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探春治府管家
2024-10-04 16:38:43
作者: (清)曹雪芹著;富強改寫
年剛過,鳳姐因為年前操勞過度,一下子就病倒了,整天躺在床上喝藥靜養也不見好。鳳姐這一病,王夫人突然感覺像少了左膀右臂,好多事也照應不過來,就把李紈叫過來管家。李紈一向是個大好人,不免會放縱了下人。王夫人就讓探春和李紈一塊兒處理事務。這探春是趙姨娘生的女兒,和賈環是親姐弟,但性格卻和他完全相反。因一向懂事能幹、聰明大方,賈母和王夫人都很喜歡她。
這時正是初春,黛玉的咳嗽病又犯了。湘雲也因為季節變化病倒了,住在蘅蕪苑裡養病,整日是藥不離口。探春和李紈住得遠,商量起事來不方便,所以兩人約定每天早晨到園門口旁邊的小花亭碰頭,把該商量的事商議妥當。
下人們開始見李紈一人管事,心中都暗自高興,認為李紈是個厚道人,不會責罰他們,比鳳姐好對付。見又添了探春,也都想著不過是未出嫁的年輕小姐,而且平時看著也挺和善的,因此就沒在意,幹活也比鳳姐在時懈怠了許多。但三四天後,經歷了幾件事,大家才漸漸覺得探春做事的精細程度一點兒也不比鳳姐差,只不過就是說話溫柔,性情柔順些罷了。底下人都暗中抱怨說:「剛倒了個巡海夜叉,又來個鎮山太歲[1]。連夜裡偷著喝酒的工夫都沒有了。」
這日,王夫人出去赴宴。李紈和探春忙了一早上,剛坐下喝口茶,就見吳新登的媳婦過來說:「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昨天死了,已經告訴老太太和太太了,他們讓姑娘來辦這件事。」說完就站在一邊不吱聲了。其實這吳新登媳婦早就想好了,如果是鳳姐管家,她早就把以前這種事怎麼辦的,查清楚了,再來報。現在見李紈老實,探春又是年輕的姑娘,就沒去查,正好藉此試探她們有沒有主意。
探春一聽就問李紈該怎麼辦。李紈說道:「前幾天襲人的媽死了,我聽說是賞銀四十兩,也賞他四十兩吧。」吳新登的媳婦聽了這話,忙說好,轉身就要走。探春說道:「你先回來,我問你,以前的姨奶奶家裡遇到這種事,都賞銀多少?」吳新登媳婦根本沒查,也就不記得,就笑著說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賞多賞少,誰還能說什麼呀。」探春說道:「胡鬧,依我說,還得賞一百兩呢。若不按照規矩來,不是讓別人笑話麼。」吳新登的媳婦笑著說:「既然這麼說,我去查舊帳去。」探春笑著說道:「你也是老人了,平時跟著二奶奶,遇見什麼事也去現查麼?若是這樣,鳳姐姐也不是厲害的,算是寬厚的。還不去找來給我們看!再晚了,知道的是說你粗心,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沒主意呢。」吳新登媳婦滿面通紅地走了出來。眾丫頭們一聽這話,也都直吐舌頭。
吳新登媳婦趕忙把舊帳找出來給探春看,探春看了看,有給二十兩的,有給四十兩的。探春便說道:「給他二十兩銀子,把這帳留下給我們仔細看一下。」吳新登媳婦忙轉身出來。一會兒,趙姨娘忽然來了,開口就說道:「這屋裡的人都不把我當人看,姑娘也該給我出口氣。」探春說道:「你這話是在說誰?我聽不懂。「趙姨娘說道:「我點燈熬油地熬到這麼大的年紀,又有了你弟弟,這會兒怎麼連襲人都不如了呢。我這還有什麼臉面,連你也都沒臉了。」
探春一聽,說道:「原來是為了這件事。」一面坐下,一面拿出舊帳給趙姨娘瞧,又說道:「這是祖宗的規矩,人人都得按這個來辦。依我說,太太不在家,你就安靜些,養養神吧,何苦要操這心,太太疼我,因你每每生事,幾次寒心。我要是個男人,早就不在這個家待著,出去干自己的一番事業了。偏偏我是個女孩,太太看重我,讓我管家,還沒有做一件好事,你先來作踐我。倘若太太知道了,怕我為難,不讓我管了,那時你才真的沒臉了呢。」一面說,一面哭了起來。
趙姨娘一時沒了氣,說道:「太太疼你,你也該幫幫我們,你只顧著討太太的歡心,就把我們都忘了。」探春說道:「我怎麼忘了,叫我怎麼拉扯。」李紈在一旁勸道:「姨娘別生氣,這也不能怨姑娘,她心裡想要幫,可是嘴裡怎麼能說出來。」趙姨娘說道:「誰也沒讓你去幫別人,如今是你舅舅死了,你多給個二三十兩銀子,太太能不同意?分明太太是好太太,是你太尖酸刻薄。等什麼時候你出嫁了,我還指望你能格外照看趙家呢。哪承想你翅膀還沒硬呢,就揀那個高枝兒飛去了。」
探春一聽這話,臉氣得煞白,嗚嗚咽咽地一面哭一面說道:「誰是我舅舅,我哪裡來的舅舅,既然這麼說,他每天跟在環兒身後,就是個跟班的奴才,那時怎麼不拿出舅舅的樣來。何苦呢,誰不知道我是姨娘生的,一定要三兩個月就找出點事,說說道道,生怕別人不知道。幸虧我是個懂事的,我要是糊塗不知禮的,早和你急了。」李紈在一旁急得直勸,趙姨娘還在那兒嘮叨。
忽然聽見有人來報說二奶奶房裡的平兒來了,趙姨娘聽了才不嘮叨了。見平兒進來了,趙姨娘忙笑著讓坐,又忙問:「你奶奶好些了麼?我最近沒空,所以也沒過去看看。」平兒笑著說道:「奶奶說了,趙姨奶奶的兄弟沒了,怕姑娘不知道舊例。按照規矩呢,只能給二十兩。如今這個事,就請姑娘看著辦,再給添點兒也可以。」探春擦去淚痕說道:「好好的添什麼添,我都給完了,她又來做好人。敢情拿著太太的錢花不心疼,正好還送個人情。你告訴她,我可不敢添,等她什麼時候病好了出來管家,愛怎麼添怎麼添。」平兒一進來,怎麼回事就明白了大概,現在看探春這麼說,也就不好再說什麼。
因為剛才探春哭了,所以幾個丫鬟忙捧了臉盆、毛巾過來。探春剛要洗,就有一個丫鬟過來要環兒和蘭哥上學的銀子。平兒在一旁說道:「你忙什麼,沒看見姑娘在洗臉麼。二奶奶跟前也這麼不會看臉色麼?姑娘是仁厚,等我去告訴二奶奶,就說你們眼裡沒姑娘,到時你們吃了虧,可別怨我。」嚇得那個丫鬟連忙陪笑說:「是我粗心了。」一邊說,一邊忙退了出去。
探春一邊擦臉,一邊說道:「你遲來了一步,還沒見到更可笑的,連吳姐姐那個經常辦事的都不查清楚了再來報我們。幸虧我們問她,她居然還說不記得了,要是你們二奶奶,准沒這個耐性,還等她查完再報?」平兒笑著說道:「二奶奶那兒她要是敢這樣,早就被攆出去了。他們這是看大奶奶是菩薩心腸,姑娘又是靦腆的小姐,才敢這樣。」說著,又對門外的媳婦們說道:「你們只管在這兒撒潑,等二奶奶好了,有你們好瞧的。」門外的媳婦們一聽,都嚇得沒了話。
平兒又對探春說道:「姑娘知道,二奶奶本來事就多,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姑娘這幾年冷眼看著,如果覺得哪些地方該添該減,就只管去做,也不枉太太疼你一場。」探春想了想,說好。一會兒梳洗完畢,又把剛才那個丫鬟叫進來問:「剛才要的環兒和蘭哥上學的銀子,是幹什麼用的?」那丫鬟便說:「是上學時吃點心或者買紙筆的,每位爺都有八兩的銀子。」探春說道:「凡是各位爺上學的花銷,每個月已經都支付給各個屋裡了。環兒的是趙姨娘領,寶玉的是襲人領,蘭哥是大奶奶屋裡的領,現在怎麼又多出八兩銀子?從今日起,這一項免了。平兒回去告訴你奶奶,就說我說的,這一項務必免了。」平兒笑著說道:「早就該免了,以前奶奶就說要免,因為忙,就給忘了。」
這時,秋紋走了進來,想問問寶玉的和他們的月錢什麼時候發。眾媳婦忙讓她改天再來,又說:「她正要找幾件厲害的事和不聽話的人開刀,給眾人做榜樣呢,你何苦來碰釘子。連二奶奶的事,她都敢駁兩件,何況我們呢。」秋紋一聽,忙轉身走了。
平兒傳完了話,就回去了。鳳姐問:「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平兒便笑著把剛才的事情細說了一遍。鳳姐笑著說道:「好好好!好個三姑娘,真是好樣的。只可惜不是太太生的。」
平兒笑著說道:「奶奶說糊塗話了,她即便不是太太生的,難道誰還敢小看她,不是和別人一樣看待麼?」鳳姐嘆息著說:「你哪裡知道?雖然嘴上說都一樣,但女孩不比男人,要出嫁時,有的人家就要先打聽姑娘是正出[2]還是庶出。殊不知,別說是庶出,就是咱家的丫頭也要比別人家的小姐強。」平兒聽了也覺得是。
平兒陪鳳姐吃過飯後,又來探春這邊,只見探春、李紈和寶釵正在商量家中的事務。探春見平兒來了,就問道:「你也去過賴大家的園子,你覺得和咱家的比怎麼樣?」平兒笑著說道:「還沒有咱家一半大,樹木花草也少得多。」探春說道:「我那天和他家的女孩說閒話,他們家園子裡的果樹、花草等是承包出去的。每年除去她們自己吃的筍菜魚蝦,到了年末還能剩二百兩銀子。我那時才知道,一個破荷葉,一個破草根子,也是值錢的。」她們三人聽了都點了點頭。
探春接著說道:「咱們的園子比他家的大一倍,這麼算,一年就能有四百兩銀子。但這樣的話,難免說我們小器,不是我們這樣人家的做派。但我們可以從園子裡選出幾個能幹本分的婆子,派他們收拾料理,也不用她們交租子,種出來的瓜果蔬菜她們也可以拿出去賣,只是孝敬我們一些就行。這樣一是園子有專人打理,花草樹木肯定長得更好;二是不會白白浪費了東西;三是也省去了請那些花匠等人的費用。」寶釵在旁邊正看牆上的畫,聽她這樣一說,便笑著回道:「好事。」李紈也說道:「好主意,這麼幹,太太肯定高興。省錢事小,園子裡有專人打掃,各司其職,又讓她們出去賣錢,她們必然更加盡心盡力。」探春見大家都說好,就讓平兒去問問二奶奶,看她願不願意。平兒去問過鳳姐,鳳姐也覺得好,讓探春她們就這樣做。
探春聽了,便和李紈命人將園中所有婆子的名單要來。大家商議了一下,大概定出幾個人,便把她們都叫來,把事情和她們說了。眾人一聽,都高興得直說願意。有的要包竹林,有的要包稻田,有的要包花草樹木。每人除交一定的筍米錢糧之外,剩下的都可以拿出去賣錢。寶釵還讓包園子的婆子拿出點錢來,給那些沒有包到園子的婆子,省得招人嫉恨,惹出事端。婆子們都連連稱是,高高興興地走了。
[1][鎮山太歲]比喻強橫兇惡之人。府里的人因為害怕探春,所以把她比作兇惡之人。
[2][正出]封建宗法制度下,正妻所生的孩子叫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