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劉有德一人坐在審訊室，心裡七上八下。

  快一個小時了，既不放，又不送看守所，沒人搭理他。他像一隻被關在鐵絲籠子裡的老鼠，無處逃生，只能等死。他把這些年幹過的壞事捋了一遍，對照學過的法律條文比對，心裡多少踏實一點，他沒犯過吃槍子兒的大罪。他打定主意，接著裝下去，裝成一個大傻子，矇混過關。

  進來兩個警察，聽腳步聲，他辨別出是一男一女。換人審他了？這不是好兆頭。

  男警官叫他的名字：「劉大有。」

  劉有德心裡咯噔一下，他到這個城市時間不長，沒幾個人認識他。警察叫他的真名，這下完了。他的上眼皮抬了一下，認出對面坐著的是「黑道克星」市刑警隊的畢隊長。劉大有一時受到驚嚇，產生一種憋不住要上廁所撒尿的衝動。

  劉大有感覺不妙，畢隊長親自審他，他攤上什麼大事了？

  吳董事長失蹤是一件轟動全市的大案、要案。在訊問劉大有的過程中，得到他受僱殺害吳董事長的供述後，派出所立即中止審訊，將這一情況通報市刑警隊。二十分鐘後，畢隊長與小袁趕到。

  通過新研發的人臉識別系統，查出劉有德的真實身份。

  畢隊長手裡有一份劉大有的犯罪記錄：劉大有，因盜竊、詐騙、賭博、侮辱婦女等罪，坐過四次牢，可謂劣跡斑斑；刑期六個月至十個月不等，所犯罪行並不嚴重。

  畢隊長不急於訊問，而是研究著這個人。劉大有緊靠椅背，始終保持一個坐姿，不敢亂動，他的耳廓張開，審訊室里每一點聲響都會讓他哆嗦一下。這個人表面上粗傻、爽快、仗義、膽大妄為；骨子裡滑頭、小氣、自私、膽小如鼠。一個慣於說大話使小錢的三流小混混，受僱殺人，他有這份膽量與能力？

  

  小袁天性疾惡如仇，她認為，應當將劉大有這種社會渣滓遣送到西北戈壁灘種樹，死了埋在那兒當肥料。

  她放粗聲音：「劉大有。」

  劉大有應聲：「到。」

  「第幾次進來了？」

  「八九次。」

  「多少次？」

  「十八次，十九次。」

  「你屬於屢教不改的慣犯！這次為什麼進來？」

  「我慚愧，在腐朽生活方式的誘惑下，我沒經受住考驗，辜負了政府對我的教育與培養，我又犯下新的罪行，罪惡滔天，死有餘辜。報告，我是受壞人利用的。」

  「受人利用？說說吧，『楊貴妃』怎麼利用你的。」小袁把問話引到重點。

  「楊貴妃？」劉大有沒聽明白。

  「網名『從唐朝來的楊貴妃』，先說說你們怎麼認識的。」

  「您說的是她呀，網上認識的。前一段，我沒地方去，吃住都在小西天網吧，那兒能賒帳。」

  「還用給你講政策嗎？」

  「您甭費那事了。」

  「『楊貴妃』雇你殺人？」

  「是，我受她利用。」

  「殺照片上的這個人？」

  「是，就是他，姓吳，大老闆。」

  「殺完給錢？」

  「是，一分錢沒給。」

  小袁連珠炮一樣提了四個問題：「哪天殺的？在哪兒殺的？怎麼殺的？殺了之後，屍體如何處理的？」

  劉大有真傻了，嚇得變顏變色，哆嗦著說：「我沒殺……」

  小袁一拍桌子喝道：「不老實！」

  劉大有很怕這位女警官，說：「就算是我殺了。」

  「什麼叫『算是』？」

  「是我殺的。」

  小袁與劉大有一問一答，審訊順利。

  「什麼時間殺的？」

  「我想想，二十三號下午五點零一分。」

  「為什麼選擇那天作案？」

  「我想想，那天下大雪，白花花的，風也大，我是為了掩蓋犯罪痕跡。」

  「在哪兒殺的？」

  「我想想，一條山路上，溫泉山莊回城的山路。」

  「作案地點有什麼特徵？」

  「我想想，那兒有一棵歪脖子樹，老樹。那棵老樹成精了，一到夜裡，它到處走，跟著白衣女鬼為害人間。」

  「作案過程？」

  「我想想，姓吳的老闆開了一輛黑車，是加長林肯。我從樹後鑽出來，攔住車，用石頭照他腦袋給了一下子，石頭是路邊撿的。」

  「屍體怎麼處理的？」

  「我再想想，我得好好想想，屍體大卸八塊，東一塊，西一塊，扔野地了。」

  「你一個人殺的？」

  「不是我一個人，我跟我的兩個兄弟一起殺的。我沒動手，是他倆乾的。」

  劉大有的供述與刑警隊掌握的案件情況基本吻合，審訊獲得重大突破，小袁暗下得意。

  畢隊長制止小袁再往下問，他緩和一下劉大有的情緒，平心靜氣地問：「劉大有，喝不喝水，你的嘴唇爆皮，上火了吧？」

  劉大有雙腿夾緊，身體不住扭動，哀求說：「報告，我請求上廁所，我快尿褲子了。」

  畢隊長叫來一名派出所男警察，解開劉大有的手銬，帶他去衛生間。小袁偷樂，不少犯罪嫌疑人見到畢隊長常有這種表現。

  劉大有膀胱空了，坐回到椅子上，張口便說：「我沒殺人，我連只雞都不敢殺，下不去手。我不是翻供，我一害怕就愛胡說。別的罪您讓我認什麼都行，殺人不能亂認，殺人償命，那是要吃『黑棗』的。我對著我們老劉家的祖墳發誓，我真沒殺人，如有半句假話，罰我家祖墳上面修馬路，跑汽車，祖先們在陰間不得安寧。」

  小袁氣壞了，她礙於紀律，不能動手揍這個混混。

  「你到小西天網吧查一查聊天記錄，再跟網監部門聯繫一下，找到這個『楊貴妃』。」畢隊長放低聲音，對小袁說，「當著嫌疑人的面，別噘嘴了。」

  小袁說：「網上都是虛的，說不定找到一個長大鬍子的『楊貴妃』。」

  劉大有說：「她是女的。」

  「你們見過面？」

  「見過。我可以帶你們去找她，我去過她家。」

  「她住哪兒？」小袁問。

  「我想想……我記不清了。我得帶你們找，我這算立功吧？」劉大有想先講好價錢。

  畢隊長單手抓住他的脖領子，往上一提。

  「銬子，銬子。」劉大有喊痛，他的右手還被銬在椅子上。

  天快亮了。警車在大街上、小巷裡走走停停。

  警車裡，劉大有指指點點：「像是這兒，不對，還得往前開……」

  路上，劉大有交代說，「楊貴妃」在網上招募殺手，殺一個姓吳的老闆。他發帖子自稱金牌殺手，能幹這個活兒，要求先付一半的錢，「楊貴妃」不跟他見面，只答應事成之後往他卡里打錢。錢沒騙到手，他把這事扔一邊了。吃飽的時候，他最愛上網搜索明星的緋聞。一次，他在網上看見一群人痛罵一位男明星背叛老婆在外面拈花惹草，其中一個罵得最凶的網名也叫「從唐朝來的楊貴妃」。他試著跟那個「楊貴妃」網聊了幾句，兩人聊得熱乎，還互留了手機號碼。對方說她的男朋友開著影樓，他去照相八折優惠。大前天半夜，劉大有沒錢吃飯，餓極了，就帶著兩個兄弟到那家影樓撞撞運氣，詐倆錢花，嘿！兩個「從唐朝來的楊貴妃」真是同一個女人。

  小袁問：「那家影樓叫什麼名字？」

  「找到了，就是那家影樓。」劉大有臉貼到前擋風玻璃上，朝左前方指。

  路邊，「黑白時光」影樓出現在夜半的寒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