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尤三姐思嫁柳湘蓮
2024-10-04 16:38:59
作者: (清)曹雪芹著;富強改寫
尤氏嫁給賈璉幾個月後,賈珍家的喪事也辦完了,就過來看尤家母女。尤二姐忙讓人備了酒菜,剛好賈璉也回來了,大家就坐在一塊兒喝酒。賈璉知道賈珍喜歡尤三姐,就想撮合他倆在一起,席上不免說一些不好聽的話。尤三姐聽了,站在炕上,指著賈璉冷笑道:「你別以為我蒙住了心,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府上的事呢!你們有幾個臭錢,就想收了我們姐妹倆,你們打錯算盤了!我早就知道你那老婆鳳大奶奶很難纏,如今把我姐姐騙來,還要上下瞞著。我倒要去會會這個鳳奶奶,看她是不是有三頭六臂!你們要是再敢胡說八道,我就先殺了你們,再去找那個潑婦拼命。」說完,就斟滿了一杯酒,一把就把賈璉拉過來灌,把賈珍嚇得趕緊跑了出來。
賈珍知道尤三姐這樣潑辣以後,再也不敢到這邊來了,反倒是尤三姐,有事沒事就把賈珍、賈璉、賈蓉三個人痛罵一頓。這尤三姐人長得倒是十分標緻,是個難道一見的美人,別說像賈珍賈璉這樣的風流公子,就是平常人見了都心動。就是脾氣倔強,性格潑辣,沒人敢招惹。
這天,尤老太太和尤二姐勸尤三姐道:「賈珍雖然算不上什麼年輕公子,但怎麼說也是大戶人家,你跟了他,以後還不穿金的戴銀的,吃香的喝辣的,不如就嫁給他吧。」尤三姐一聽,反說道:「姐姐糊塗,咱們金玉一般的人,怎麼能給了這兩個現世報?當初你嫁給賈璉,我就不同意。怎奈你是死了心非要跟他,聽說他家裡有個極厲害的老婆,如今瞞著,大家相安無事。倘若有一天,她知道了,必定是大鬧一場,你二人誰生誰死還不一定呢。」母女倆一聽,知道再怎麼勸也沒用,也只好不說了。
尤二姐怕三姐再生事端,總在這兒待著也不好,就和賈璉商量,給她找個人嫁了算了。賈璉說道:「我昨天還和珍大哥說起這件事,他還是捨不得。我就勸他,玫瑰花雖可愛,但是刺多了扎手,我們怕是降不住她,還是趁早給她找個好人家,嫁人算了。珍大哥才勉強答應了。」尤二姐說道:「那好,我明天就勸勸她,讓她趁早找個好人嫁了。」
第二天,尤二姐特意備了酒菜,賈璉也沒出門。到了中午,把她妹妹和母親都叫過來坐。尤三姐知道他們是什麼意思,剛斟上酒,還不等她姐姐開口,尤三姐便先含淚說道:「姐姐今日請我,自然是有話要說。但我也不是糊塗人,你就不要絮絮叨叨了。如今姐姐已經嫁人了,有了好去處,媽媽也有了妥善的安排。我也該早早嫁人,才是正理。只是這終身大事,不是生就是死,非同兒戲。平時別人看我們長得漂亮,都不安好心。只因為我潑辣,才沒人敢欺負。但是現在要辦正事,不是我女孩子家沒羞恥心,只是必須得挑一個讓我稱心如意的人。如果讓你們去挑,即使是有錢有勢的,也進不到我的心裡去,不是白過了這一生麼!」
賈璉笑著說道:「這也容易,只要你說出個人來,彩禮嫁妝都由我們辦,母親也不用操心。」尤三姐說道:「姐姐知道此人,就不用我說了吧。」賈璉笑著問尤二姐:「是誰?」尤二姐一時也想不起來是誰。賈璉在一旁拍手笑著說道:「我知道這人了,三姐真是好眼力,我說什麼人能讓三姐喜歡,看來也只有寶玉了。」尤二姐一聽,也以為是寶玉。尤三姐在一旁大聲說道:「我們要是有十個姐妹,還得嫁給你們十個兄弟麼?難道除了你們家,天下就沒有好男人了麼?」大家聽了都詫異,這回都不知道她說的是誰了。尤三姐說道:「別就在眼前想,姐姐想想五年前,就知道了。」尤二姐一聽,大約想到是誰了。
正說著,賈璉的跟班[1]興兒過來了,說道:「老爺那邊有急事,讓你趕快回去呢。」賈璉趕緊騎馬回去了,把興兒留下來照顧家裡。尤二姐就讓人拿來兩盤小菜,又讓人端來壺酒,讓興兒在炕下站著吃。興兒一邊吃,尤二姐就在一旁和他說話,問道:「家裡的奶奶多大年紀?怎麼個厲害法?老太太多大年紀?姑娘有幾個?」
興兒笑嘻嘻的,在炕下一邊吃,一邊把榮府的事細細地告訴了尤二姐,又說道:「提起我們家這位奶奶,那真是牙尖嘴利、蛇蠍心腸。也就是我們二爺脾氣好,要不然誰受得了她。倒是奶奶的貼身丫鬟平姑娘,為人很好,雖然是奶奶的心腹,但也常背著奶奶做些好事。下人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奶奶是容不了的,求求平兒還能管點用。如今全家上下,除了老太太、太太不恨她,其他人不過是面子上過得去,背地裡不知怎麼罵我們這位奶奶呢。就因為她一味地哄著老太太和太太高興,她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沒人敢攔她。要是有了好事,她一準說是她的功勞;要是遇到什麼不好的事或是她自己做錯了,便把頭一縮,都推到別人身上,她還得在旁邊煽風點火。如今連她婆婆都嫌棄她了,說她自己家的事不管,淨管別人家的閒事。」
尤二姐笑著說道:「你們背地裡這樣說她,將來還不知道怎樣說我呢。」興兒忙跪下來說道:「奶奶要是這樣說,小的還不得遭雷劈?如果小的有造化,一早就跟了你,不知道少挨了多少打,也不用每天提心弔膽的,想著怎麼侍候我們這位奶奶。如今跟二爺的人,誰不在背地裡夸奶奶賢惠,都想著能過來侍候奶奶就好了。」尤二姐笑著說道:「你這個小滑頭,還不快起來,只是說句玩笑話,瞧把你嚇的。你們不用到我這裡來,我還想著去找你們奶奶呢。」
興兒連忙搖著手說道:「奶奶千萬不要去,我告訴奶奶,一輩子不見她才好呢。這人嘴甜心毒,兩面三刀;嘴上是笑著,腳底下給你使絆子;明的是一盆火,暗的是一把刀,這些都讓她一個人占全了。只怕三姨那張嘴都說不過她,奶奶這樣斯文善良的人,怎麼可能是她的對手?」
尤二姐笑著說道:「我以禮待她,她還能怎麼樣對我?」興兒笑著說道:「不是小的喝多了酒,放肆胡說。奶奶即使是以禮待她,但她看見奶奶長得漂亮,又比她得人心,她怎麼可能善罷甘休呢?別人是醋罈子,她是醋缸。只要是二爺多看了一眼哪個丫頭,她就敢當著二爺的面把人打得稀巴爛。雖然這平姑娘也算是二爺的人,可是只要她不願意,就能罵上平姑娘幾個來回,氣得平姑娘又哭又鬧,她還得哄哄平姑娘才能了事。」
尤二姐笑著說道:「可見你是撒謊,這樣一個母夜叉[2],怎麼反要哄平兒。」興兒說道:「凡事都要講個禮字。這平姑娘是自幼跟她一起長大的,她嫁過來的時候,一共跟過來四個丫頭,死的死,嫁的嫁,只剩下這一個了。而且平姑娘也是個正經人,從不會在背後說三道四的,只會忠心服侍她,所以她才容得了。」
尤二姐笑著說道:「原來如此。我聽說你們還有一位寡婦奶奶和幾位姑娘,她這樣厲害,這些人怎麼能饒了她?」興兒拍著手笑道:「原來奶奶不知道,我們家這位寡婦奶奶,最是積德行善的人,從來不管事,平時就教姑娘們看書寫字,做做針線活。我們大姑娘不用說了,那也是善良的。二姑娘小名叫『木頭』。三姑娘小名叫『玫瑰花』,又紅又香,沒人不愛,就是有刺扎手。四姑娘還小,也是位不管事的。奶奶不知道,除了我們家的姑娘,還有二位姑娘,一位是姑太太的女兒,姓林;一位是姨太太的女兒,姓薛。這兩位姑娘可都是天仙一樣的美人,又都知書識字,我們要是在園子裡遇見了,連大氣都不敢出。」尤二姐笑著說道:「你們家的規矩多,遇見姑娘們,本就該躲得遠遠的,還敢出什麼氣呀。」興兒搖著手說道:「不是那麼回事,是怕這氣出大了,吹倒了林姑娘。氣出暖了,又吹化了薛姑娘。」大家一聽,都笑了。
尤二姐笑著說道:「你這張嘴呀,倒不像是跟著二爺的人,倒像是跟著寶玉的。」尤二姐剛要再發問,就聽尤三姐笑著問道:「你們家那寶玉,除了上學,還幹些什麼?」興兒道:「三姨還是別問他,說起他,三姨可能都不信。他長這麼大,就沒正經上過學。我們家從祖宗起,哪個不是在私塾里被先生嚴嚴地管著念書,可他偏不愛念書,是老太太的寶貝。老爺以前管,現在也不管了。外面的人看見了,誰不說他長得清秀俊朗,其實不知道,他整天就愛在丫頭堆里胡鬧。遇見我們,高興了,就在一塊兒玩。不高興了,他就不理人。我們見了他,就是坐著躺著不理他,他也不責備。因此,沒人怕他,想怎麼樣都行。」
尤三姐笑著說道:「主子嚴,你們抱怨。主子寬待你們,你們又這樣說。」尤二姐說道:「我們看寶玉是挺好的人,原來是這樣,真是可惜了。」尤三姐笑著說道:「姐姐別聽他胡說,寶玉我們也見過幾面,他不是那樣的人。那天我們坐在一塊兒喝茶,他剛剛用過的一個茶碗放在那裡,那丫鬟就拿來給我倒茶,他忙讓人再換一個新的給我,說他已經把茶碗弄髒了,不能再給我用。我心裡想著,他是有些女孩子氣,但心地是善良的。」尤二姐道:「那聽你這麼說,把你嫁給他,不是很好麼。」尤三姐一聽這話就不吱聲了,只是低著頭嗑瓜子。興兒在一旁說道:「可是他心裡已經有人了,雖然現在還沒定,但將來一準是和林姑娘。一是因為林姑娘愛生病;二是因為他們都還小。再過幾年,等老太太一開口,這事兒就成了。」
正說著,賈璉回來了,尤二姐忙起身迎接,尤三姐等人都退了出去。賈璉說道:「父親派我出去辦一件事,大概得去半個月,走前來看看你。」尤二姐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放心去吧,這裡有我,你不用擔心。三妹妹既然選定了人,也就不會朝秦暮楚[3]的,你只要聽她的就行了。」賈璉忙問:「是誰?」尤二姐笑著說道:「這人此刻不在這裡,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三妹妹自己說了,他一年不回來,就等一年;十年不回來,就等十年。如果他死了,她就剃了頭當尼姑去,吃齋念佛,一輩子不嫁人。」賈璉又問:「到底是誰,這樣讓她動心?」尤二姐笑著說道:「說來話長。五年前,外婆過壽,母親帶著我們過去拜壽。當天家裡請了幾個愛唱戲的人,其中有一個叫柳湘蓮的,三妹妹一眼就相中了,發誓非他不嫁。只是聽說他最近闖了禍跑了,不知道回來了沒有?」
賈璉一聽,說道:「難怪,我說呢,三妹妹眼力果然好。那柳湘蓮長得是那樣標緻,看過的人沒有不喜歡的。他和寶玉最要好,去年因為打了薛呆子,不好意思見我們,也不知跑哪裡去了。聽說人已經回來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問問寶玉就知道了。倘若他幾年不回來,不是耽誤了三妹妹麼?」尤二姐說道:「我們這個三丫頭,說得出就做得到。她既然這麼說,你就聽她吧。」二人又商議了一會兒,因為賈璉明天要早起,就去睡了。
[1][跟班]舊時跟隨在官員身邊或者跟在大家庭里的公子身邊的供使喚的人。
[2][母夜叉]比喻兇悍的婦女。
[3][朝秦暮楚]戰國時期,秦楚兩個諸侯大國相互對立,經常作戰。有的諸侯小國為了自身的利益與安全,時而傾向秦,時而傾向楚。這裡比喻人反覆無常,今天喜歡這個,明天喜歡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