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2024-10-04 19:14:24 作者: 許開禎

  大風過後,河陽城陷入了靜默。

  儘管有消息說,電視台和氣象局的四個工作人員冒著生命危險搶拍的紀實片驚動了省里和北京城,也儘管有消息說上任兩年的市長搶在第一時間趕到省里,為河陽爭取救災物資,但河陽城蔫嘰耷拉的,一點抬頭的意思也沒。

  

  人們從屋裡走出來,突然發現河陽城爛掉了。她像個被人捶扁了的老女人,千瘡百孔,那本來就滿是皺摺的皮膚到處裂開口子,黃沙一灌,就像潰爛的血口抹了一層渾濁的紅藥水,叫人發嘔。

  空氣是發了霉的那種,黏黏的,腥,還帶著酸臭。一股腐爛的氣息瀰漫在空中,細細地一聞,就品出是一股殘存在城市裡很久遠很久遠的死亡氣息。人們紛紛把目光挪過來,投向西邊的古河灘。亂石河灘上面,果然浮出一層褐紅的血霧,也不流動,也不飄散,像城市的陰魂,懸浮在半空……

  接二連三的消息讓人傷心。

  先是說公安局清點隊伍時發現少了一個人,點來點去不知少的是誰,後來有個值勤的幹警說,肯定是那個穿粉紅色裙子的女學生。一查果然那個女的不見了,可她的裙子還在,粉紅粉紅的,懸掛在牆上。

  接著說寺里那座千年古塔倒了。啥時倒的不知道,反正風停了不久,有人說眼裡望不見東西了,跑去一看,古塔就倒了。古塔怎麼能倒呢?千年的古塔,啥沒經見過,大風大雨都熬過來了,怎麼這次就倒了呢?

  古塔倒的很日怪,就像放倒了一棵樹,睡倒了一個人。倒下來仍是好好的,居然沒撞碎。

  塔裡面肯定有寶藏!

  圍觀的人立刻撲上去,撲到塔的身上,鑽到塔的肚子裡,找寶藏。公安趕來的時候,塔都囫囫圇圇的,等拿槍把搶劫的人嚇唬出來,塔就「嘩」一下碎了。

  碎了!

  你說日怪不日怪?

  更日怪的是,99歲白壽的文老先生死了!

  大風停了的第二天,老城裡人黃風忽然記起文老先生,扔下手中的活計,從貧民窯一路小跑到了文老先生的古院子裡,就發現文老先生死了。文老先生死得越發奇怪,他躺在竹椅上,眼睛睜得大大的,睜成兩個大問號,黃風伸手一拉,文老先生硬硬地站了起來,黃風一鬆手,文老先生原又躺在了竹椅上。一連試了幾次,才發現文老先生全身僵硬,像製成的標本。

  黃風大感驚訝,一連五天的大風,文老先生眼裡竟無一粒沙子!

  文厚也死了。死得更慘,身子蜷縮成一團,上面蓋著厚厚一層沙,黃風挖出他時,文厚黑窟窟的眼裡全是沙子。

  爺孫面前,躺著大風前摔死的另一隻鷹。

  黃風再次拽起文老先生時,猛聽有人說:再差一歲了,咋就活不過去呢?

  這聲音來自哪裡?黃風怔了半晌,近乎痴呆地盯住文老先生,盯著盯著,猛覺文老先生一定是看見了什麼?

  看見了什麼呢?

  此後,這個問題便久久地困擾著黃風,讓他本來就古怪的行為越發古怪。這個名門望族的落拓子弟,帶著這個巨大的疑問,開始了他人生最困惑的思考。

  文老先生的葬禮簡單而純樸。葬禮由黃風主持,參加葬禮的除了黃風一家,還有不少聞訊趕來的聽書人。過去的歲月里,他們沒少聽過文老先生的段子,有些段子已成為經典,對他們的人生起到潛移默化的作用。人們默默地站在文老先生屍體前,以非常複雜的心情跟這位百歲老人告別。黃丫兒發出傷心的哭,她是人群中唯一披麻戴孝的,她的哭引得周圍不少人淌下了淚,對此黃風感到滿意。在黃丫兒的哭聲里,黃風很像回事地為文老先生點亮了長明燈,打起了幡,還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文家爺倆在黃風的細心打理下,平靜地上了路。

  黃丫兒一路放悲,她的悲哭引得姐姐大丫深感驚訝。大丫拉了一把她說,行了,哪有那麼多眼淚,也不怕人笑話。二丫跟著說,做做樣子就夠了,你還真當成文家的人了?

  黃風惡惡地瞪過來一眼,見兩個女兒一臉的無所謂,遂沖天空「呔」了一聲。

  葬完文老先生,黃風照例邁著朗兒朗當的步子,來到廣場。

  文老先生眼裡那兩個巨大的問號,讓他親手埋進亂石河灘那片寂靜的公墓里。他像替自己埋住一個秘密,心裡不免激動。

  這是大風過後的第七個日子,廣場裡早已人綢如織,關於大風帶來的種種不快,這兒是最好的發泄地,間或有啥子疑惑,自有人給你解開。

  當然黃風沒啥疑惑,那兩個問號,他是不屑跟「神仙」們講的,他們懂個鳥,只會哄弄鄉下人,騙幾個鳥錢。

  穿過亂攘攘的人堆,黃風往裡走,不時有人跟他搭訕,當然不是熟人,河陽城黃風沒幾個熟人,這不能怪他,像他這樣世襲身份的貴族,河陽城本來就沒幾個,文老先生這一走,說不定就剩了他一人。至於眼裡這些亂七八糟的鳥人,黃風是決然不會與他們為伍的。

  有人用胳膊肘搗他一下,駐足一看,是一小年輕,混混,眼睛眨巴了幾下,沖黃風掀開西裝右襟,鬼一般悄聲說:「要古幣嗎?」

  「呔!」黃風兩眼一怒,混混嚇走了。

  又有人伸手拽他一下,拽的是後襟,黃風轉身,見是一青眼圈的貨,「要面嗎?」「呔!」黃風揚聲喝斥,青眼圈挖他一眼,呲著牙走了。

  安穩了幾步,唰一下頭頂涼下來,黃風神經質地收住步子,抬頭一望,已走到通天柱下。只見壓著他的這幢樓渾身開滿窟隆,黑咕隆咚的,像個怪物。細一看,才發現樓上的玻璃全碎了,怪不得腳底下的光跟往日不像,嚴嚴實實的變成一片暗。讓風給颳了?日怪,這樓的玻璃也敢刮,膽子不小哩。

  又走幾步,人更密了。風后的太陽毒,烤得廣場火辣辣的,立不住人。賣磁帶賣喇叭賣內衣內褲賣古玩的全挪了過來,樓成了一頂遮陽傘。有人直衝沖擋住他問:「要字畫不?文老先生聽過麼,他屋裡的字畫。」黃風驚了,這麼快就有人抖售文老先生的字畫,可那字畫明明是自個親手交博物館的,這鳥從哪弄來?就問:「真還是假?」

  「哎哎,怎麼說話呢?假的還敢賣,讓人捉了,還不撕碎爺們?爺們搞得絕對是真,不信……換個地方讓你瞧瞧,開開眼?」黃風見這鳥神色不像是蒙人,放心跟過去,鑽進樓邊圍著的工棚里,「爺們」四下望望,確信沒人跟過來,才顫顫地從懷裡取出個油布捲兒,抖開,就見一隻鷹尖叫著飛過來。

  是真的!文老先生的鷹搏擊天空時目光里沒有憤怒沒有仇恨,是一種幽怨,一種悲憫,一種傷感。那目光是文老先生的目光,穿透一切又能寬容一切,鷹的搏擊,是為了證明自己是鷹,而不是簡單地捕捉獵物。

  黃風不語了!這鷹當時他要留下來,又覺不光明磊落,最終還是戀戀不捨地交了上去,沒想到……

  「哎,你到底識不識貨,不識貨別找麻煩呀。」「爺們」見他發愣,不耐煩地說。

  黃風恨恨轉身,感覺讓人餵了一隻蒼蠅。

  見他離去,「爺們」又跟在後頭死纏,黃風惱了,「呔」一聲!爺們一聽這「呔」,知道碰了誰了,一溜秋兒鑽了。

  黃風突然有了傷感,一股說不出的悲憫湧上來,不知為誰。

  又有人拽他一下,見他不搭理,緊跟著又捏了一下他的手,棉棉的,有幾分柔,駐足,是一拉客的暗娼,歲數怪輕,丫兒那麼大的點人,也幹這個。只是那臉,白一道子粉一道子,活生生毀成個鬼。

  女子飛他個媚眼,說:「五毛,包你舒服。」

  「呔!」黃風從胃裡喝出一聲。

  女子沒在意,跟他身後,幽靈般說:「四毛……四毛去麼?」

  「呔!」

  女子並不明白「呔」到底是去還是不去,跟緊著問:「去就去,盡呔個啥?」

  這是個外路鳥,黃風像是受到冷落似地悻悻離開,女子氣氣地咒他一句,忙著招攬別人去了。

  終於來到文化館樓下,茶社老闆老遠看見他,扔下手中的杯子忙忙迎過來,笑堆在鼻樑骨兩邊問:「還坐外頭呀?」

  「自然。」黃風奇怪這個錢掙得有點昏頭的塌鼻樑男人每次總這麼愚蠢地問自己,我坐過裡邊嗎?他很不高興地躺到塌鼻樑男人遞過來的竹椅上,恨恨地瞪了塌鼻樑男人一眼。

  這把竹椅可以說是茶社老闆專門為他訂做的,河陽乾燥,竹椅是經不住茶客們折騰的,茶客們躺的是清一色的鐵管架帆布面那種,結實,耐髒。黃風不同,誰都知道他是黃進士的後代,名門之後,必是有所區別的,就專門替他買了這張竹躺椅。當然跟文老先生那竹椅沒法比,但至少也算把竹椅。

  「來杯茯茶還是……?」塌鼻樑男人又問。

  這回黃風不能不生氣了。「我喝過那玩意麼?」他斜斜地把話甩過去,塌鼻樑男人一想自己又多了嘴,訕笑著給他沏好茶去了。

  茯茶,哼!那玩意也敢叫茶,真是不知羞恥。黃風巴一眼裡麵茶客面前放的杯子,紅乎乎,黑乎乎一杯,像豬血,又像馬尿,居然有人喝,不就是一些亂茶根子一煮,熬成的渾水麼?河陽人竟把它當寶貝,喝成了一股風,還跟什麼臘肉、行面套起了「三套車」,連省上一些大幹部來了都點名吃那玩意,日怪!

  塌鼻樑男人捧來一把紫砂壺,一個紫砂小杯,恭敬地放他面前,黃風這才消了氣,很斯文地提起壺,蜻蜒點水似的,燙了一下杯,才沏上龍井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呷。

  喝茶是消磨時光最好的方法,一口一口中,日頭便從東邊爬到頭頂,不知不覺又滑落到西邊。河陽這些年大旱,四鄉八鄰的莊稼曬了,農民們種地種不出收成,青壯勞力跑了新疆,剩下跑不動的,就來河陽城喝茶。當然更多的是河陽城下了崗的工人,一時不知該做點啥,先來喝段日子茶。這茶社就有點緊張,東頭偌大的核桃園子,也改成了喝茶的地方,人還是裝不下,就有生意不景氣的店鋪,紛紛改頭換面,掛了茶社的牌子。

  光喝茶寡味,還有麻將、牛九、像棋擺在茶桌上,隨茶客的興。至於賭幾個錢,茶社老闆只管望風,不擔大的責任,讓公安抓了,茶客自認倒霉。說歸說,茶社老闆還是擔點責任的,隔三間五要請公安吃一頓,大一點的茶社還要請公安桑拿,不桑拿公安就桑拿茶客,天天桑拿,這茶社就沒法開了。

  黃風常來的這家茶社,沒賭搏,過去是文老先生說書的地方,叫文書園子,文老先生不說書後,這地方拆了修成樓房,改成文化館,茶社照舊開,只是說書改成了彈曲兒唱賢孝,一樣地吸引人。人一多,茶社裡面的氣味就渾濁,尤其鄉下人多時,腳臭氣熏天,連屁也響響地放出來,再夾雜些劣質香菸味,狐臭味,一古惱兒飄起來,真是臭不可聞。因此黃風是從不坐裡邊的,門口透風,還能觀景,廣場裡人雜,景也雜,稀兒怪兒的事,都逃不過黃風的眼睛。

  觀著觀著,黃風就觀上景了。那是啥東西呢,粉的,又像是紅的,有風就飄幾下,沒風就吊著。不是紅旗,樓蓋起來不到半年,紅旗就讓風吹沒了影。倒像是女人家的內衣褲,對,挺像。黃風很快判斷出通天柱高頭那粉紅顏色的,一定是女人家的內衣褲,說不定就是先些碰上那賤鳥的,上面一定還沾了穢物。天喲,咋把它日弄上去了呢?

  「呔,快來,快來——」他忙不迭地喚塌鼻樑男人,及至跟前,鎖著嗓子問:「快看,那是啥東西?」

  塌鼻樑男人見他指高處的樓頂,略帶幾份神秘地回答:「是婆姨身子底下的衣裳,掛上去好些日子了。」

  「呔,還真是——」

  這下糟了。黃風霎時明白文老先生眼裡那兩個巨大的問號,一定是文老先生看見了它。穢物呀,穢物奇奇地讓風給刮上去,掛到河陽城的頭上,了得?

  這樓保不住了,穢物壓頂,大凶呀,這樓一定保不住了,保不准連河陽城都要遭滅頂之災……

  「呔 !」

  黃風朝樓「呔」了一聲,扔下茶錢,走了。

  剛進院門,就聽見二女子黃二丫的聲音。這破鳥有些時間沒來家了,也不知她那破日子過得咋樣。葬文老先生那天,黃風見她穿得人不人鬼不鬼,遂斷了跟她討問的念頭。及至裡邊,二丫草草跟他打過招呼,張羅著做飯去了。僅僅一瞥,黃風就捕捉到隱匿在二丫臉上的不祥,八成又是討氣了,黃風轉念了一下,卻無心思多想。這些年,他已越來越不把女子們的事放在心上,這樣說並不意味他是一個不盡責任的父親,事實是他在三個女子身上耗費掉大半生的心血,到頭來卻沒得到一星半點的回報。他原來固執地認為自己可以把她們調教為舊時上等人家那種知書達禮,端莊賢惠,高貴得讓男人望一眼便永世珍愛的女子,不料中途便發現自己純屬枉費心機。女子們的叛逆大大超過他的想像,那種離徑叛道的瘋狂作為簡直讓他無地自容,甚至懷疑這幾個孽種是不是他的血脈。終於有一天,黃風想通了,覺得世間萬物總是這麼輪迴,女子們的墮落不怪世風,說到底還是上蒼對黃氏家族的一種懲罰。他當年不也以同樣的手段毀滅了自己的父親嗎?溯根究底,家門不幸已是老早的事,或許正是命定,犯不著傷神。

  吃飯時黃風只是略略提了一下,說:「你家那破鳥男人還照舊麼?」

  黃風說話一向是把人稱做某鳥。在他眼裡,滿世界的人就跟鳥一樣,呼啦啦來,呼啦啦去,整天嘰嘰喳喳,噪噪切切,卻不知究竟為著什麼。朗朗乾坤,人不過浮塵一粒,該來則來,當去則去,何苦跟鳥一樣為奪食而奔命。命奔好了能咋?只不過變成一隻稀罕鳥,讓人囚在籠里,充其量玩物一個。奔不好又咋?就如這滿樹麻雀,整日嘰嘰喳喳,苦叫一世也是白搭。雖是如此,黃風還是把鳥分了幾類,那詞便跟著豐富起來。什麼「爛鳥」「破鳥」「壞鳥」「挨刀鳥」「混鳥」等等,因人而異,決不亂用。比如二丫跟她男人,黃風一律稱做「破鳥」,大丫被稱為「爛鳥」,大丫男人卻被冠之以「絕命鳥」,其中含義連大丫都弄不明白。獨獨對黃丫兒,卻是一直稱做「小鳥」的,這一個「小」字,蘊含了他為父的無限愛意,間或還有隱隱的不死願望。

  「照舊。」二丫不敢抬頭,生怕臉上的表情露出破綻,邊扒拉飯邊怯楚楚地吐出兩字。

  「那破鳥男人,早就該踹了。」一邊的黃丫兒接過話,擰眉道。

  「亂呔!」黃風眉頭一鎖,「啪」一下將筷子平擱碗上,兩眼怒到黃丫兒臉上,隨後帶幾份失望地說:「這話不是你能說的。」

  黃丫兒吐了下舌頭,表示知錯,但跟後忍不住又道:「幹嘛非要跟個男人才活?」話說中間窺了一眼黃風,嚇得把後半句咽肚裡了。

  三個人悶聲吃飯,屋子裡的氣氛破壞著一家人吃飯的情緒,尤其二丫,嚼飯時牙都是輕輕的,生怕弄出響動,惹來一桌子罵。太悶了,黃丫兒先受不住,眉一揚道:「今兒我去保姆市場了,你們猜,誰家聘了我?」

  文老先生一死,黃丫兒算是自動失業,只好自個跑著找事干。

  「誰家?」二丫抬起頭,細聲問。

  「車光輝家,想不到吧?」黃丫兒得意地一笑。

  黃風心裡「咯噔」一聲,舒開的眉復又皺緊,忍不住問:「就是那個包工頭子家?」

  「嗯,一個月四百塊,還管吃住。」

  「有這麼好的事?」二丫臉上羨羨的,都說車家用保姆條件挺高,挑了長相挑性格,沒想竟挑上了丫兒。

  「合同都簽了,沒騙你們。」黃丫兒說著就要拿合同,被黃風止住了。黃風望著丫兒,慎重問:「憑啥?」

  「我也不清楚,」丫兒囁嚅道,「去了好幾個,後來車老闆挑了我,他說……」

  「說啥?」黃風緊問。

  「說……說我是文老爺爺家幹了的。」

  「噢——」黃風長吁一口氣,心裡越發糊塗,一個爛包工頭子,竟敢學文老先生!

  夜裡,黃風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正在廣場裡聽賢孝,猛聽轟隆隆一片巨響,抬頭望時見通天柱「轟」一聲倒了,打天上落下來,山崩地裂般,四周的人頓作驚鳥散。塵土滾滾中,兩隻鷹飛出來,正是大風時掉到他家和文老先生家的那兩隻,鷹嘴大張,撲向四散的人……

  醒來後頓覺這夢怪怪的,邊回味邊琢磨,正琢磨著就聽見隔屋裡二丫低低的泣啜聲,中間還夾雜著丫兒的聲音。

  說是隔屋,其實只不過是一間大屋的中間拿三合板隔了道牆,又留出個小門。黃風睡大間,丫兒睡小間,夜裡翻個身都聽得清晰,別說是哭。

  黃風以前不住這房子,文化革命結束後政府落實政策補償他一院平房,住了將近二十年,四年前拆了。市上搞陽光工程,拆了一大片平房,把他們臨時安頓在這,說是一年新樓就建好,還簽了合同。誰知樓建了三層就建不動了,一直擺在前面,擺了三年還不見動靜。這一片近兩千號人,就在這貧民窯里擠著,那個拆房修樓的人正是車光輝。

  細心聽了半天,黃風終於聽出是二丫男人在外頭又有了女人,還要跟二丫離婚。這破鳥!黃風登時氣得心裡擂鼓,他要找多少女人才夠?

  這該死的破鳥,遲早要碰死在女人上!

  一想二丫,黃風又覺這破鳥也是咎由自取,讓人家羞辱,活該!當初一句好話都不聽,現在知道跑娘家哭,晚矣……

  二丫現在這男人,叫蘇朋,酒廠的,說是在外頭跑銷售,一年回不了幾次家。黃風對這破鳥一點沒好感,當初二丫跟蘇朋鬧出有辱家門的醜事,讓蘇朋老婆抓到床上,差點鬧出人命。當時黃風只扔給二丫一句話:「我寧可讓你去死,也不會讓你跟這個破鳥男人,他會毀你一生啊!」二丫不聽,硬是撕破臉皮離了婚,嫁了蘇朋。

  實踐證明,黃風沒看走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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