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薛蟠再惹官司
2024-10-04 16:39:39
作者: (清)曹雪芹著;富強改寫
一天清晨,寶玉梳洗完畢後,就去私塾,剛走出院門,就聽一陣吵嚷聲,寶玉也不知是何事。只見賈芸慌慌張張跑過來,看見寶玉連忙請安,說道:「叔叔大喜,老爺升了郎中[1],人們都來賀喜了。」寶玉一聽,心中十分高興。賈母又讓人去私塾給他請了幾天假,寶玉高興得連忙跑到賈母那兒去。進屋一看,黛玉、惜春和鳳姐等人都在,只是不見寶釵。原來,王夫人已經向薛姨媽提起了寶玉和寶釵的婚事,薛姨媽很高興,已經答應了。只是薛蟠因為躲著家裡的潑婦,已經去南方了,薛姨媽只等著他回來再商量兩人的婚事,寶釵因此不便過來。寶玉這邊忙拜見賈母,又給王夫人道喜,見過眾姐妹,才坐下。大家商量,決定選個日子慶賀一下。
到了慶賀這天,王子騰送來一個戲班,大家就在賈母的正廳前搭起了戲台,準備聽戲。賈母又擺了十幾桌的酒席。一會兒,就見鳳姐帶著眾丫頭,都簇擁著黛玉過來了。湘雲、探春、李紈都讓她坐首座,黛玉就是不肯。賈母笑著說道:「今日你就坐了吧。」薛姨媽站起來問道:「今天林姑娘有喜事麼?」賈母笑著說道:「今天是她的生日。」薛姨媽說道:「哎,我倒給忘了。」走過去對黛玉說道:「恕我健忘,回頭叫寶琴來給你拜壽。」黛玉笑著說:「不敢。」大家坐下,黛玉留心一看,獨不見寶釵,便問道:「寶姐姐可好,為什麼不過來?」薛姨媽說道:「她本該來,但沒人看家,所以只能讓她待在家裡。」黛玉紅著臉,笑著說道:「姨媽那裡不是又添了個大嫂子麼,怎麼還用寶姐姐看家?大概是她怕人多熱鬧,懶得來吧,我倒是挺想她的。」薛姨媽笑著說道:「難為你惦記她,她也常想你們姐妹。過幾天,我讓她過來,和你們好好聊聊。」說著,丫頭們斟酒上菜,台上已經開戲了。
大家正看得高興呢,忽見薛家的人滿頭是汗地闖了進來,向薛姨媽的侄子薛蝌說道:「二爺快回家,再到裡面去告訴太太,也速回家,家中有急事!」薛蝌一聽,也來不及告辭,趕緊出來了。薛姨媽聽到丫鬟來報,不知是什麼大事,嚇得面如死灰,急忙起身回家了。這邊弄得大家都錯愕不已,賈母說道:「派人過去聽聽,到底是什麼事?」眾人忙答應。
薛姨媽一進屋,就聽金桂在裡面號啕大哭,細問才知道,原來是薛蟠又打死了人,被官府抓了起來。寶釵見薛姨媽回來,連忙迎了出去,說道:「媽媽不要著急,辦事要緊。」薛姨媽這才回過神來,一邊抹淚,一邊拿出銀兩讓薛蝌先去打點。
寶釵這邊勸住了薛姨媽,那邊金桂趁空抓住了香菱,和她嚷道:「平常你們不是說他打死了人,一點事都沒有麼?如今真的打死了人,平時都講有錢、有勢、有好親戚,這時候怎麼都嚇得慌手慌腳了?大爺明兒要是有個好歹,不能回來,你們就都走吧,留下我一個人在這兒受罪。」說完,就大哭起來。薛姨媽一聽這話,更是氣得發昏,寶釵也是急得沒辦法。正鬧著,賈母派人過來打聽消息,寶釵就把她哥哥打死人的事情說了一遍,那丫鬟就走了。
薛姨媽和寶釵在家急得不行。過了兩天,薛蝌派一個小廝送回來一封信,信上說薛蟠是誤殺,不是故意的,並且著急要錢打通關係。薛姨媽看了,哭著說道:「這麼看來,還是把人打死了。」寶釵說道:「媽媽先別傷心,把送信的小廝叫進來,問問再說。」一面說一面吩咐丫鬟把人叫進來。薛姨媽便問小廝:「你把大爺的事,細細講給我聽。」
那小廝說道:「我聽得也不是很清楚,就聽大爺和二爺說,自從家裡鬧得厲害,大爺也懶得在家待,所以就到南邊販貨去。路上遇見了大爺以前的好友蔣玉菡,他正好帶著一幫小戲子進城,大爺就請他到一個酒館裡喝酒敘舊。因為店內一個跑堂的,總是拿眼瞧著蔣玉菡,大爺就生氣了。第二天,蔣玉菡走了,大爺又請別人喝酒。酒後想起昨天的事情就來了氣,叫那跑堂的拿酒,那跑堂的稍微慢了一點,大爺就罵了起來。那個人不依,大爺就拿起酒碗砸到了那人腦袋上,那人一下子就出了好多血,躺在了地上,開始嘴裡還在罵,後來就沒聲音了。」薛姨媽聽了,嘆了一口氣,就讓小廝先出去了。
薛姨媽趕緊讓人在當鋪[2]里兌了銀子,就讓那小廝給薛蝌送過去。過了三天,果然有了回信。寶釵忙拿過去念給薛姨媽聽,念了一半,只聽信中說還是給薛蟠定了死罪。薛姨媽哭著說道:「這是救不了了,可怎麼辦呀?」寶釵說道:「媽媽不用哭,還沒念完呢。」只見那信中還寫著,那縣官知道薛家有靠山,要他們在京里給他謀一份好差事,再送一份大禮,才可以覆審,重新定案。
薛姨媽聽了,急忙到王夫人那裡說明緣由,懇求賈政幫忙。賈政只肯托人去和那縣官說說情,不肯提及銀兩。薛姨媽怕不行,求鳳姐和賈璉說了,托人送去了幾千兩銀子,才買通了縣官,重新審訊。又賄賂證人翻了供,說是失手砸的,最後衙門定了個誤殺,但一時也放不回來。薛姨媽見總算是保住了命,才稍稍放了點心,又變賣了田產,四處籌錢,準備把薛蟠贖出來。
寶釵這些天因為薛蟠的事,心裡著急。到底是嬌貴的小姐,一下子就病了,一連七八天都不好,後來想起了冷香丸,吃了幾丸,才漸漸好了起來。一天,王夫人對賈政提起寶釵的事,說道:「真是苦了這孩子,既然是我家的人了,也該早點娶過來,別叫她糟蹋壞了身子。」賈政說道:「我也是這麼想,但是家裡忙亂,況且又到了年底,各家都要準備過年。不如今年先定了親,到了明年春天,過了老太太生日,再定日子迎娶,你把這番話先告訴薛姨太太吧。」王夫人聽了很高興,便將賈政的話告訴了薛姨媽,薛姨媽想著這麼辦也好。
到了飯後,王夫人和薛姨媽來到賈母房中。賈母問起了薛蟠的事,薛姨媽便細說了一遍。寶玉剛好在一旁,聽見了蔣玉菡這一段,因為這蔣玉菡也是他的好友,心裡想著:「他既然回了京城,怎麼也不來見我。」又見寶釵沒有過來,不知是什麼緣故,坐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麼意思,就走了。王夫人見寶玉走了,便把賈政的話告訴了賈母,賈母聽了,也很高興。
寶玉從賈母那兒出來,就到了瀟湘館,掀開帘子進去,只見紫鵑一個人,便問道:「你家姑娘呢?」紫鵑說道:「到老太太那兒去了,聽說薛姨媽來了,就過去請安。」寶玉說道:「我剛從老太太那兒過來,沒看見林妹妹呀。」紫鵑說道:「那就奇怪了。」兩人正在納悶,就見黛玉帶著雪雁,走了進來。寶玉見了,趕快過去,說道:「妹妹回來了。」黛玉脫下外衣,坐下說道:「你去老太太那兒,見沒見到薛姨媽,她可曾提起我?」寶玉說道:「見是見了,只是不但沒有說起你,連跟我都不像以前那麼親熱了。我今天問起寶姐姐的病,她只是笑了笑,也不回答,難道是怪我這兩天沒有去看寶姐姐?」
黛玉笑了笑說道:「那你為什麼不去呀?」寶玉說道:「老太太不讓我去,太太不讓我去,連老爺也不讓我去。況且現在通到她那裡的小門也堵上了,要從前面繞行才可以,很不方便。」黛玉說道:「寶姐姐怎麼知道這裡面的原委。」寶玉說道:「寶姐姐是最體諒我的。」黛玉說道:「你可不要自己打錯了主意。以前我們都在園子裡,大家一塊兒寫詩、賞花、飲酒,是多麼熱鬧。如今她搬了出去,家裡又出了事,自己又病到這步田地,你還像個沒事人一樣,她怎麼能不生氣?」寶玉說道:「難道寶姐姐從此就不和我好了?」說完,就瞪著眼,呆坐在那兒。黛玉見他這個樣子,也不理他,自己拿出一本書來,坐在那兒細看。一會兒就見寶玉把眉一皺,腳一跺,說道:「天地間為什麼要有我這麼一個人,要是沒有我,也就乾淨了。」黛玉見他這樣,便說道:「我問你一句話,不知你怎麼回答。」寶玉說道:「你講。」
黛玉說道:「寶姐姐和你好,你怎麼樣?寶姐姐不和你好,你怎麼樣?寶姐姐以前和你好,如今不和你好了,你怎麼樣?今兒和你好了,明兒不和你好了,你又怎麼樣?你和她好,她偏不和你好,你怎麼樣?你不和她好,她偏要和你好,你怎麼樣?」
寶玉愣了一下,也聽明白了是黛玉故意試探他,就笑著說道:「單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3]。難道我的心思,妹妹還不明白?」黛玉一聽這話,也紅了臉,只能低頭不語。就聽屋外幾隻烏鴉,呱呱地叫了兩聲,飛走了。寶玉說道:「不知是吉兆還是凶兆。」黛玉說道:「人有吉凶事,不在鳥音中。」正說著,忽然看見秋紋走了進來,說道:「二爺快回去吧,老爺剛才還派人來問你回來了沒有。」寶玉一聽這話,嚇得趕緊起身往外走,黛玉也不敢留。寶玉走後,黛玉想起剛才寶玉說的那些話,心裡仍是暖暖的。
[1][郎中]官名,即帝王侍從官的通稱,是職位僅次於尚書、侍郎、丞相的高級官員。
[2][當鋪]收取動產和不動產作為抵押,向對方放債的機構。舊稱質庫、解庫、典鋪,亦稱質押,又有以小本錢臨時經營的稱小押。現在被稱作典當行。
[3][單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寶玉講這句話,是表明他的心裡只有黛玉,不管寶釵再好,他的心也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