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

  趙慧二十四歲時，很想嫁人，依舊單身，相親屢屢失敗。

  她長得女帶男相，而且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好像誰都欠她錢似的。哪個男人願意娶回這麼一個女人做老婆？天天面對一張苦瓜臉，會得癌症的。父母催她儘快嫁出去，隨便嫁給誰都行，家裡只有兩間小房，弟弟等著用她住的那間結婚。經人介紹，她找了一個喪偶有孩子近四十歲的老男人，見面幾次，對方同意娶她，商定下周去領結婚證。兩人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老男人反悔了，經過數次協商，賠了她一點錢。

  

  在財務部趙慧不愛說話。她每月工資都被父母悉數收走，沒錢去外面吃飯、買好看的衣服與化妝品，她跟那些追求時尚的年輕女會計缺乏共同語言，說不到一起。她有一樣好處，勤快，同事中誰懶得去員工餐廳吃飯，招呼她一聲，她就會跑腿將飯菜打回來。她待人謙恭，從不與人爭執，表現得像是只求保住這份安穩的工作，所以沒人提防她。

  她沒有閨中好友。

  她的一生可能就此度過。

  她是一個自卑的女人。

  看穿她內心的，只有吳義一個人。一次，財務部幾名女會計周末結伴郊遊，出了車禍。吳義代表集團處理這場事故，他讓趙慧送一張支票到醫院繳納醫療費。病房裡，趙慧看到一個漂亮的女會計面部損傷嚴重時，她的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微笑，這個笑容被吳義收進眼裡。還有一次，吳義去找財務總監，他沒敲門，推開門時，看見趙慧坐在總監的椅子上，微閉雙目，像在享受一種樂趣。一見吳義，趙慧顯得有點慌亂，吳義笑笑，帶上門走了。

  在吳義的幫助下，趙慧的薪酬與職務提高了一個等級。

  當晚，趙慧到小院拜謝吳義……

  一天，趙慧照常上班，她與一個年輕男人同時走進吳氏集團大廈的旋轉門。那個男人靦腆，有點呆氣，她並未在意。一條消息不脛而走，吳董事長的長子吳仁大學畢業，今天來集團行政部報到，任經理助理。

  吳仁就是趙慧在旋轉門遇到的那個呆頭呆腦的年輕男人。

  吳仁還是一條無主的光棍，他的駕到猶如水面投入一粒石頭，在集團適婚年齡的女性心中激起不小的波瀾。本市工商界，凡是家有待嫁千金的老闆也紛紛摩拳擦掌，張弓搭箭，準備將吳仁這隻獵物一舉拿下。

  吳仁身後，排起一長串女性獵手。

  這支浩浩蕩蕩的娘子軍中，沒有趙慧的身影，人貴有自知之明。五點整，下班鈴響，趙慧鎖好抽屜，乘電梯下樓，出大廈，走向公共汽車站。

  一輛老式大眾轎車鳴了一下喇叭。

  趙慧上了車，謙恭地問：「今晚幾點到您那兒去？」

  吳義像是沒聽見她的問話。這時，吳仁走出旋轉門，開上一輛黑色奧迪轎車，從大眾車前駛過。吳義說：「他叫吳仁，我的侄子，你想不想做他的老婆？」

  趙慧一怔：「我？我媽從小就對我說，做人要講實際，別做亂七八糟的夢。」

  「我問你想不想？」

  「想。」

  吳義說：「以後你按我說的去做。下車吧，最近不要再來我的小屋。」

  一張打魚的網撒向吳仁。吳義是漁夫，趙慧是網。

  吳董事長是位嚴厲、苛刻的父親，在父親的眼皮下，吳仁唯恐挨罵，每天勤奮工作，不敢稍有懈怠。他腦子慢，為了完成分內之事，經常加班到很晚。行政與財務兩個部門在同一層，他天天看到財務部亮著燈，一位年輕女性伏在辦公桌上做帳。有一天他加班到十點，走時在電梯前遇到那位年輕女性，兩人點頭笑笑，吳仁問：「小姐怎麼稱呼？」

  「趙慧，不要叫我小姐。」趙慧話不多，態度溫順，不像那些一見吳仁就黏上來的女人。

  大廈外，趙慧去坐公交車。天晚了，車站上沒有等車的乘客。吳仁說：「你住哪兒，我送你一段。」趙慧像個小女生，她說：「我還是坐公交吧，我媽媽說了，不要坐陌生人的車。」

  「你我是同事，都在吳氏集團工作，不是陌生人。」

  「那……好吧。」

  趙慧拘謹地上車，吳仁問：「你天天加班？」

  趙慧說：「因為我記帳慢，比別人笨。你也天天加班？」

  「我也笨。」吳仁說。

  兩個笨人惺惺相惜，無形之中親近許多。借著車內微光，吳仁瞥了一眼趙慧，她沒戴假睫毛，沒抹很重的紅嘴唇，也沒塗慘白的粉底，人不漂亮，但樸實自然。趙慧不像那些漂亮女人，給吳仁以壓迫感。跟趙慧在一起，他感到隨意舒服。

  趙慧尖起鼻子嗅了嗅。

  車裡暗，看不見吳仁臉紅了。他說：「不好意思，我是汗腳，特別重。」

  趙慧沒有像那些香噴噴的嬌女人那樣大呼小叫，捏住鼻子開車窗通風，往車裡狂噴香水。趙慧用母親的口吻說：「常換鞋墊襪子就好了，鞋墊襪子一定要用純棉的。真巧，這是我給我弟弟買的，你先用吧。」

  「這合適嗎？」

  「合適，你的腳跟我弟弟的一樣大，現在就換上。」

  車停路邊，趙慧為吳仁換上新鞋墊，幫他穿上新襪子，一點不嫌臭。從小只有媽媽這樣待他。吳仁的腳舒服了，心也暖了。

  黑色奧迪轎車停在胡同口，趙慧到家了。她沒讓吳仁往裡開。

  吳仁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毛烘烘地發熱。從後面看，趙慧是位各方面都熟透了的女性，臀部肥大，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這對於從沒碰過女人的吳仁有種奇異的吸引力。那夜，吳仁做了不宜向外人道的夢。

  從那晚起，吳仁幾乎天天送趙慧回家。趙慧工作努力，樸素大方；她為人謙和，不搔首弄姿，不撒嬌，不牙尖齒利；尤為可貴的是，她一見男人就母愛泛濫。這一切給吳仁留下良好印象。趙慧更喜歡小動物，她會為一隻受傷的小狗哭泣，證明她有一顆慈愛之心。

  趙慧身上，散發出一股成熟女人的略似麝香的味道。

  吳仁一天不見她，就感到缺點什麼。

  在雙方父母的大力撮合下，吳仁與馬小姐訂婚了。馬小姐是一家大企業老闆的掌珠，億萬家財的唯一繼承人。她的爸爸與吳董事長是相交幾十年的老友，親密無間的商業夥伴，兩家聯姻，在本市將再無可以匹敵的商業對手。

  吳仁與馬小姐的婚事被社會各界一致看好。

  吳董事長為兒子買了一套兩百多平方米的大宅子，作為新房。房內家具、陳設等一應用品均由馬小姐的爸爸出資。中元道觀的道士選定大婚吉期。一切就緒，只差辦理結婚登記。

  然而，吳仁對馬小姐沒感覺。

  兩人親過一次，恰逢馬小姐剛吃過榴槤，她嘴裡的味道讓吳仁想到公用廁所。

  吳氏集團行政部的一些年輕員工「自發」地幫吳仁布置新房。趙慧主動加入，她一人在廚房默默擦拭，直到每樣器具閃閃發光。吳仁見到她，心生愧意。趙慧對他說：「扶我一下。」她踩著椅子，去擦吊櫃，不留神，一晃倒進吳仁懷裡。她被嚇壞了，抓住吳仁的手，按在她身體的兩塊軟軟的富有彈性的東西上面。兩人就這樣站了不知多長時間。

  趙慧轉過身，倚在吳仁懷中，無聲地哭了。

  晚上，吳義打來電話，讓侄子吳仁到他的小屋去一趟，有點事，悄悄的，不要對旁人講。

  吳義與吳仁這對叔侄一向很親，吳仁沒多想，開車去了。到小院，進小屋，吳義說：「有人想見你。」

  他將吳仁推進裡間，趙慧站在那裡。

  身後的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