。
「我有點不舒服,讓小娟陪陪我。」陳佩玲說著話,用手攬住席夢娟。
沈佳一口氣喝完水,說:「我不幹了,你另請高明吧。」
陳佩玲並沒吃驚,而是很中肯地說:「何苦呢,你以為就我這兒髒,黑暗?告訴你沈佳,這世界沒有你尋找的那種淨土,要想生存,就得付出代價,就得學會忍。忍你懂麼?忍得啥時心上沒血了,你才能幹成一點想幹的事。」見沈佳沒有馬上離開,陳佩玲心想自己的話起了作用,接著說:「生為女人,最大的敵人還是你自己,你是個有才華有抱負的女人,但僅有這些還遠遠不夠,得學會犧牲。犧牲自己,犧牲別人,這是女人成功的必修課,你走我不攔你,但我為你可惜。知道嗎,可惜!」
陳佩玲不說了,她的聲音已經暗啞,嗓子像被棉花堵上。她咳了一聲,想把大團大團的難過咳出來。後來她仰倒在沙發上,席夢娟裊裊地挪過去,偎她懷裡。
沈佳愕在那兒,陳佩玲一席話,重重地敲打在她心上,頓覺迷茫得找不到方向。她把目光投過去,有點無助地盯住陳佩玲,卻發現……
今夜的席夢娟美若處子,從裡到外都有一種女人初次綻放時的美麗。
沈佳心一驚,惶惶地離開了。
一連幾天,陳佩玲都沒找她。沈佳忽然擔憂,如果真讓她辭了,又該到哪裡去落腳呢?
茫茫世界,難道真的沒有一片淨土?如今連李木楠都想利用她,這世界,還有什麼值得她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