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黑色奧迪轎車開出醫院大門。

  趙慧很少開車，技術生疏，車行一路，歪歪斜斜。奧迪轎車在一家掛著藍底白字招牌的壽衣店前停下。趙慧戴上口罩，圍緊頭巾，推門下車。

  店內，無人也無聲。

  四壁堆滿一層層壽衣，直到天花板，空氣中充斥著一股無法形容的怪味兒。趙慧身處其中，渾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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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趙慧身後冒出一個人。她受驚回頭，惶恐地退後，心一陣狂跳。那是一個黑衣人，分不清男女，說不準年齡，瘦得像一根竹竿，黃臉上長滿白癜風斑，一隻玻璃眼球歪向一邊，頭上梳著小小的髮髻，如同一具沒有人氣的殭屍。

  趙慧說：「你嚇死我了，一聲不出，跟個鬼似的。」

  黑衣人咧一下嘴，算是表示歉意的一笑。

  趙慧問：「合同弄好了？」

  黑衣人點一下頭。

  趙慧問：「你要多少錢？」

  黑衣人捏起三根枯乾細長的手指。

  趙慧問：「還能再便宜點嗎？」

  黑衣人搖一下頭。

  趙慧說：「再降點價，不然的話我不要了。」

  黑衣人轉身就走。

  趙慧說：「別走，回來，就按你說的價錢，你得給我點優惠，另外送樣東西，買二送一。」

  黑衣人用手扶正歪斜的玻璃眼球，不說話，看表情像是答應了。

  趙慧說：「我去拿錢，給錢之前，我要先驗貨。」

  回到黑色奧迪轎車上，趙慧摘下口罩與圍巾，長長呼出一口氣。她聞了聞身上，似乎沾染上壽衣店裡的味道。胃裡一陣翻騰，她落下車窗，朝外吐了一大口酸水。

  回到吳氏集團大廈，來到財務部，趙慧三兩下填好一份支票領取申請表，交給孫會計，說：「開一張現金支票，快著點，我有急用。」

  孫會計取出支票本，說：「慧姐，申請表上面還缺吳仁代理董事長的簽字。」

  「明天我讓他補上簽字。」

  「慧姐，領取支票必須要有董事長的簽字批准，這是集團的財務制度。」

  「慧姐也是你叫的？」

  「趙總，對不起，沒有吳仁代理董事長的簽字，這張支票不能給您開。」

  「你開不開？」

  「趙總，您別為難我。」

  孫會計有一張姣巧的面龐，趙慧越看越不順眼。若干年前，吳仁初到吳氏集團時，有一陣子對孫會計很有好感，這樣算下來，孫會計與趙慧曾是情敵。孫會計早已成家，嫁給一位公務員，生了一個兒子，生活得甜甜蜜蜜。孫會計常在趙慧面前夸兒子如何聰明伶俐，這讓流產三次的趙慧妒火中燒。孟艷與吳鋼新婚那年，趙慧背後說孟艷未婚先孕的壞話，被吳董事長知道後降了她的職，罰了她的獎金，她一直懷疑這是孫會計告的密，搗的鬼。新仇舊恨加到一起，趙慧怒火焚心。

  她說：「你不開支票，我開除你！」

  孫會計據理力爭：「我按制度辦事，憑什麼開除我！」

  「就憑吳氏集團是我家的！」說完，趙慧摔門而出，她找吳仁去了。

  吳仁還在他原來的辦公室。在沒有公開證實吳董事長「駕崩」之前，搬入吳氏集團大廈最高一層的「大內」，他可沒那麼大的膽子。

  吳仁端來一杯水說：「喝口水，去去火。」

  趙慧火氣正旺：「你現在就給人力資源部下通知，開除孫會計。」

  「你是集團副總，犯不上跟一個會計置氣。」

  「這口氣不出，我得憋死。」

  「孫會計犯什麼錯了，沒有開除她的理由。」

  「理由還不好找，隨便找一個。我想想，孫會計兩次帶孩子看病，事先沒請假，算是無故曠工。」

  「看的是急診，事後補了假條，也經過你的批准。」

  「我改主意了，不批准了。」

  吳仁勸道：「這樣不好吧，傳出去員工們會說你出爾反爾，以後誰還信你的話。」

  趙慧說：「愛信不信，我不在乎。」

  吳仁找到折中方案：「你看這樣行不行，扣孫會計一個月獎金，責成她做出深刻檢討，全集團通報批評，理由是目無領導，就不要開除了。」

  趙慧氣呼呼問：「你是不是捨不得？」

  「什麼捨不得，捨不得什麼？」

  「當初你跟孫會計好過一段，你不忘舊情，還想著她，捨不得開除她。」

  吳仁發蔫了，嘆氣說：「孫會計早嫁人了，人家有丈夫，有孩子，日子過得比我好，我想著她有什麼用。」

  趙慧醋缸倒了：「說出心裡話了，你還是想著她！」

  「你不要胡攪蠻纏。」吳仁拉著趙慧來到寫字檯前，指著檯面上的一堆信封，說，「這些都是辭職信。我當上代理董事長不到三天，一般員工、部門經理、下屬公司正副總經理有三十多個人提出辭職，這些人都是業務骨幹。」

  「這些人都是孟艷的黨羽，走就走唄。」趙慧說。

  「人都走光了，我靠誰撐起吳氏集團？」

  「你去招聘新人，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有的是，新員工工資還低呢，能給集團省不少錢。」

  「新員工起碼要經過一年培訓才能勝任工作，經理一級的人才我從別的公司搶都搶不來。」

  「你別轉移話題，趕快下發開除孫會計的通知！」

  在趙慧的威逼下，吳仁沒辦法，只能違心照辦，他從小就是聽話的好孩子。

  他說：「給孫會計三個月的工資作為補償？」

  趙慧說：「一分不給。」

  吳仁又問：「你這麼急著要支票幹嗎？」

  趙慧說：「你少管，今天晚上咱們去你媽家，我要送給她一個驚喜。」

  在趙慧的監督下，孫會計交出財務部的鑰匙、印章等，趙慧還檢查了她的女式小挎包。

  孫會計含淚走了。

  趙慧對朱會計說：「從今天起，你接替孫會計的工作，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好好干，沒你虧吃。」

  朱會計一臉諂笑。

  吳氏集團大廈外，孫會計抹著眼淚，低頭走路。吳仁追上她，往她的挎包里塞進一個信封，說：「這是三個月的工資，別讓趙慧知道。我給一家公司里的朋友打了電話，他們正需要會計，我跟朋友說好了，你去那兒吧。原諒我，唉，說什麼都晚了。」

  他想說什麼？突然，他哧溜一下躲到樹後。

  趙慧開著黑色奧迪轎車從樹旁駛過，趕往壽衣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