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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4:32 作者: 許開禎

  蘇朋的的確確有了另外的女人,而且這一次,絕不是隨隨便便玩一陣就扔的。

  兩個月前,他領著野女人堂而皇之地走進家門,跟二丫介紹:這是林倩倩,金昌公司的促銷員。二丫瞅了林倩倩一眼,沒說話,也沒沏水,對著鏡子收拾了一下頭髮,上班去了。二丫在一家小食品廠干統計,具體的活是把當天各班組生產的餅乾、蛋卷等分門別類統計下來,報到財務科,讓財務科核算班組的工資。班組工資一出來,她再按各班組個人的崗位、定額、廠齡等算出每個工人的工資。活不累,可二丫幹著沒勁。廠子生產的餅乾蛋卷銷不動,全壓在庫房裡。工人工資一年前就開不出,隔一陣發給幾箱餅乾,隔一陣又發幾箱蛋卷,工人們只好一下班就趕到夜市,扯著嗓子喊賣。這年月,沒錢的你喊死也沒用,有錢的誰又買你這個?人家領著孩子進超市,盡挑南方產的,電視裡整天讓明星做GG的食品買。二丫起初也賣過一兩次,羞羞答答往人堆里一站,使勁憋足了氣也叫喊不出,後來她把東西送了車間裡的姐妹,再也不丟那份人了。

  廠子發不出工資,工人幹活還有啥勁?抱著箱子打盹的,樓住脖子喧謊的,板著臉罵廠長的……就是找不見認真幹活的。二丫慵懶著身子在車間裡打了一會嗑睡,忽然記起蘇朋領的那個女人。打扮得妖里妖氣,坦胸露臂,頭髮還染成棕色,活脫脫一隻雞,還他媽什麼鳥促銷員。再細想那雞望蘇朋的眼神,跟蘇朋說話的語氣,心裡頭就撲撲騰騰直跳。不行,我得去看看。

  她蹬著自行車,懷著一種異常興奮而又接近恐怖的心情往回趕,上樓時猛然多出個心眼,把腳抬的老高,儘量不發出聲響,心也跟著懸起來。說來也怪,二丫既擔心自己這趟白跑又更怕真的抓到什麼。開門時她猶豫了,算了,眼不見心不煩,反正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抓到又能咋?還不白白著一肚子氣。又一想不行,我不能讓他這麼明目張胆地欺負,他要真敢把野女人領到自家床上,老娘跟他沒完!她猛地打開門,像公安人員一樣衝進去。

  臥室的門大開著,地毯上乳罩,褲頭,長筒襪像嘲笑她似的,發出綠色的光芒。再望床上,那雞果然赤條條偎在蘇朋懷裡,正拿串葡萄舔哩。

  她愣在臥室門口,被床上兩個人的鎮靜嚇住了,他們居然不害怕,不恐慌,連驚叫也不響一聲。

  赤條條的雞伸長舌頭,仍然忘情地舔著葡萄,舔了一會,突然翻轉身子騎在蘇朋身上,將一串熟透了的葡萄猛一下在蘇朋胸膛上揉碎,在葡萄的驚叫中,兩具白肉搖晃著,晃出一大片的無恥。

  二丫想撲上去,想撕住雞的頭髮,撕住她兩隻亂擺的奶子,把她撕爛,撕碎,還想掄把菜刀,用勁朝蘇朋身上砍上十刀,一百刀,不,一千刀。

  但她最終還是忍住了,不聲不響地扭頭出門下樓,陽光打在她毫無血色的臉上,像打在一具殭屍上。她感覺不出疼痛,只覺得自己的臉很冰涼,全身冰涼,像掉進一口深井,水讓她窒息,卻無力掙扎,也不想掙扎,任自己掉下去,完完全全讓水淹沒。

  二丫對婚姻有著完全不同於一般女人的想法,她自始至終認為,婚姻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娛樂,就像天上的兩隻鳥,從不同方向飛來,一隻吸引了一隻,找個地方築下巢,輕輕鬆鬆地叫,成雙成對地飛。天是藍的,呼吸是自由的,小巢是供夜晚娛樂的……男人和女人,原本就是一對鳥,到一起,是因為吸引,因為娛樂,既然不再有吸引,不再有輕輕鬆鬆的娛樂,死守在一起,又有何用?

  

  以前,蘇朋只是在外面打打野食,他是個重色的男人,第一次見面她就得出這樣的結論,到現在也未改變。若不好色,蘇朋不會把她摁床上,她也嫁不了蘇朋,因自己而不讓蘇朋好色,這有點痴想,而且也不合邏輯。憑什麼?所以她把蘇朋放得很開,想幹啥干去,只是別碎了她的夢。可這次不一樣,蘇朋竟然把雞(這時她已確信林倩倩是只雞,跟廣場裡站的、大街上跑的沒啥兩樣)帶到她的床上,蘇朋可以是大家的,但小巢是她和蘇朋獨享的,她不能容忍別的女人侵占她的小巢,玷污她的床,何況是只爛雞。

  她在街上一直溜到天黑,毫無目的地亂溜,她沒地方可去,只能在街上溜著。二丫沒有朋友,廠子裡的姐妹下班還要練攤,沒誰像她這麼不在乎錢。姐姐大丫那兒她想都不敢想,要是讓大丫聽到,一準把她笑死。她只好在街上心灰意冷地走,一連碰了幾個打野食的男人,色眯眯湊過來跟她套近乎,問她去不去?她能聽懂這話,這方面她特有天賦。她望望套近乎的男人,失望地搖搖頭,這些男人太沒檔次,髒而粗俗,沒一點口味。如果碰上賞心悅目者,也許就跟去了。她不是想報復甦朋,有什麼值得報復的?她只是想碰上個男人,讓他擁著,讓他暖著。這個想法幾乎與生俱來,每每心情不爽的時候,這想法便更強烈。二丫渴望著生命中有那麼一個男人,總是在關鍵處跳出來,給她撫慰,給她歡愉和快樂……

  她憤怒至極,轉了一大圈,居然連這麼個欲望都難滿足。好男人倒是不少,可都讓女人吊著,吊得好緊,生怕一鬆手讓她搶了去。媽的!她心裡罵句髒話,恨恨地回來了。

  蘇朋和雞出去了,大約是干累了,溜出去填肚子。屋子裡彌散著一股腥臭味,很騷,很刺鼻。她走進臥室,將床上的東西一古惱兒扯下來,抱到樓道的垃圾口,點燃,望著「噗噗」竄起的火苗,她有些興奮,心激動地蹦起來,臉上燃起一股火苗,像是把心頭積壓的很多東西一道燒了。

  她換了新床單,新被子,新枕巾,把地毯扯下來,扔到陽台上。看看再沒啥可換了,方坐到沙發上,開始想一些事情。

  有些事情是值得人反覆去想的。

  想著想著,二丫忽然望見了門鎖,門鎖還是舊的,這重要的環節差點給忘了。她打開抽屜,裡面真有一把新鎖,記不起是啥時買的,或者它一直就在抽屜里,等她今天用。

  她鼓搗半天,竟然卸不下舊鎖,恨恨踹了一腳門,罵了句「他媽的!」二丫是絕少罵髒話的,打小起她們三姊妹說的每個字都要經父親嚴格的挑剔,想不到這幾年髒話竟在她腹中越來越活躍,關鍵處總能恰到好處地跳出來,幫她泄掉怨氣。

  二丫折騰半天,還是白費勁。不行,得找個人換,二丫是下定決心要換鎖了,這麼想著她便想起三兒,一個很年輕的男人,車間裡紅紅的弟弟,以前幫紅紅擺過攤,管二丫叫姐。

  三兒沒問為啥換鎖,二丫讓她換,他便換。舊鎖太牢,弄了半天才取下來,三兒頭上冒了汗。

  三兒換鎖的時候,二丫一直盯著望。她覺得今天的三兒特有勁,鼓脹的膀子隆起一塊塊肌肉,很強健,也很性感。三兒長大了,不再是以前那個毛手毛腳的大男孩。她給三兒沏茶時忽地記起他有個對象,順口問:「三兒,你對象呢,咋好久不見你們在一起?」三兒望了一眼二丫,並沒看出二丫跟平時有啥不同,依舊明明亮亮微笑著,抺把汗道:「早吹了,她嫌我沒房子,跟個四十歲的男人享福去了。」

  二丫沒吃驚。現在的小姑娘,現實得叫人咂舌。哪像她們,常常把婚姻跟夢攪在一起,攪得連自己都犯困。女人失去夢,目標就很明確,很直接,有時簡直赤裸裸的,做啥事都直奔主題,省略掉一切模糊而又麻煩的過程。二丫覺得還是現在的姑娘實際,可又覺太實際了也沒味,這問題一時複雜起來,鬧得她心煩。聽三兒跟對象吹了,二丫心裡莫名地明亮出許多,她說:「吹了倒好,省得將來麻煩。」三兒還以為二丫要同情他,安慰他,腦子裡已經想好一些很男子漢的話,不料二丫軟軟一句,把這道麻煩給省了。他很感激,覺得二丫維護了他的尊嚴,便進一步說:「這輩子掙不下它個幾百萬,我就不討老婆!」說完忙望二丫,生怕她不相信自己的決心,或是笑他瞎誇海口。

  二丫沒有。三兒掙不掙錢跟她沒一點關係,討不討老婆就跟她更遠。她只是覺得三兒今天像個男人,口氣像,表情像,望自己的眼神更像。這像讓她模糊。以前三兒不這樣,幹啥都羞,一羞就成了孩子,二丫對孩子沒興趣。

  「三兒,你碰過女人麼?」二丫忽然問。

  三兒垂下頭,臉騰地紅了,他不明白二丫姐咋跟他問這個。

  「你得跟我說實話。」二丫走近三兒,柔柔地伸出手,替他抺汗,口氣卻不容三兒迴避。

  三兒想了半天,說:「只親過嘴,再沒幹別的。」

  二丫忽然一笑,很嫵媚,很撩撥三兒。

  二丫覺得在街上亂轉真是瞎浪費時間,三兒多好,知根知底,還沒碰過女人。上哪找這種男人去?就動情地說:「三兒,姐讓你碰,你敢不?」

  三兒窘得不知所措,口一陣乾燥,忙飲下半杯水,一股熱浪猛竄身上,他不敢仰臉,生怕二丫見笑。

  「姐今天想讓你碰,咋碰都行。」二丫趁熱打鐵說,她的身體先三兒熱了起來。

  三兒還在惶亂,二丫已經抱住他,雙手在他身上開始摩挲,身子抖著,把一種陌生的刺激傳遞給三兒。三兒想逃,二丫及時掐斷他這不合時宜的念頭,握住他的手,牽引到酥軟的胸上,教他:「摸 ,輕輕摸,噢,三兒乖,這樣好,繼續……」

  於是,他們從客廳移到臥室,說不清誰扒了誰的衣服,到床上時,兩個人都光光的。奶罩,褲頭撒了一地,兩個人滾在新床單上,很溫情,很柔漫。三兒起先有點笨拙,不知該怎樣操練,二丫耐著性子,一步步教他,直到三兒完全熟練,二丫才輕喚:「噢,三兒,快……」

  中間有人敲門,三兒嚇得停下來,二丫大聲喚:「別停,三兒,我不讓你停……用勁……」三兒無所畏懼了。在他們熱烈的纏綿里,敲門聲弱下去,最後響起下樓的腳步聲,是兩個人的,二丫很興奮,又一次糾纏三兒,直到兩人癱成一堆泥,屋子才平靜下來。

  半個月後蘇朋堵住二丫,他進不了門,只能站在路上堵,很友好地說:「二丫,我們離婚吧。」二丫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剛跟三兒吃過飯,心情很好。

  「怎麼不見那隻雞,跟了別人?」二丫問。

  蘇朋沒反應過來二丫在說林倩倩,還以為二丫又抓住他啥把柄,忙說:「二丫,我這是為你好,早離早打算,趁你還年輕……」

  二丫笑笑,有點感激蘇朋。除過三兒,蘇朋是第二個說她年輕的男人。望著來來往往的人流,二丫似乎不明白蘇朋堵她的意圖:「我上班去了,你還是去金昌吧,金昌雞多。」

  蘇朋一把拽住二丫,近乎求饒道:「離吧二丫,離了我們還做朋友。」二丫幽幽一笑,想不到蘇朋這麼無恥。「你還想離,離多了不好,去找那隻雞吧,她挺性感,真的。」

  蘇朋沮喪極了,他想二丫腦子一定出了毛病,站大街上跟一個腦子有毛病的女人談離婚,簡直有病。便氣惱地放開二丫,回金昌去了。

  二丫開始了另一種生活,說不上快樂也說不上煩。

  自從嘗了禁果,三兒一天天的離不開二丫,老纏著那個。二丫卻沒了興趣,纏急了她就解開上衣,讓三兒多多少少解點饞,再深入,就勸三兒去街上找只雞。期間三兒做成一筆生意,賺了萬把塊錢,三兒硬說是二丫帶給他好運,嚷著要慶賀一番,二丫居然喝醉了酒,是三兒扶她回來的。那夜三兒沒走,不知三兒再嘗過沒有,反正她是睡著了,醒來後見三兒穿條褲頭睡邊上,樣子好可愛,忍不住親了三兒一口。

  蘇朋再次堵住二丫,是在樓道里,蘇朋看上去很驚惶,硬要二丫開門,二丫說有啥話樓道里講,幹嘛非要進屋。蘇朋沒辦法,站樓道里跟她講了半個小時,大意是說林倩倩硬逼著要跟他結婚,求二丫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成全他和林倩倩。二丫說:「不就一隻雞麼,用得著講這麼多廢話。」蘇朋急了,說:「二丫你誤會了,倩倩不是雞,倩倩真是促銷員。」蘇朋解釋半天,額頭上的汗都解釋下來了。二丫很心疼蘇朋,憐憫地說:「你看你,讓一隻雞折騰成這樣,我都難過死了。」蘇朋一聽竟惱了,憤慨地說:「倩倩不是雞,她是我愛的女人。」二丫盈盈一笑,覺得蘇朋很好玩,這個世界上的男人都很好玩,比如三兒,比如她原來那個丈夫雷嘯。

  「你到底離不離,不離你休想上班!」蘇朋堵住她下樓的路,惡聲說。

  二丫正好不想上班,那個破班她早就不想上了,見蘇朋幫她實現了這願望,甚是感激地說:「你想干誰只管幹去,用不著害怕我。」

  「可你得跟我離婚!」蘇朋吼道。

  二丫突然煩了。這人咋這麼不識抬舉?愛幹啥幹啥,管我鳥事,我已離過一次婚了,難道還要讓我一次次離下去?

  蘇朋見二丫無所畏懼,突然又軟下來:「離吧二丫,離兩次跟離一次沒啥差別,大不了我多給你幾個錢,房子也給你,這總滿意了吧?」

  二丫笑笑,笑蘇朋的厚顏無恥,也笑自個的麻木。

  「回去吧,蘇朋,我懶得離,也不想再見你。」

  蘇朋無奈地走了,樣子好狼狽。二丫很奇怪自己,當初咋就會看上這麼一個男人,真是不可思議。

  她撥通雷嘯的手機,問:「嘯,你好麼?」

  雷嘯一下子聽出她的聲音,興奮地說:「二丫你在哪裡,我想見你。」

  二丫奇怪男人咋都這樣,一聽是女人就想見,一見又想上,上完立馬又想扔。沒勁!遂說:「我幹嘛要給你打電話,無聊。」

  一星期後,二丫下了崗。廠里沒辦法,動員一部分人先休息,等廠子景氣後再上班。二丫第一個報了名。紅紅很恐慌地問:「你跟蘇朋都那樣了,下了崗誰養話?」二丫說:「幹嘛非讓人養活,世界這麼大,你見把誰餓死了?」紅紅說:「二丫你真偉大,居然連下崗都不怕。」

  二丫當然不怕。長這麼大,二丫怕過啥?她呆在家裡,一天只吃一頓飯,她快一百斤了,她想減肥。

  可是酒廠來了人,二丫後悔那天開了門,不開門或許就沒事,一開糟了,酒廠來人封房子,說蘇朋跑銷售欠了廠里八十多萬酒款,人已經抓進檢察院,弄不好得判,讓二丫趕快把錢拿出來,交了錢可以考慮放人。二丫差點氣得昏過去,老娘身上他連八百塊錢都沒投資過,八十多萬,這狗娘養的!「你們還愣著幹啥,不一槍崩了他,王八蛋!」她收拾起自個的衣服,把鑰匙扔給酒廠的人,痛痛快快離開了小巢。

  她沒去處。這時候二丫才發現,能收留她的,只有老爸黃風那個貧民窯了。

  還算幸運,二丫住了沒幾天,丫兒就到車光輝家當了保姆,要不,老跟丫兒擠一張單人床,她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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