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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黛玉聽謠言求死

2024-10-04 16:39:36 作者: (清)曹雪芹著;富強改寫

  這天是晴雯的祭日,寶玉祭奠完晴雯後,心裡悲傷,就想去找黛玉聊天。黛玉正在屋中寫字,看見寶玉進來了,就說道:「你先坐,我這兒還剩下兩行字,等寫完了再和你說話。」寶玉說道:「你別動,只管寫。」寶玉突然想起前幾天聽到黛玉撫琴,不知道那曲子是何意思,就問了黛玉,黛玉給他解釋了一下。寶玉聽了,說道:「原來如此,可惜我不是你的知音。」黛玉說道:「自古以來,真正的知音能有幾對?」寶玉聽了,覺得出言冒失,又怕讓黛玉寒心。坐了一會兒,覺得好像有好多話要說,卻又沒法講出來,見黛玉也沒怎麼答理他,就站起來說道:「妹妹繼續寫字吧,我還要到三妹妹那裡去。」黛玉說道:「你如果見了三妹妹,替我問候一聲吧。」寶玉答應著,便出來了。

  

  黛玉送寶玉到門口,自己回來,呆呆地坐在那兒,心裡想著:「最近寶玉總是忽冷忽熱,說話也是吞吞吐吐,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正想著,紫鵑進來說道:「姑娘,不寫字了?那我把筆硯[1]都收好。」黛玉說道:「不寫了,你收吧,我去躺一會兒,你先出去吧。」說完,就走到裡屋,倒在床上,慢慢地細想。

  紫鵑出來,見雪雁一個人在發呆,便走過去問道:「你怎麼了?好像有心事。」雪雁只顧發呆,被她這麼一問,反倒嚇了一跳,就說道:「你別叫,我今天聽到了一句話,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這邊,黛玉正好起來要喝茶,剛走到門口,聽見雪雁在小聲嘀咕,就趴到門上細細地聽。只聽雪雁對紫鵑說道:「姐姐聽沒聽說,寶玉定親了。」紫鵑聽了嚇了一大跳,說道:「這怎麼可能呢,恐怕是假的吧?」雪雁說道:「我聽探春身邊的丫鬟侍書說的,是個什麼張家,家裡條件好,人也好。」

  黛玉聽到這裡,心如死灰。思前想後,正應了前幾天的夢,千愁萬恨,湧上心頭。心裡想著,不如早點死了算了,要不然親眼見著寶玉娶別人,不是比死更難受?又想到自己沒有爹娘,身體本就不好,如果從今天開始,自己糟蹋身子,恐怕最多一年半載,也就該咽氣了。黛玉打定了主意,便開始被子也不蓋,衣也不添,躺在床上裝睡。紫鵑和雪雁進來幾次,不見動靜,也不好叫。到了晚飯時間,紫鵑去叫,掀開床上的帘子,見黛玉還在睡,被也沒蓋,怕她著涼,就輕輕地幫她把被子蓋好。黛玉不動聲色,等紫鵑出去後,又把被子踢到一邊。紫鵑出來對雪雁說道:「咱們剛才說的話,恐怕是被姑娘聽見了。從今以後,我們再也不要提這件事了。」說完,兩人收拾了一下,也睡了。

  黛玉滿腔的心事,怎麼睡得著。到了半夜,看見紫鵑等人已經睡熟了,自己穿了一件單薄的衣服就走了出去。屋外夜深風大,她也渾然不覺,就在外面的長椅上呆呆地坐了一夜。第二天清晨,紫鵑醒來,看見黛玉已不在床上,忙出門去找,只見黛玉躺在外面的椅子上,披頭散髮,不知是什麼時候起來的。她驚訝地問道:「姑娘怎麼起得這麼早?」黛玉說道:「可不麼!睡得早,所以醒得早。」紫鵑連忙伺候她梳洗。黛玉對著鏡子,只管呆呆地看著,一會兒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滾了下來。

  紫鵑在一旁也不敢勸。過了好一會兒,黛玉才梳洗完畢,對紫鵑說道:「把香點上。」紫鵑說道:「姑娘,你也沒睡多一會兒,現在又要點香,是要寫字麼?」黛玉點點頭,紫鵑說道:「姑娘今天起得早,現在又要寫字,恐怕是太勞神了。」黛玉說道:「不怕,我就寫寫字解解悶,以後你們見了我的字跡,就像見到了我本人一樣。」說著,淚就流了下來。紫鵑聽了這話,不但沒法勸,自己也撐不住流下淚來。

  黛玉自從打定主意後,就有意糟蹋身子,飯也吃得越來越少。寶玉倒是時常抽空過來問候。只是黛玉雖有千言萬語,但自知年紀已大,不像小時候可以隨意玩笑打鬧,所以滿腔心事,就是說不出來。寶玉想安慰,卻也不知該怎麼說。兩人見了面,只能浮言勸告,真是親極反疏[2]了。

  黛玉雖有賈母、王夫人等人的憐恤,也不過是請醫調治,只說黛玉經常有病,哪裡知道她是心病?紫鵑等人雖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但也不敢說。從此之後,黛玉的飯量是一天天遞減,半個月之後,連粥都喝不進去了。黛玉迷迷糊糊,只感覺聽見的都是寶玉要娶親的話,看見怡紅院中的人,無論是誰,都像在忙著寶玉要娶親的事情。薛姨媽來看,黛玉不見寶釵,更加起疑心,索性不肯吃藥,只求速死。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氣了。

  黛玉病的這半個月,賈母等人輪流過來看望,她有時還說幾句話,現在索性不大說話了。賈母見她病得奇怪,像是有什麼緣由,就把紫鵑叫過來盤問,但紫鵑怎麼敢說。雪雁也知道是自己傳話才弄得林姑娘現在這個樣子,更是不敢向人提起。這天,黛玉滴水不進,紫鵑看了也覺得沒指望了,守著哭了一會兒,出來偷偷對雪雁說道:「你到屋裡來守著姑娘,我去回老太太,我看姑娘今天這個樣子,恐怕是不好了。」雪雁答應,紫鵑忙出去。

  雪雁在屋裡守著黛玉,見她昏昏沉沉,這個年紀怎麼能是這樣,只怕是要死了。雪雁心裡是又痛又怕,盼著紫鵑趕快回來。正想著,就聽窗外有腳步聲,雪雁以為紫鵑回來了,趕緊掀開帘子去看,只見侍書走了過來,原來是探春派她來看黛玉的。侍書看見雪雁就問道:「姑娘怎麼樣了?」雪雁點點頭,讓她進來。侍書跟了進來,見紫鵑不在屋裡,又看了看黛玉,真的是苟延殘喘,把侍書嚇得夠嗆。

  雪雁覺得黛玉已經人事不知了,紫鵑也不在屋裡,就悄悄地拉著侍書的手問道:「你前幾天告訴我,寶二爺定了親,是真的麼?」 侍書說道:「當然是真的,但是又被老太太給回絕了。你還不知道老太太有多疼寶玉,他的親事當然是老太太說了算。估計老太太心裡早就有人了,想著親上加親,橫豎跑不出咱們家。」雪雁一聽這話,說道:「你怎麼不早說,白白送了我們姑娘的命。」 侍書問道:「這是怎麼說的呀?」雪雁說道:「你還不知道,我把你說寶玉定親的事告訴了紫鵑姐姐,誰想被她聽見了,就鬧到了這般田地。看這樣子,也熬不過這幾天了。」正說著,只見紫鵑掀開帘子進來,說道:「你們有什麼話,不能出去說,非得在這裡說!是不是想把她逼死呀。」

  這邊正說著,只聽黛玉忽然又咳嗽了一聲,紫鵑連忙跑過去,侍書和雪雁也都不吱聲了。紫鵑彎著腰,在黛玉身旁輕輕地問道:「姑娘喝水麼?」黛玉微微答應了一聲。雪雁連忙倒水,紫鵑接過來托著,侍書也走了過來。紫鵑試了試水溫,扶著黛玉的頭,把水放在她嘴邊,餵她喝了一口。紫鵑才要把碗拿開,黛玉示意還要喝一口,紫鵑又餵了她一口。黛玉躺下後,喘了口氣說道:「剛才說話的不是侍書麼?」 侍書聽了,連忙過來問候。黛玉睜眼看了看她,點了點頭說道:「回去給你們姑娘問好。」 侍書見她這樣說,以為是黛玉嫌她煩,就悄悄地退了出來。

  原來這黛玉雖然病勢沉重,心裡還是明白的。剛才聽到侍書和雪雁的對話,才明白是自己誤會了,寶玉根本就沒定親。又聽侍書說老太太想親上加親,還是自己家的姑娘,選中的人應該是自己。這麼一想,心裡頓時豁然開朗,所以才喝了兩口水。這邊賈母、王夫人和鳳姐等人聽了紫鵑來報的話,以為黛玉真的不行了,都匆匆趕了過來。黛玉心中疑團已解,也就不像先前那樣尋死覓活。雖然身子軟,精神也不好,但也勉強回了一兩句。鳳姐就把紫鵑叫過來問道:「姑娘也不至於像你說的那樣,淨嚇唬人。」紫鵑說道:「剛才看實在是不好,所以才去回稟的。但一回來,就看姑娘好了許多,真奇怪了。」賈母笑著說道:「不要怪她,一個小孩子家懂什麼,不懶就行了。」大家在黛玉這兒待了一會兒,賈母覺得她無礙了,就帶著眾人走了。

  過了幾天,黛玉的病漸漸好了,雪雁和紫鵑心裡高興的,不知該感謝誰,整天阿彌陀佛地念叨。這天,雪雁對紫鵑說道:「虧得姑娘好了,只是這病來得奇怪,好得也奇怪。」紫鵑說道:「病得倒不怪,好得倒奇怪。想來寶玉和姑娘肯定能成就一樁好姻緣。俗話說好事多磨,這樣看來,天意是要把他們配到一起了。還有那一年,我說姑娘要回家了,沒把寶玉急死,鬧得舉家不得安寧。如今一句話,又把這個弄得是死去活來,可真是對歡喜冤家呀!」說著,兩個人悄悄抿著嘴笑了一會兒。

  雪雁又說道:「幸虧好了,以後可什麼都不敢說了。就是以後寶玉娶了別人家的姑娘,我親眼看見他們在那兒拜堂,我也不敢回來露一句話了。」紫鵑笑著說道:「這就對了。」不但紫鵑和雪雁在私下裡講這件事,眾人三三兩兩,都在背後議論著,連鳳姐都知道了。邢夫人和王夫人也覺得疑惑,倒是賈母猜到了八九分。

  這天,邢夫人、王夫人和鳳姐在賈母房中聊天,提起了黛玉的病。賈母說道:「我正想告訴你們,寶玉和林丫頭從小就在一塊兒,以前小,也沒什麼。但現在畢竟都大了,林丫頭的病也好了起來,如果還像以前那樣都住在園子裡,恐怕不成體統,你們說呢?」王夫人一聽這話,愣了一下,說道:「林姑娘是有心計的,至於寶玉呆頭呆腦,不懂得避嫌,總覺得自己是個小孩。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老太太今天想起,倒不如把他們的婚事早點辦了。」賈母皺了皺眉頭說道:「林丫頭孤僻,雖然有她的好處,但我不把她配給寶玉,也是因為這個。再說我看林丫頭這樣虛弱,恐怕也不會長壽。還是寶丫頭配寶玉最合適。」

  王夫人聽了說道:「不僅老太太這樣想,我們也這樣認為,但林姑娘也得給她說個好人家才是。不然,女孩家大了,怎麼能沒有心事。倘若真跟寶玉有私心,若知道寶玉定了寶丫頭,恐怕又要鬧了。」賈母說道:「當然是先給寶玉定親,再給林丫頭說人家,況且林丫頭也比寶玉小兩歲。照你們這麼說,寶玉定親的事,不能讓林丫頭知道。」鳳姐便對眾丫鬟吩咐道:「你們聽見了,寶二爺定親的話,誰也不許到外面瞎說。如果有多嘴的,小心你們的腦袋。」丫鬟們忙答應。大家又說了一會兒話,就都散了。

  [1][筆硯]毛筆和硯台,文房四寶中的兩樣。

  [2][親極反疏]指人與人之間親近到了極點反而顯得很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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