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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有德伸手擋住眼睛，依稀看見一輛警車，兩名警察中間，站著他的三弟張義，蔫頭耷腦，矮了半截。他聽到警察問：「你是劉有德？」

  「我是，我正要去投案自首。」

  劉有德高舉雙手，抱頭，蹲下，全套動作一氣呵成。

  派出所里，「桃園三結義」再次聚首，劉關張分別接受訊問。關昌、張義將責任全部推到他們的大哥劉有德身上，兩人說，劉有德逼著他們往大切諾基越野車上潑紅油漆，不潑不給飯吃。為了立功，兩人揭發檢舉出重大案情，劉有德吹噓他殺過人，自稱金牌殺手。兩人的供述引起警方重視，決定對劉有德進行重點審訊。

  審訊室里，銬在椅子上的劉有德有問必答。

  劉有德，男，三十七歲，小學文化，媳婦兒嫌他沒出息跟人跑了，兩個孩子由老家的爺爺奶奶照看。

  問到職業，劉有德說出一長串，他進城十幾年，什麼都幹過，樣樣干不長。他屬於混跡於城市街頭、居無定所的遊民，做夢發財，口袋裡常常只剩幾個鋼鏰兒。他最熱衷於買彩票，但沒中過。

  警察問，為什麼往車上潑紅油漆？

  

  劉有德交代，昨天下午，他在街上閒蕩，過馬路時，開來一輛小汽車。車到跟前，他假裝被撞倒在地，連喊腿斷了，開口要兩萬醫療費。車上跳下來一個脖子上戴條大金鍊子的凶漢，不講理，不給錢，還把他揍了一頓。他自認倒霉，打算走開時，凶漢叫住他，問他想不想掙錢，他說想啊。凶漢說，有個女的欠債不還，需要教訓一下，那個女的開輛大切諾基越野車，天天泡在「瘋狂老鼠」。凶漢問他，敢不敢往那女的車上潑桶紅油漆，敢，一筆錢就掙到手了。經過討價還價，劉有德接下這個活兒，收了定錢。凶漢說，干好了，以後這種活兒多得很。

  警察問，雇你潑油漆的人叫什麼名字？

  劉有德搖搖頭說，不知道叫什麼，雙方說好事成之後，那人給他打電話。

  在一堆照片中，劉有德挑出一張，那人是三番五次砸吳美家門、押著吳美到吳氏集團大廈追索高利貸的凶漢。

  不用訊問，劉有德主動供述出他犯下的幾件偷雞摸狗的小案子。他說，還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警察等著他說。

  劉有德說，昨天半夜，六六大順小旅館來了一個老頭兒，天不亮就退房走了，他不像好人。

  警察問：「不像好人？」

  劉有德煞有介事地說：「那老頭兒走路躲躲閃閃，臉捂得嚴嚴實實，像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他身上有股味兒，跟我的差不多。老頭兒身邊還跟著一個女的，是個鄉下老太婆；老頭兒懷裡呀，揣的全是錢。」

  警察驚訝地問：「你怎麼看出來的？」

  劉有德說：「我碰了一下那個老頭兒，他懷裡硬硬的，一沓一沓的，憑經驗，是錢。」

  警察皺著眉頭：「憑經驗？」

  劉有德實話實說：「我坦白，我偷過錢包，就一次，沒偷成。」

  警察沒深究，讓他接著說。

  劉有德觀察細緻入微，接茬說：「別看那個老頭一身舊棉衣舊棉褲，穿得像個流浪漢，可他一雙手又細又嫩，絕對不是干粗活兒的，像是……攜款潛逃的貪官。要是根據我提供的線索，抓住那個老頭兒，算不算是我立功呀？」

  警察不動聲色地問：「就這些？」

  劉有德可憐巴巴地說：「就這些。警察大哥，我沒幹過別的壞事，我就是往一輛小汽車上潑點紅油漆，還沒潑成。這叫犯罪未遂，沒有造成實際的損害後果，情節顯著輕微，應當依法從輕或減輕或免除處罰。您狠狠訓誡我一頓，把我當個……不說粗話，您把我放了吧，能不能不拘留？」

  警察笑了：「你懂得不少。」

  劉有德有些得意地說：「我在網吧上網查過法律條文，我這人挺愛學習的。」

  警察追問：「還有什麼沒交代的？」

  劉有德一臉誠懇地說：「該說的我都說了。」

  警察順著他的話逼問：「不該說的就沒說，是不是？」

  劉有德挖空心思地邊想邊說：「您讓我再想想……我坦白，我從六六大順小旅館拿走一條床單，那個女老闆罵我『不說人話』，我氣不過，我不能白挨罵。我這不叫偷，床單在我提包里，我這就給人家送回去。」

  警察整理訊問筆錄，不再提問。劉有德認為審訊結束，該在筆錄上簽字了。他沒犯多大事，至多行政拘留三天，看守所里管飯，餓不著。他活動一下銬麻了的右手，揉揉手腕，身體放鬆了。

  警察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他。

  劉有德心裡發毛，訊問中，他沒抬過頭，不知道警察長什麼模樣。憑感覺，對面警察的眼睛很厲害。

  警察聲音不大，但透著威嚴，叫道：「劉有德。」

  劉有德下意識地答：「到。」

  警察說：「你愛學習法律，不給你講政策了，說吧。」

  劉有德皺皺眉頭說：「我還說什麼？我全說了。」

  警察提示說：「你的兩個同案犯替你交代了一件事。」

  劉有德一副苦相：「什麼事？我再想想，我這人愛忘事，您提個醒。」

  警察問：「你幾年沒有回過老家？」

  劉有德說：「快七年了。」

  警察點點頭，頗有人情味地又問：「家裡有老人，還有兩個孩子，為什麼不回去看看？」

  劉有德說：「沒錢，沒臉回去，等我混出個人樣兒再回。有句戲詞，叫衣錦還鄉。」

  警察冷笑說：「你是犯了大案，不敢回去吧。再給你提個醒，酒後你對關昌、張義說過什麼？」

  劉有德來了精神頭：「我說我是劉備轉世，真龍天子下凡，有朝一日當上皇上，封關昌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封張義為……我那是瞎說，搞封建迷信，我有罪，罪該萬死。」

  警察說：「你東拉西扯，避重就輕，態度不好，沒有真心悔罪的表現。」

  劉有德像是明白了：「我徹底坦白，我說我殺過人。警察大哥，我膽小，殺雞都下不去手，別說殺人了。我沒想過殺人，我那是替別人殺人。不不，我沒殺人。酒喝多了，吹兩句牛，吹出人命官司，我冤不冤哪。」

  警察問：「你替誰殺人？」

  劉有德說：「網上認識的，有人發帖子說，雇殺手。我以為是鬧著玩兒，就跟那個女的聯繫上了，她的網名叫『來自唐朝的楊貴妃』。」

  警察問：「殺誰？」

  劉有德說：「她從網上傳給我一張照片。」

  警察問：「照片還在嗎？」

  劉有德回答得很乾脆：「扔了。」

  警察提高聲音：「說說殺人經過，詳細一點。」

  劉有德叫屈道：「我真的沒殺人。我說我把人殺了，是想跟那個女的騙倆錢花。我想起來了，她要殺的老頭兒姓吳，是個大老闆。」

  警察從電腦中調出吳董事長的照片，問道：「你要殺的是不是這個人？」

  劉有德忙點點頭：「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