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漁夫和他的妻子的故事

  從前有個漁夫，他和妻子住在海邊的一間小窩棚里。漁夫每天都在海邊釣魚。他就這麼拿著釣竿，坐在海邊釣啊、釣啊，眼望著波光鱗鱗的海面，就這麼望啊、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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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正當漁夫這麼釣著、望著，水底突然有什麼東西猛地拉動了魚線，漁夫忙用力拖動釣竿，最後釣上來一條巨大的比目魚。漁夫高興極了。誰知就在這時，比目魚竟然口吐人言：「聽著，漁夫。請你放我一條生路。我並不是一條真的比目魚，我是一個中了魔法的王子。我的肉一點也不好吃，就算你殺了我又有什麼好處呢？把我放回水裡，讓我走吧！」

  「好吧，」漁夫說：「你不用這麼大費口舌。我肯定不會吃掉一條會說話的比目魚的。」說著，他把比目魚放回了波光鱗鱗的海里，比目魚立刻潛入水中遊走了，只在水面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漁夫收拾好漁具，回到了他的小窩棚。

  「老公，」他的妻子說：「你今天又什麼都沒釣著嗎？」

  「不，」漁夫說：「我釣到了一條比目魚，不過它說它是個中了魔法的王子，於是我把它放回海里了。」

  「你沒跟它提什麼願望嗎？」妻子說。

  「沒有，」漁夫說：「我能對它提什麼願望呢？」

  「啊！」妻子說：「我可不想一輩子都住在這間又小又髒的窩棚里，你應該跟它要一間別墅。對，就這麼辦。你現在就去叫它，跟它說我們想要一間別墅，它一定會給你的。」

  「唉！」漁夫說：「我為啥要去呢？」

  「為啥？」妻子說：「你捉了它，又把它放了，對它有不殺之恩。它肯定會滿足你的願望的。快去吧！」

  漁夫根本不想去，但他的妻子固執得很，所以他只好再次向來到海邊。這時海水看起來不再波光鱗鱗了，而是又黃又綠。漁夫站在岸岸說：

  「那條王子變的比目魚，請你出來吧！我的老婆伊莎貝爾想向你提願望，我真是說不出口啊！」

  不一會兒比目魚遊了上來，說：「她想要什麼？」

  「唉！」漁夫說：「我妻子說我應該向你提一個願望，她不想再住在小窩棚里，想要一座別墅。」

  「回家吧，」比目魚說：「別墅會有的。」

  於是漁夫回家了。他發現小窩棚果然消失了，在小窩棚所在的位置上，矗立著一間漂亮的別墅。他的妻子正坐在門前的長凳上。她抓他漁夫的手說：「進來吧，你看這下不是好多了嘛！」

  他們走進別墅上下打量。別墅里有一間小前廳、一間漂亮的小客廳和一間有床的臥室；此外還有餐廳和廚房，各種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還有許多錫的、銅的餐具。別墅外面有個小院子，裡面有很多雞鴨，此外還有一個種滿蔬菜和果樹的小園子。

  「瞧」，妻子說：「漂亮吧？」

  「是啊，」丈夫說：「我們可以在這兒，幸福地度過餘生了。」

  「這個嘛，咱們還得想一想。」妻子說。

  他們吃了晚飯，然後上床睡覺了。就這樣過了一兩個星期後，妻子突然說：「聽著，老公，這間別墅太小了，院子和園子也太小了。那條比目魚應該送我們一座更大的房子。我想住在一座用石頭建造的大城堡里。快去找比目魚，讓它給咱們送一座城堡來。」

  「啊，老婆，」漁夫說：「這間別墅夠好的啦！咱們幹嗎非得住在城堡里呢？」

  「幹嗎？」妻子說：「你真是個棒錘。你只管去找比目魚好啦，它肯定會滿足咱們的願望的。」

  「不行啊，老婆，」漁夫說：「比目魚已經送給我們一幢別墅了，我不想再去麻煩他，他會生氣的。」

  「快去！」妻子說：「它肯定會把城堡送給我們的，它應該很高興地報答我們。快去！」

  漁夫的心情很沉重，他根本就不想去，可是又不敢違妻子的意。他自言自語地說：「這樣做不對。」可他還是去了。

  等他到了海邊，海水已經變得又青又紫、渾濁不堪，不過仍然很平靜。漁夫站在岸邊說：「王子變的比目魚，出來吧！我的老婆伊莎貝爾又向你提願望了，唉！我真是說不出口啊！」

  「這回她想要什麼？」比目魚說。

  「啊！」漁夫羞愧地說：「她想住在一座石頭建造的大城堡里。」

  「回去吧，」比目魚說：「她現在正站在城堡門口呢。」

  等漁夫回到家後，他發現別墅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用石建成的大宮殿。他的妻子正站在台階上準備去進去。她抓住漁夫的手說：「進去看看！」

  他和他妻子走了進去，只見城堡里的大廳鋪著大理石的地板，許多僕人為他們打開一扇又一扇的大門，所有的房間都鋪著精緻的地毯，牆壁上都掛著漂亮的壁毯，所有的桌椅都是鍍金的，天花板上還掛著水晶的大吊燈。用餐時間一到，僕人們為他們端上了最美味的食物。城堡外面有十分寬敞的庭院，庭院的一角是馬廄、牛棚和馬車房，全都建得漂漂亮亮的；此外還有一座大花園，園中長滿了各種美麗的鮮花和名貴的果樹；另外還一座方圓數里的公園，裡面放養著鹿、野兔——這真是一座完美無缺的城堡。

  「喏」，妻子說：「漂亮吧？」

  「漂亮，的確很漂亮，」漁夫說：「從今以後我們就住在這座美麗的城堡里，幸活地生活吧！」

  「這個嘛，還得考慮考慮。」妻子說。然後他們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天剛朦朦亮，妻子就起床了。她坐在床上，放眼望向窗外廣闊的土地。她的丈夫仍在睡著，於是她用胳膊肘捅了捅丈夫，說：「老公，起來看看窗外。我們怎麼就不能成為這片土地的國王呢？快去找比目魚，就說咱們要當國王。」

  「唉，老婆！」漁夫說：「咱們幹嗎要當國王呢？我可不想當國王。」

  「好吧，」妻子說：「如果你不想當國王，那我去當。快去找比目魚，跟它說我要當國王。」

  「唉！老婆，」漁夫說：「你幹嗎要當國王呢？這話我可說不出口。」

  「幹嗎不呢？」妻子說：「別跟老娘廢話，快去找比目魚，我必須當國王！」

  妻子想當國王的念頭讓漁夫左右為難，他一點也不想去。他心想：「這麼做不對！這麼做不對！」但妻子沒完沒了地鬧，他只好去了。當他來到海邊的時候，海水已經變成了深灰色，原本風平浪靜的海面，現在不斷有巨浪拍打著海岸。他站在岸邊說道：「王子變的比目魚啊，出來吧！我的老婆伊莎貝爾又向你提願望了，唉！我真是說不出口啊！」

  「說不出口你還跑來嘟囔啥，要真的說不出口你就別來，」比目魚無奈地說：「她這次又想要什麼啊？」

  「唉！」漁夫說：「她想當國王。」

  「回去吧，她已經是國王了。」比目魚說。

  於是漁夫回了家。他發現城堡大了許多，增加了幾座高塔，城堡的牆壁上還多了許多漂亮的雕飾。一隊衛兵威嚴地守衛在大門口，還有許多士兵拿著銅鼓和哨子，正敲鑼打鼓地迎接他。他走進宮殿，發現所有家俱都變成了純金的或大理石的，緞子做的窗簾上垂著金色的流蘇。大廳的門轟然打開了，漁夫的老婆坐在鑲著無數鑽石的高大的純金寶座上，下面黑壓壓地跪著文武大臣們。漁夫的妻子戴著一頂金王冠，手握一根鑲著寶石的金權杖，寶座兩邊各有六個宮女一字排開，每個宮女都比身邊靠王座一側的宮女高一頭。漁夫來到妻子面前說：

  「啊，老婆，你真的當上國王了嗎？」

  「是的，」妻子說：「現在我是國王了。」

  他站在那兒上上下下地端詳著妻子，看了一會兒，他說：「老婆，現在你是國王了，該知足了吧！以後咱們就別再奢求別的啦！」

  「非也，非也，」妻子不耐煩地說：「我希望我的權力無邊無際，什麼都在我的統治之下。快去找比目魚，告訴它，本王要當皇帝。」

  「唉，老婆呀！」漁夫無奈地說：「你幹嗎要當皇帝呢？」

  「老公，」妻子說：「那你就別管了。給我去找比目魚，我非當皇帝不可。」

  「啊，老婆，」他說：「比目魚沒法讓你當皇帝。再說，這種話我也說不出口呀！常言道，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它絕對不會讓你當皇帝的。」

  「放屁！」妻子大聲喝道：「我是國王，你只不過是我的丈夫。我讓你去，你敢不馬上去？既然他能讓我當國王，也一定能讓我當皇帝。我一定要當皇帝。馬上給我去！」

  漁夫只好去了。他心裡十分害怕，邊走邊想：「這可不對。她的野心太大啦，居然想當皇帝。比目魚肯定厭倦了她的要求。」

  這樣想著，他來到了海邊。大海已經變得黑濁一片，只見驚濤拍岸，泡沫翻湧，海面上吹來陣陣狂風，讓人不寒而慄。漁夫心驚膽戰地站在岸邊說：

  「王子變的比目魚啊，出來吧！我的老婆伊莎貝爾又向你提願望了，唉！我真是說不出口啊！」

  「說不出口你就別說了，咱回見吧！」比目魚不耐煩地說。

  「別介！別介！」漁夫說：「唉！比目魚，我老婆想當皇帝。」

  「回家吧，」比目魚說：「她已經是皇帝了。」

  於是漁夫回了家。他發現整座城堡都變成了用拋光的大理石建成的宮殿，宮殿裡到處都是白色的雕像和純金的飾物。宮殿門前，士兵們列隊行進、鼓號齊鳴。宮殿內有許多公爵、伯爵、男爵走來走去，這些平日裡高高在上的爵爺們個個一臉奴才相，他們殷勤地為漁夫打開了純金的大門，漁夫進大廳，只見他的妻子正坐在寶座上，那寶座足有六尺多高，是用一整塊巨大的金磚雕鑿成的。女皇——也就是他的老婆，頭戴一頂金光閃閃的皇冠，皇冠有一丈多長，上面鑲嵌著無數珠寶。她一手握著權杖，一手托著金球，金球上刻著帝國的版圖。寶座兩邊站著兩排手拿鋼戟的衛士，，一個比一個矮，最高的是個七英尺高的巨人，最矮的只有一根小指頭那麼高。她的面前侍立著許多親王和爵爺。漁夫悄悄走上前說：「老婆，你真的當皇帝啦？」

  「是的，」她說：「我現在是皇帝了。」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的老婆，看了一會兒，他說：「啊，老婆，現在你該知足啦！你已經是皇帝了。」

  「老公，」她說：「你還站在這兒愣著幹什麼？朕現在是皇帝了，朕還要做羅馬教皇。快去找比目魚！」

  「唉呀，老婆，」漁夫說：「你還想要啥呀？整個基督教世界只有一個教皇。比目魚沒法讓你當教皇。」

  「老公，」妻子說：「我就要當教皇！快去！我今天就要當教皇！」

  「不行啊，老婆，」漁夫說：「我可不能向它提這個要求。這樣做不對，這樣太過分啦！比目魚不能讓你當上教皇啊！」

  「放屁！」她怒不可抑地說：「既然他能讓我當皇帝，自然也能讓我當教皇。你馬上就去找它。我是皇帝，你只不過是我的丈夫而已。你敢不馬上去？」

  漁夫嚇得夠嗆，只得去了。他感覺頭暈目眩、渾身瑟瑟發抖，腿和腳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海邊狂風呼嘯，將大樹吹得只剩光禿禿的樹幹；烏雲滾滾，將白晝遮得如同黑夜一般。海中白浪濤天，遠處的船隻在巨浪中上下顛箥、時隱時現。天空只在中間露出一點兒藍色，四周都是火紅火紅的，仿佛一場大風暴即將來臨。漁夫嚇得渾身顫抖，說道：

  「王子變的比目魚啊，出來吧！我的老婆伊莎貝爾又向你提願望了，唉！這次的願望，我真是更加說不出口啊！」

  「她這次又想要什麼？」比目魚問。

  「唉！」漁夫說：「她想當教皇。」

  「回家吧，她已經是教皇了。」比目魚說。

  於是漁夫回到了家，他看見一座大教堂矗立在那裡，周圍環繞著幾座宮殿。朝拜教皇的人們將大門擠得水泄不通，他費了好大勁兒才擠了進去。教堂里點著成千上萬隻蠟燭，他的妻子穿著金線織成的聖衣，坐在一個更高更大的寶座上，頭上戴著三層金冠。寶座兩邊點著兩排蠟燭，最大的像寶塔一樣高，最小的小得像截粉筆頭。她身邊簇擁著許多教中的長老。普天下所有的皇帝和國王都跪在她面前，爭先恐後地吻親她的腳。

  「老婆，」漁夫看著她說：「你現在是教皇了嗎？」

  「是的，」她說：「我是教皇了。」

  他站在那兒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感覺她就像天上的太陽一樣神聖光輝。看了一會兒，他說：「啊，老婆，現在你該知足了吧，你已經是教皇了。」

  但她像神像一樣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於是漁夫又說了一遍：「老婆，知足吧，你已經是教皇了。人間沒有比這更崇高的啦。」

  「這個嘛，我還得想想。」妻子說。

  說完後，他們就上床休息了。但女人還不滿足，她的貪慾刺激著她的神經，讓她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她不停地想呀、想呀，思考自己還能成為什麼更有權勢的人，但她實在想不出什麼人比教皇更有權勢。漁夫白天累得要命，因而他睡得又香又沉，但她的妻子卻輾轉反側、前思後想，整整一夜都沒合眼。日出的時候，她坐在床頭看著窗外的曙光，只見一輪旭日正從海平面上冉冉升起。她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哈哈！難道我就不能讓太陽為我升起，讓天下人都聽我的號令嗎？」

  「老公，」她用胳膊肘捅了捅漁夫的肋下，說道：「起來！去告訴比目魚，我要當上帝。」

  漁夫睡得迷迷糊糊的，一聽這話，嚇得從床上滾落到地上。他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揉揉眼睛問：「老婆，你說什麼？」

  「老公，」她說：「如果我不能讓日月星辰聽我指揮，讓全天下人聽我的號令，我就時刻不得安寧。」

  漁夫驚恐地看著他的妻子，渾身上下都在哆嗦。

  「馬上去找比目魚！我要當上帝！」

  「唉！老婆，」漁夫跪在她面前說：「比目魚沒法滿足這個願望的。它只能讓你成為皇帝和教皇。我求求你了，知足吧！就當教皇算啦！」

  妻子勃然大怒，她氣得連腦袋上的頭髮都飄蕩起來。她狠狠地踢了丈夫一腳，大聲吼道：「我不滿足！我不會滿足的！你到底去不去？！」

  漁夫只得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發瘋似的跑了出去。海邊已是狂風呼嘯、地動山搖，許多房屋和大樹都被吹倒了，一塊塊巨石從山上滾落海中。黑色的巨浪像山一樣高，浪尖翻湧著白色的泡沫。天空黑得像濃墨一般，雲層低低地壓在海面上，空中電閃雷鳴，嚇得漁夫肝膽俱裂。他幾乎連自己說話的聲音都聽不到了，但也只得聲嘶力竭地喊道：「王子變的比目魚啊，出來吧！我的老婆伊莎貝爾又向你提願望了，唉！這次的願望，我真是更加說不出口啊！」

  「好吧，她這次想要什麼？」比目魚說。

  「唉！」漁夫說：「她想當上帝。」

  「回家吧，她現在又坐在你們的小窩棚里了。」

  於是漁夫回到了家，教堂、宮殿、城堡、金銀財寶、僕人……一切都不見了。他的妻子又穿著破破爛爛的衣裳，坐在了那間破破爛爛的小窩棚里。

  就這樣，他們在小窩棚里一直坐到今天。

  （選自格林兄弟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