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紫鵑試探寶玉
2024-10-04 16:38:46
作者: (清)曹雪芹著;富強改寫
這天,寶玉去看黛玉。正趕上黛玉在睡午覺,寶玉不敢驚動她,看見紫鵑正在迴廊里做針線活,便過來問她:「你們姑娘的身體好點了麼?」紫鵑說道:「好點了。」寶玉笑著說道:「阿彌陀佛,可算是好點了。」紫鵑笑著說道:「你也念起佛了,真是新聞。」寶玉笑著說:「所謂病急亂投醫。」一邊說,一邊見紫鵑就穿了一件墨綠色的小棉襖,寶玉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衣服,說道:「這大冷的天,你怎麼穿這麼少,還坐在風口裡,當心著涼了。」紫鵑說道:「以後我們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我們現在越來越大了,讓人看見了不好。姑娘常告訴我們,不要和你說笑。你看她,最近不也總躲著你麼?」說完就帶著針線回屋去了。
寶玉一聽這話,心裡就像澆了一盆冷水一般,瞅著竹子發了一會兒呆,又來到山上,隨便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來,越想越傷心,就哭了起來。正好趕上黛玉房裡的丫頭雪雁從王夫人那裡拿了人參回來,看見寶玉正坐在石頭上哭,就過來問道:「你在這裡幹什麼呢?」寶玉一看是雪雁,就說道:「你來找我幹什麼?你難道不是女孩,她既然要避嫌,不讓你們理我,你又來找我,就不怕被人看見了說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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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一聽,以為他又是在黛玉那兒受了委屈,轉身走了。回到瀟湘館,看見黛玉還沒醒,雪雁便把人參給了紫鵑,問道:「姑娘還沒醒,那是誰給了寶玉氣受,坐在那裡哭呢。」紫鵑一聽,忙問在哪裡,雪雁說就在山後的石頭上。
紫鵑囑咐了雪雁兩句,就趕忙出去找寶玉。見寶玉呆呆地坐在那兒,就走過去笑著說道:「我是為了大家好,才說了幾句,你可倒好,跑到這地方來哭,得了病可怎麼辦。」寶玉說道:「誰賭氣了,我是聽你說得有理,我想你們都這樣說,別人更得這樣說,將來就都不理我了。我想到這些,才傷心地哭了。」紫鵑見他這樣,就挨著他坐下,問道:「我還正有一事想要問你,姑娘要吃燕窩的事,是不是你和老太太說的?」寶玉說道:「是呀,老讓寶姐姐給拿過去,也不好,我就和老太太說了,估計是老太太告訴鳳姐讓每天都給送過來點。」紫鵑說道:「在這裡吃習慣了,明年回家,哪有閒錢吃這個。」
寶玉一聽,大吃一驚,忙問:「誰回家去?」紫鵑說道:「你林妹妹回蘇州去呀。」寶玉說道:「你騙人,就因為姑母沒了,才接來的,明年回去找誰呀?」紫鵑說道:「就你們賈家是大族,人口多。除了你家,別人家就是一父一母,族中就沒人了?林家再怎麼說也是書香門第,怎麼能把他們林家的女兒扔在親戚家不管不問,不是讓人恥笑?所以早則明年春天,晚則秋天,這裡不給送回去,林家也是必然要來接的。」寶玉一聽這話,如五雷轟頂。紫鵑想聽他怎麼回答,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出聲,剛要再問,就見晴雯過來了,說道:「老太太叫你呢,還不快回去。」說完,就拉著他走了。
晴雯見他呆呆的,一頭熱汗,臉色煞白,忙拉著他的手回到了怡紅院。襲人見他這樣,也慌了起來,以為是被風吹到了。但可怕的是,他兩眼發直,嘴裡流口水,要他怎樣就怎樣,好像傻子一般。襲人不敢去驚動賈母,忙找來李嬤嬤,李嬤嬤看了好半天,又是摸脈,又是掐人中[1],都不管用,便大喊了一聲,可不得了了,抱著寶玉就大哭。
襲人看他這樣,忙問晴雯是怎麼回事,晴雯就照實說了。襲人趕緊跑去了瀟湘館,一進門看見紫鵑正服侍黛玉喝藥,也顧不得什麼了,上來就問紫鵑:「你剛才和寶玉說了些什麼?他現在整個人都傻了,手腳也涼了,話也不會說了,只剩下半口氣了!」黛玉一聽這話,忙問紫鵑怎麼回事,紫鵑哭著說道:「我沒說什麼,就是幾句玩笑話,誰曾想他就當真了。」襲人說道:「你還不知道那傻子,經常把玩笑話當真。」黛玉對紫鵑說道:「你趕快過去,把話說明白了,他就醒了。」紫鵑忙跟著襲人到了怡紅院。
這時,賈母等人也過來了。一見紫鵑,氣得火冒三丈,罵道:「你這小蹄子,和他說了什麼?把他害成這樣!」紫鵑忙說道:「沒敢說什麼,就是幾句玩笑話。」寶玉一聽紫鵑來了,才「哎呀」了一聲,哭了出來。眾人見了,才放心了一些。賈母拉住紫鵑,以為是她得罪了寶玉,讓她給寶玉賠罪。誰知寶玉一把拉住紫鵑,死也不放,嘴裡不住地說:「要走就連我一塊兒帶走。」
大家不明白,細問才知道,就因為紫鵑說了句,黛玉要回蘇州了,他就變成了這樣子。賈母流著淚說道:「我以為是什麼大事,原來就是這句話。」又跟紫鵑說道:「你這孩子,平時看著也挺聰明伶俐的,你也知道他是個痴人,平白無故騙他幹什麼。」薛姨媽在一旁勸道:「寶玉本來就心實,和林姑娘又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突然聽說她要走,就是外人聽見了都會傷心,更何況他!這不是什麼大病,老太太只管放心,吃一兩副藥就好了。」
正說著,有人來報:「林之孝家的聽說寶玉病了,要過來看看。」賈母說道:「難為他們有這份心,讓他們過來吧。」寶玉一聽見這個「林」字,就滿床打滾,說道:「不得了了,林家的人來接林妹妹了,快打出去罷。」賈母一聽,忙說:「打出去罷。」又安慰說:「那不是林家人,林家人都死絕了,沒人來接她們,你放心吧。」寶玉哭著說道:「管他是誰,除了林妹妹,誰都不許姓林。」賈母說道:「沒姓林的,凡是姓林的都打出去。」又吩咐眾人:「以後別叫林之孝的進園子裡來,你們也不許說『林』字。」眾人忙答應著,見寶玉這樣,都想笑又不敢笑。
這時,寶玉又一眼看見了架子上擺著的船的模型,便吵著叫道:「那不是接她們的船來了麼?還停在那裡呢。」賈母忙讓人把它拿下來。襲人剛拿過來,寶玉伸手就搶了過去,藏在被子裡,笑著說道:「這下她們可回不去了。」一邊說,一邊死拉著紫鵑不放。一會兒,大夫過來了,給寶玉把了脈,說是急火攻心,沒什麼大礙,好好調理幾日就會好。
賈母見寶玉不放紫鵑,就讓紫鵑待在這裡服侍,黛玉那邊又派了別人過去。這幾日,寶玉按時服藥,加上紫鵑在一旁安慰,漸漸地好了起來。這天,趁沒人在,寶玉拉著紫鵑的手說道:「你為什麼騙我?」紫鵑說道:「不過是騙你玩兒的,你也當真。林家確實沒什麼人了,即使是有,也是遠房親戚。即便有人來接,老太太也是不會放的。」寶玉說道:「就是老太太肯,我還不肯呢。」紫鵑笑著說道:「真的不肯!只怕是嘴上這麼說吧,過兩年娶了親,你眼裡還能有誰呀。」寶玉一聽這話,說道:「我的心難道你不明白麼?我才好了幾日,你又來慪我,我真恨不得此刻就死了,把我的心掏出來給你們看看。」一邊說,一邊又流下眼淚。紫鵑忙堵住了他的嘴,給他擦眼淚,又笑著解釋說:「你不用著急,本來是我著急,所以才故意試探你的。」
寶玉聽了,很是詫異,問道:「你著什麼急?」紫鵑笑著說道:「我只是替林姑娘發愁,父母都已經死了,也沒個兄弟,以後可依靠誰呀。所以一時著急,才編些瞎話來騙你,想看看你的反應,誰曾想你就這麼鬧起來了。」寶玉笑著說道:「原來是這事,從今以後別再為這事發愁了,我就告訴你一句話:活著,我們一塊兒活;死了,我們就一起化成灰,化成煙,怎麼樣?」紫鵑一聽這話,心也就放下了。
因為寶玉這麼一鬧,黛玉也不免傷心落淚,病比以前更嚴重了。這些天,寶玉的病漸漸好了,就讓紫鵑回來繼續服侍黛玉。夜深人靜,紫鵑躺在床上悄悄笑著對黛玉說:「寶玉的心倒是實在,聽見我們要回去,就這樣鬧了起來。」黛玉不回答。紫鵑停了一會兒,又自言自語地說道:「一動不如一靜,我們這裡也算是好人家,別的倒還好說,最難得的是從小在一塊兒長大,彼此的脾氣性格也都了解。」黛玉在一旁說道:「你這幾天還不累呀,趁這會兒還不歇一歇,亂嚼什麼舌頭。」紫鵑笑著說道:「我是真心為姑娘發愁呀,也沒父母兄弟,誰才能是身邊是那知冷知熱的人呀!趁著老太太還硬朗明白,早把親事定下來才好。倘若哪一天老太太有個好歹,那時雖也能嫁個好人家,但不一定能稱心如意,白白耽誤了好時光。外面公子王孫雖然多,可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即便是娶了個天仙回家,也不過是喜歡個三五天的,就忘在腦後了。若娘家有權有勢的,還能好點。像姑娘這樣的,有老太太在還好,倘若老太太沒了,只能任人欺負。所以說,趕緊拿主意。姑娘是個明白人,難道沒聽過那句俗語麼,『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
黛玉一聽,便說道:「這丫頭是不是瘋了,怎麼去了幾天,就說出這樣的話,我明兒一定去告訴老太太,把你退回去,我可不敢要了。」紫鵑笑著說道:「我說的是好話,不過叫你留點心,也沒有讓你去為非作歹。何苦去告訴老太太,讓我吃虧,你又有什麼好處。」說著說著,就自己先睡著了。黛玉聽了這些話,嘴上是責怪她,其實心裡何嘗不明白她是為自己好,不免又覺得傷感,哭了一夜,一直到天亮,才打了個盹兒。第二天,賈母過來看望,又囑咐了好些話。
這日,黛玉感覺身體好了一些,就到寶釵那兒去坐坐,正好看見寶釵在那裡和薛姨媽撒嬌。黛玉觸景生情,哭著說道:「你分明氣我是沒娘疼的孩子。」寶釵笑著說道:「媽媽,你瞧她那樣,還說我撒嬌。」薛姨媽說道:「也不怪她傷心,可憐這沒父母的孩子。」又摸著黛玉說道,「好孩子,別哭。你見我疼你姐姐,你傷心,你可知道我心裡是更疼你的。你姐姐雖然沒父親,可還有我,有親哥哥,這就比你強了。我常和你姐姐說,心裡疼你,只是嘴上不好說出來,怕別人覺得是因為老太太疼你,我們也跟著巴結。」
薛姨媽又拉著黛玉的手,說了好多的話。一會兒又說到婚事上了,只聽薛姨媽對寶釵說道:「老太太是那麼疼你寶兄弟,他長得又是那樣好看。如果在外頭找一戶人家的姑娘,老太太未必滿意,不如把你林妹妹嫁給他,不是四角齊全了麼?」黛玉一聽說到了自己的頭上,紅了臉,拉著寶釵說道:「我就打你!為什麼招姨媽說出這些不正經的話來。」寶釵笑著躲開。紫鵑忙跑來笑著說道:「姨太太既然有這個主意,為什麼不和老太太說去?」薛姨媽笑著說道:「這孩子急什麼!想必是催著姑娘出了嫁,自己也嫁個小女婿去。」紫鵑一聽也紅了臉,道:「姨太太真是倚老賣老。」說完轉身就出去了。黛玉在一旁笑著說道:「該該該,也讓你碰了一鼻子灰!」在場的薛姨媽母女和婆子丫鬟都笑了起來。
[1][人中]人中是一個穴位名稱,位於人體鼻唇溝的中點,為急救昏厥要穴。主治癲癇病、中風昏迷、小兒驚風、面腫、腰背強痛等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