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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03:30
作者: 劉醒龍
離開學還有三天,我就去了學校。
一進寢室就發現大橋也到了,只是不見他的人。
我去商店買了一隻懸著十字架的金項鍊,然後到車站接蘇米。
十二點剛過,從武漢來的客車到站了。
蘇米在車門出現時,我眼前像是升起了一顆太陽。
我們相互笑一笑什麼也沒說。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紙包交給蘇米,要她回家後再打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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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米的媽沒有回,她在武漢還要待一陣子,也沒有別的事,就是看看孫子。
回到蘇米的家,蘇米匆匆擦了一下臉,就鑽到房裡去了。接著,我聽見了一聲驚喜的歡叫。
不一會兒,蘇米戴著項鍊走到房門口,說,學文,這真是你送給我的嗎?
我走過去,猛地將她擁抱著,說,我能進來嗎?
蘇米掙扎著說,不,我答應過習文,我不和她爭你!
我不理她,慢慢地低下頭,對準那緋紅的嘴唇深深地吻起來。蘇米的嘴唇極柔軟,簡直可以像水一樣融進我的心裡,接著她的身子也變成了一團水,從那甜甜的舌頭裡,一陣陣地沖向我的心裡。她的身子變得極薄,緊緊地貼在我的胸前。
我說,蘇米,我愛你!
聲音是那麼深沉,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那完全是一種成熟的男性的一種宣言。
蘇米哭起來,說,我等這話都快等成老太婆了。
我一點點地將她臉上的淚水舔干。
然後,匆匆地做了一點吃的,接下來的整個下午,以及下午以後的黃昏,我們都是這麼深深地吻著。
天黑後,蘇米的爸回來了。他一進屋就打開電視機。電視裡正在播送本縣新聞。屏幕上的兩個人是胡校長和金福兒。播音員介紹這條新聞是部分政協委員座談怎麼發展我縣的教育事業。
新聞完後,屏幕打出一條GG:值此縣政協第五屆三次會議召開之際,我縣著名農民企業家金福兒,特獨家點播電視連續劇《威鎮天河鎮》。接下來是一組有關金福兒的鏡頭畫面:金福兒在會上講話;金福兒拿著計算器算帳;金福兒在棲鳳酒樓前送客;金福兒對文化館的小曾說:我的啟蒙老師姓趙,可後來我將他教的東西都還給他了,我現在是自學成才……
蘇米忽然說,《威鎮天河鎮》?改一個字不就成了《威鎮西河鎮》!
我說,這是他的本意!
蘇米的爸在廚房裡大聲說,告訴你們一件事,你們的同學大橋,今天中午在公園裡和一名妓女鬼混時被當場捉住了!
蘇米說,關起來了嗎?
蘇米的爸說,就算她媽來保,也要關上五至七天。
我說,這都是金福兒害的。
正說著,文所長打來了電話,他替鎮長求情,說如果一抓大橋,這對鎮長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他要蘇米的爸看在他們孤兒寡母的份上,放了大橋。
文所長說,鎮長在到處買安眠藥,弄得醫院的醫生護士怕得要死,又不敢不給,後來還是他親自用萬能鑰匙偷偷打開她的門鎖,用維生素將那五十粒安眠藥掉了包。
蘇米的爸只是嗯嗯地應著,一直到放下電話,也沒說一個完整的句子。
電話剛接完,胡校長來了。
胡校長也是為了大橋的事,然而他考慮的是學校的榮譽,真的抓了大橋,一中這幾年辛辛苦苦得來的省地縣三級模範學校也就完了。
這時,電話鈴又響了。
蘇米一聽,竟是金福兒。她按下免提鍵,電話里的聲音滿屋都能聽見。
蘇米的爸一聽金福兒的名字就皺起眉頭來。
於是,蘇米便對著電話挑釁地說,金福兒,我爸讓我告訴你,他現在不在家!
金福兒在那邊愣了一會兒,說,我大小是個政協委員,你爸怎麼一點面子也不給?請你轉告你爸,我已和公安局長談過了,你們一放大橋,我就贊助一輛三輪摩托給刑偵隊。
蘇米的爸在一旁吐了一大口痰。
我衝著電話說,金福兒,你的錢怎麼這不乾淨,我在電話里都聞到了垃圾味!
金福兒說,你是學文侄兒?趙長子大概沒有跟你講過,世界上的錢,沒有哪一張是乾淨的。趙長子沒有這種體會,你現在多少應該有了。再說廣一點,世界上哪一件事物又是乾淨的呢!
我說,金福兒,你毒害不了我!
金福兒說,我很高興將來能有你這樣的對手,快點長吧!和大橋一樣,多與幾個女人睡一睡,會長得快一些!趙長子、鎮長、五駝子和你爺爺都垮了,我一天到晚閒得慌呢!
我還想說,蘇米將電話機上的免提鍵復了位,屋裡一下子安靜下來。
胡校長喃喃地說,我從未見過如此赤裸裸的卑鄙!
蘇米的爸說,我們還是換一間屋子談吧,接觸這種事對於他們來說,還是早了一點!
他們往裡屋走時,蘇米忽然說,爸,我也求你將大橋放了。
蘇米的爸說,為什麼?
蘇米說,你不是說過,監獄是最壞的一所學校嗎!
蘇米的爸想了想,回頭問我,學文,你說呢?
我說,如果要關大橋,那先得將金福兒槍斃了。
他們進屋後將門關起來。
我對蘇米說,我知道世上最少還有一種東西是純潔的!
蘇米將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中。我將身子挨近了她。在我們的嘴唇剛一黏合時,蘇米的舌尖就送到我的嘴中。
在相擁著走向蘇米的房間時,我聽到整個世界都在渴望地說,我愛你!
1993年11月16日初稿於羅田勝利
1994年4月8日定稿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