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2024-10-04 18:53:40
作者: 葉廣芩
據王玉蘭說,金瑞從潘家園回來以後一改往日的慵散性情,變得勤奮好學起來,弄來個北京圖書館的借書證,一頭扎到書堆里,整天看書。我問看什麼書,王玉蘭說是陶瓷書,說不單看書,還去找過專家,去燒窯的地方轉悠,一天到晚忙得鬼吹火似的。我說,鑽研陶瓷比睡覺好,你就由著他去吧。王玉蘭說,一個碗還拿放大鏡瞅,細緻得不行。我問看出了什麼結果沒有。王玉蘭說,有了放大鏡,咋能看不出來?啥都看出來了。
真還不敢小瞧了金瑞,他竟然辨認出了那不起眼的小碗是個了不得的器物。
金瑞藉助放大鏡,終於弄清了碗沿上的兩個字是「樞府」。搞清這兩個字的過程是金瑞苦苦鑽研的過程,那是個很奇妙很引人人勝的過程,是金瑞以前從沒體味過的興奮和幸福。「樞府」是唐代的一級行政機構,宋以後改樞府為樞密院,為中央最高軍事機關,元以武力為重,「樞府」權位就更高。元世祖忽必烈在景德鎮設浮梁瓷局,將有「樞府」銘的卵白釉作為「樞密院」的定燒器,特點為小底足,厚胎,素釉失透,色青白,銘文「樞府」兩字印在器物內壁口邊沿下,「樞」和「府」地位相對。因為元代不過一百年,故而燒制數量極為有限,有銘文者就更寥寥無幾。明代曹昭《格古要論》「古饒器」條說:「元朝燒小足印花者,內有樞府字者高。」後人將這類瓷統稱「樞府瓷」,後代雖都有燒制,但樣式已改,釉也不潤,那有數的元代樞府瓷,便成了絕品。
金瑞弄清了小碗的來龍去脈,心裡如同九月的藍天,清亮、透徹,思路亦清晰無比。元代的樞府瓷比宋代的土定雖然晚了二百來年,但無論從質量還是從歷史價值上看,都是土定無法相比的。金瑞想,他的父親拿著它去要飯,恐怕也只是看中了它的破舊,它的暗淡無光,看中了它與叫花子身份相稱的外形,而絕不知道它的稀罕背景和連城價值。當然,也不乏另一種可能,就是他父親知道這個碗的底細和珍貴,他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韜光養晦,匿影藏形,使之能夠真正存留下來。金瑞想,真要是這樣,他父親的心思真是深沉得不能再深了,真要是這樣,他又該如何評價他那位放浪形骸、佯狂避世的父親,又該如何體會他的真心呢?……金瑞有種大夢初醒的感覺,所謂多走幾步,風光無限,他突然覺得世界變得很複雜,生活變得很凝重,他驚奇長期以來自己充耳不聞的昏沉和得過且過的浮漂,在漫長的五十餘年生涯中,竟然沒有很認真地思考過這一問題,作為兒子,他是非常非常的不孝了。他想念起他的父親了。
發財的思路還在潘家園老宋那兒,給老宋遞了話,老宋說要真是樞府瓷,可以開價三千,但必須是真的,有專家鑑定書。依著發財和王玉蘭的意思,三千足可以了,跟白撿的一樣。金瑞卻有金瑞的想法,他想,這個小碗之所以能留到今天,自有留到今天的道理,絕不是為潘家園那樣的地方準備的,是奇珍就要上到奇珍的檔次,正經的應該上到國家級的買賣市場。拿到國家級的拍賣行去拍賣,那價格就不是三千了,幾萬、十幾萬都能炒上去。金瑞把這話跟發財說了,發財這才明白了爹的心思,就跟金瑞突然佩服了他阿瑪的深沉一樣,發財也突然佩服起他爸爸的精深韜略來,到底是大宅門兒出來的,從思路上就比他這後段家河黃土裡鑽出來的高了一籌。
金瑞經過別人介紹,和一家有名望、有信譽的大拍賣公司——惠德拍賣公司接上了頭,將小碗拿去讓人看了,提出拍賣的底價不能低於十萬,保險金額三十萬。拍賣公司說必須有鑑定證明書,並且是權威的鑑定證明書,還要經過公證處的公證;又說,這個鑑定人可以由物主自己找,也可以由拍賣公司代找,鑑定費用則全由物主出。金瑞問鑑定這個小碗得多少錢,公司說根據物品的價值而定。金瑞回來算了一下帳,就說是十萬吧,鑑定費提成十分之一就是一萬,賣出去十萬了給他一萬沒說的,要是賣不出去,人家也是不會給你白鑑定的,那裡外里不是還得往外搭?跟王玉蘭一說,王玉蘭也認為是這麼個理兒,說太划不來。當時王玉蘭的腦子不知怎麼一轉,就想到了金瑞的三大爺,覺得我們家的老三舜錤在文物部門工作,是資深的文物鑑定專家,讓他給鑑定一下當是沒太大問題,到底是自家的嫡親三大爺啊,這手到擒來的事對專家來說真是算不得什麼的。
發財也說娘的主意好,當下就讓金瑞拿著碗去找三大爺。
金瑞卻很猶豫,他不知道三大爺肯不肯幫這個忙。他明白,發財和他娘是以農村人的思路來考慮這一切的,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同宗同姓血脈相連,有事當然是互相幫襯,互相關照,互相提攜,要不怎麼叫親戚?但是他們根本不了解大宅門兒里的親戚關係,不了解那笑臉背後的煙霧之深。這個貴族之家的敗落,留給他的飄零子女們的真正遺產不是親情,而是冷漠,這是金瑞到今天也不能理解、不能說清的一種情愫,也是他在京城隨時感覺到孤立無助的茫然和清冷的原因。是的,在金家,他永遠找不到「世間最難得者親兄弟」的認同,他永遠是一個人,連他的夢境也是一個人踽踽獨行。親朋無一字,欲言無予和,這種發自骨子裡的孤單是不是就是當年他父親的感覺呢……
金瑞的遲疑被發財認為是優柔寡斷,是謹小慎微,他覺得怎麼著現在他也姓了愛新覺羅,從戶口、從法律上他也是金家的一分子了,在這件事情上,他完全可以替父親做主,這是用不著含糊的事實。於是,他背了金瑞,拿了小碗,來到亞運村請教他的三爺爺金舜錤。
我前面說過,我們家的這位老三在金家弟兄之中是個脾氣很各色的人,不苟言笑,冷氣逼人,在單位里、在兄弟姐妹中都頗沒有人緣,難得有誰去登他的門。發財不知深淺地去了,保姆就讓他在門廳里等。保姆說,金先生在午睡,三點以前不會客。發財說他是金先生的侄孫,是親戚。保姆說甭說侄孫,就是親孫也得等,金先生的覺是雷打不動的,攪了金先生的覺,那就是天塌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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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財聽了只好在一進門的地方等,那保姆連客廳也沒讓他進。
過了一個多小時,保姆才探出身來說,先生起來了,問你有什麼事。發財將碗掏出來給保姆,請保姆轉達來意。保姆拿著碗進去了,一會兒出來也沒說什麼,更沒把發財往裡讓,發財料定三爺爺正在驗看,覺著不便打擾,就靜下心來接著等。
又過去許久,裡面仍不見動靜,這期間保姆往裡頭送了一回茶,添了兩回水,進進出出也不睬發財,就跟沒看見一般。發財等得不耐煩了,拉住保姆問裡頭看完了沒有。保姆咕嚕了一句南方話,發財沒聽懂,只好硬著頭皮又等,等到最後,連那個保姆也看不到了,不知鑽到了哪個屋裡再不出來。
發財認為這麼待下去不是個事,就拿出陝北人的愣勁兒,肩膀一扛,頂開門進了屋。
裡屋是間連著臥室的書房,老三舜錤正靠在書桌後頭的大轉椅上閉目養神,雖說是閉著眼,眉宇間卻飽含威稜,滿臉莊嚴,讓人想起玉皇大帝一類人物。發財叫了一聲三爺爺,又補了一個九十度大躬,才敢朝桌上望,並沒見到自家的樞府瓷,只見到一碗冒著熱氣的香茶。發財正疑惑間,老三問,您是誰?發財在老三跟前不敢提愛新覺羅之類的詞,便老老實實地說他是發財。老三說,發財是誰?發財說,是金瑞的兒子。老三說,我記得金瑞沒生過兒子。發財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他已經明顯地感覺到了,三爺爺的態度極不友好,甚至從根兒上說,就沒有認可他。發財說,金瑞是我繼父,我爹問您好呢。老三說,令尊就是在鄉下放羊的那個?發財說,是在九條住的那個,他讓我給三爺爺帶好。老三說,我怎麼會是您三爺爺,您貴姓?這下發財說不出來了,他以前一直姓段,後來又姓了愛新覺羅,這些在老三跟前都說不出口,只好不好意思地說,我明兒就改過來,也姓金。老三說,別價,您改姓金也不見得就能姓金,從血脈上說,咱們不是一回事兒。這下發財徹底沒了話,他只知道三爺爺冷,卻沒想到對他是這麼個態度,早知如此,他無論如何是不會來的。他現在才明白,他爹為什麼猶豫。
發財決定速戰速決。他說,三爺爺,我們那個碗您看了?老三說,什麼碗?發財一聽不好,趕緊說,就是剛才讓保姆拿進來的那個。老三慢慢地睜開眼,沖發財淡淡一笑說,那個嘛,那個是我們金家的東西,跟您沒什麼關係。發財說,那是我爹的碗。老三說,您的爹是陝北黃土峁上放羊的,放羊的怎能收藏得了元朝的樞府瓷?這是金家的碗,這點您甭跟我爭,您也爭不過我去,我們金家兄弟七個,從來沒分過家,金家的任何東西,哪怕是一根草棍,都是共同的,不分彼此。發財說,我爺爺解放前就從金家分出去了,這個碗是我爺爺的!老三說,您爺爺是誰?發財說,我爺爺是金舜鉳。老三說,金舜鉳是我的五弟,我五弟壓根兒就沒有孫子,再說,我們給老五分的是房子,並沒有分東西……發財說,三爺爺,您不能把我的碗給昧起來呀,這樣我怎麼回去跟我爹交代呢?老三說,您搞清楚了,是我們的,不是您的,我們沒上陝北占您的羊,您也甭來北京算計我們的碗。說著找了個指甲刀,一下一下地剪指甲,把個發財撂在一邊。發財說,您要是沒時間,把碗給我,我過幾天再來。老三不言語。發財急得臉色都變了,要擱別人,他會鬧起來,但對面的人是權威無限的金家老三,這個老三是金家目前哥兒幾個年齡最長的一位,在金家充任著家長兼警察的角色,而且這個家長從一開始就把他排在了金家圈外,對他採取不屑一顧的態度,這是讓他最無可奈何的。如果對方跟他面對面地爭,拍桌子瞪眼地吵,也好辦,怕就怕對方這個不軟不硬、不冷不熱的態度,對他一口一個「您」,讓他不知怎樣對付。他說,三爺爺,您別這樣,我知道您不跟我一般見識,這麼著,我叫我爹來,您把碗給他總行了吧?
老三說,誰來也不行。
發財帶著哭腔說,那您讓我怎麼辦哪!
保姆進來說,故宮博物院來請金先生的車已經在下頭等了半天了。老三站起來,接過保姆遞過來的風衣就朝外走,發財將老三攔住,說好話,請求把碗還給他。老三說,您從鄉下進了北京,在北京紮下根兒來已經是很進步了,現在的北京,雜七雜八的人住進不少,真正的老北京反倒見不著一兩個了,街上隨便拉住一個就是您這樣兒的,您別再跟我說什麼碗的話,您知道「得隴望蜀」這個詞兒嗎?發財說不出話來,老三說,人苦不知足,既得隴,復望蜀,說的是侵欲無厭,規求無度,早跟您說了,這是我們金家的東西,何須您染指於鼎?
老三一席話將發財說得瞠目結舌,他自認不是老三的對手,也不想再跟眼前這位三爺爺費什麼口舌,發財畢竟是發財,他身上的匈奴血也不是白流的,要不「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不就成了空話?只見發財不哼不哈順手拎起老三書案前的一個青花畫筒,往肩上一裯,如扛了一袋面那樣利落順手,用腳一踢門,出去了。
保姆追到樓梯口,發財一路小跑已下了兩層,哪裡還追得上。保姆就衝著樓下喊,你這人怎麼搶人哪?光天白日的入室搶劫,你給我回來,回來,我打110了啊!發財哪裡理會,如沒聽見一般,徑直跑到樓下,把畫筒往客貨兩用車的旁座上一順,發動起車,一溜煙地走了。保姆沒追回畫筒,氣哼哼地進屋,抄起電話就撥110。老三喝著茶說,你算了吧,跟他個半生的野小子計較什麼。保姆說,算了?我的爺,眼瞅著人家把東西從您屋裡扛走,您就算了?那可是個文物啊,我每天擦擦它都得經著十二分的小心,生怕磕了碰了,您倒好,說算就算了!老三說,依你怎麼著呢,還下去跟他對打嗎?你打得過他?那可是山旮旯兒里放羊的出身,跟野物打過交道的人,你不算了能怎麼著?保姆說,再大的家當也架不住外人這麼拿,現在可不是打土豪分田地那會兒了。
老三細細品著碗裡的茶,並不言語。
發財回家,把情況一五一十地向金瑞敘說了一遍。金瑞一聽,氣得眼冒金星,當下將兒子臭罵一頓。金瑞指著兒子說,說你不是金家的人一點兒沒冤枉了你,你辦的這事兒,就沒有金家人的一點兒做派。你找什麼老三哪?你這不是自個兒往事兒上撞嗎!我都不敢去,你偏要去,整個兒一個沒睡醒!發財和他娘低著腦袋一聲不敢吭。看金瑞把脾氣發得差不多了,王玉蘭才說,他爹,你也彆氣,咱發財把三大爺家的缸給扛來了。金瑞問什麼缸,王玉蘭說,花缸。金瑞叫發財拿來看,發財從床底下拿出青花畫筒來,用手啪啪地拍了兩下說,就是這。金瑞說,這哪裡是缸?這是插畫軸的畫筒。說罷翻過筒來看,下頭有「大明嘉靖」的款記。發財見了有些興奮,他說,唐宋元明清,這個缸也是個文物呢,咱們拿元朝的碗換了個明朝的缸,也沒吃虧,是吧爹?金瑞說,這不是缸,是畫筒,告訴你多少遍了,還露怯!王玉蘭說,這個筒和缸也差不多少,換來換去的還是沒我那個榨菜罈子實惠,這個好看倒是好看,就是口兒太大。發財說,小碗換大缸,娘您知足吧!王玉蘭說,也虧你腦子轉得快,要不咱那幾千塊錢的碗就白扔了。發財得意地說,他一個糟老漢,跟我講些個之乎者也,我壓根兒就不接招兒,他能把我怎麼的?拿他一個明朝的缸也是給他面子了,我沒拿他柜子里的銅犀牛就很便宜他了,我們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我就是想讓他看看,我是誰!
金瑞在旁邊說,你是誰呀?你是大傻×!
王玉蘭說,待得好好兒的,你怎麼罵人?
金瑞說,他待得好好兒的?淨給我找事兒!弄來個假冒的青花,還當是撿來了便宜,還在這兒臭美呢,他不是傻×是什麼!
王玉蘭說,這麼好看的東西怎會是假的?
金瑞說,正因為好看才是假的,你看看這幾個字「皇圖永固,萬代吉昌」,這「圖」跟「萬」用的都是簡化字,簡化字是一九五六年才施行的,嘉靖皇上那會兒能有?
發財說,爹,您這觀點不對,簡化字古已有之,我在哪本字帖上見過,人家那「雲彩」的「雲」,「時間」的「時」,用的都是簡化字。
金瑞說,人家那是行草,那個「天空」的「天」,草得一筆描下來像條長蟲,讓你還來不及簡化呢,比你有超前意識。
王玉蘭說,假貨不怕,咱們把它當成真的不就行了?潘家園的老宋不是說了,貨不怕假,就看擱哪兒。
金瑞冷笑一聲說,這回就是那個鬼精的老宋怕也救不了駕了,你看看底兒上打的這個「A」字,什麼是「A」,仿製品才打「A」,怕你在市面上以假亂真,廠家才打出這記號,這個物件說是今年上半年才燒出來的也極有可能。什么小碗換大缸,你們還以為占了便宜呢!你們的心眼兒,抵不上金家老三的十分之一。
發財說,怪道那個保姆只是虛張聲勢,並不真追。
第二天一早,金瑞提著青花畫筒就奔了老三家,一來替發財賠禮道歉,二來索要瓷碗。碗當然沒要來,照舊又挨了老三一頓訓。老三倒沒指責發財的不是,只是說金家歷來是極要臉面的人家,把金家的東西拿到大庭廣眾去拍賣,讓人家比著賽地要價兒,實在是丟人現眼極了,金瑞縱然不覺得有什麼,他和他的幾個兄弟的臉面是掛不住的,所以他不能讓金瑞把家裡的東西,甭管值不值錢,拿到拍賣公司去。老三說,這個碗是金家的,老五拿它出去要飯,並不能說明就是老五的,就跟戲樓胡同的老宅一樣,老七現在住著,並不能說明這個宅子就是老七的一樣簡單。老三說,金家兄弟七人,兄友弟恭,怡怡親情,絕非小門小戶終日柴米油鹽的嘁嘁喳喳所能相比,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從鄉下攜來個雷劈的野種我尚不與你計較,到如今事業一無所成,德行一無所就,終日昏昏,半睡半醒,非但毫無羞赧,卻還要參與什麼拍賣,實在是乏味得很了。我的子侄輩不少,不爭氣的就是你一個,立愛惟親,立敬惟長,始於家邦,終於四海,一切總還要有個規矩……老三的話很明白,這個家無論形式上怎麼散,精神上,大小事務上,還是要他說了算!
金瑞已不是以往迷迷糊糊的金瑞了,他不睬那些味同嚼蠟的教訓,當即與老三就樞府瓷碗的所屬展開力爭,這一下就扯出來了老五,扯出來了不少陳年故事。在金家史料的掌握上,金瑞明顯處於弱勢,他繞不過老謀深算的老三,但有一點他很清楚,這個碗是他父親留下的物件,而不是金家大眾的東西。
金瑞對老三說,您要不把碗給我,我只有到法庭上跟您說話了。
老三說,我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