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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晴雯帶病補衣

2024-10-04 16:38:37 作者: (清)曹雪芹著;富強改寫

  襲人因母親病重回家去了,寶玉的生活起居就由晴雯和麝月負責。這天夜裡,寶玉醒來想喝水,麝月忙去倒,晴雯在一旁也醒了。麝月見外面月光皎潔,就對他們說道:「你們先別睡,坐著說會兒話,我出去走走。」晴雯笑著說道:「你去吧,外面有個鬼等你。」寶玉說:「別聽她的,外面的月色多好,你去吧。」麝月穿上衣服就走了出去。

  晴雯等她出去,就想出去嚇嚇她,仗著自己身體比別人好,又不怕冷,穿了一件小襖就出去了。寶玉叫住她說:「小心,凍著了可不是鬧著玩的。」晴雯擺擺手,走出房門,忽然吹來一陣寒風,就覺得刺骨的寒冷,不禁打了個冷顫,心裡想道:「難怪人家說熱身子不可吹冷風,這一吹果然厲害。」正要嚇麝月,就聽寶玉叫道:「晴雯出去了。」晴雯忙轉身進來,笑著說:「又不會嚇死她,就你這麼關心她。」寶玉說道:「不只是怕你嚇著她,也怕你凍壞了自己。你這樣去嚇她,她沒有防備,再一叫,吵醒了別人。人家該說襲人才走了一夜,你們就這樣裝神弄鬼的。」

  還沒等說完,就聽門「咯噔」一聲響,麝月慌慌張張地回來了,說道:「嚇了我一大跳,天黑看不清楚,就見石頭後面好像蹲了一個人,剛要叫,就見那東西飛到了亮處,我才看清楚,原來是一隻大公雞。」一面說,一面看著晴雯說道:「你剛才就穿這麼少的衣服出去的?」寶玉說道:「可不就這麼出去的麼。」麝月說道:「沒把你的皮凍破了。」說著,便把火盆里的火弄旺。

  晴雯因剛才一冷,現在又一暖,一時扛不住,打了兩個噴嚏(tì)。寶玉說道:「怎麼樣?到底傷風了吧。」麝月笑著說道:「她自己不知道愛惜身體,明兒要是病了,也是她自作自受。」寶玉問道:「發燒麼?」晴雯咳嗽了兩聲,說道:「沒事,哪有那麼嬌貴。」說完,大家就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晴雯果然覺得鼻塞聲重、頭疼腦熱起來。寶玉怕王夫人知道會把晴雯趕回家去修養,就悄悄地給她請了個大夫,又是診脈,又是開藥。寶玉因為擔心晴雯的病,在賈母那兒吃過飯,就匆匆趕回來了。一進屋就見晴雯臉燒得透紅,一個人也不在屋內,就問麝月哪兒去了。晴雯說:「剛才平兒來了,鬼鬼祟祟地把她叫出去說話,估計是要把我攆出去。」寶玉說道:「你別亂猜,平兒不是那樣的人,我替你聽聽去。」

  寶玉從後門出去,到窗下一聽,只聽見平兒和麝月說:「宋媽把鐲子送回去了,偷鐲子的是你們房的小丫頭墜兒。我沒讓宋媽聲張,向二奶奶謊稱鐲子是掉到雪地里,雪化了就找到了。一是寶二爺平時最關心女孩兒,千萬別讓他知道了生氣。二是襲人不在,晴雯性子不好,又在病中,也得瞞著她,要不然更得生氣了。等以後找個別的藉口,把墜兒攆走就行了。」

  寶玉讚嘆平兒用心良苦,心裡又氣墜兒,一個那麼聰明伶俐的丫頭,怎麼做出這樣的醜事,回房就一五一十全告訴了晴雯。晴雯一聽,勃然大怒,當時就要叫墜兒。寶玉忙勸她:「這一叫,就辜負了平兒的一片好心,不如領平兒的情,過後再打發墜兒。」晴雯說道:「雖是這麼說,只是怎麼忍得下這口氣。」寶玉說道:「這有什麼好氣的,你只管養病。」

  晴雯服了藥,夜裡雖出了汗,但仍沒退燒。第二天,又請醫生看了,加了藥,燒才退了些,鼻子還是不透氣兒。寶玉拿來上等鼻煙[1],讓晴雯用指甲挑了些兒,吸入鼻中,接連打了五六個噴嚏才好些,只是太陽穴還痛。寶玉就讓麝月找鳳姐兒要來西洋膏藥,給她貼上,這樣才略微舒服了。

  第二天一早,寶玉過來給賈母請安,說要去給舅舅拜壽。賈母看外面要下雪,就讓鴛鴦拿一件大衣給她。寶玉只見那大衣金燦燦的煞是好看,好像又不是上次寶琴披的那件。賈母笑著說道:「這個叫作雀金,是俄羅斯國用孔雀毛攆成線織成的。前那件野鴨子毛的給了你小妹妹,這件就給你吧。」寶玉磕了一個頭,就把它披在了身上。賈母說道:「就剩這一件了,你可別糟蹋了。」說著,又囑咐了他一些話,寶玉便走了。

  晴雯吃了藥,到了晚上還不見好,急得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亂罵大夫。麝月在一旁正勸著,墜兒進來了,晴雯一見她,更是又氣又罵,拿著東西就打墜兒,疼得墜兒亂喊亂叫,麝月忙把她拉開。晴雯叫人把墜兒趕出府去,墜兒的母親過來哭鬧,說什麼晴雯不給她臉面,氣得晴雯漲紅了臉。

  剛安靜了一會兒,寶玉回來了,一進門就唉聲嘆氣的,麝月忙問緣故。寶玉說道:「今天老太太高高興興地給了這件褂子,誰知沒注意,後襟上燒了一塊。幸虧天黑了,老太太和太太沒有注意到。」麝月說:「這沒什麼,叫人拿出去,找一個能幹的織補匠人織上就行了。」便用包袱包上,叫來一個丫鬟說,「趕天亮前補好,千萬別讓老太太、太太知道。」過了一會兒,丫鬟又把東西拿回來說:「不但織補匠人,就連能幹的裁縫、繡匠和做女工的都問過了,都不知道這是什麼,沒人敢接這活。」麝月急著說道:「這可怎麼辦,明天還是別穿了。」寶玉說道:「明天是正日子,老太太說了,還讓穿這個去。如果說給燒了,不是讓人掃興?」

  晴雯聽了半天,忍不住翻身說道:「拿來給我看看,沒這福氣就別穿,現在開始著急了。」晴雯拿過來,仔細看了看,說道:「原來是用孔雀金線織成的,咱們也拿孔雀金線,就像界線[2]似的界密了,只怕還能混過去。」麝月說道:「孔雀線是有的,但是這屋裡除了你,也沒人會界線這手藝了。」晴雯說道:「沒事,我硬撐著,還可以干。」寶玉忙說:「這怎麼行,剛好一點,怎麼能幹活。」晴雯說道:「不用擔心,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一面說,一面坐起來,挽了挽頭髮,披上衣服。她只覺得頭重腳輕,兩眼冒金花,實在有些撐不住,但不做又怕寶玉著急,只能咬牙堅持。

  晴雯讓麝月幫忙拿線,晴雯拿在手裡一根一根地比,笑著說道:「雖然不是很像,但是補上了估計也不明顯。」寶玉說道:「這就很好,難道找俄羅斯國的裁縫來補?」晴雯先把里子拆開,再將破口的地方用刀颳得松鬆散散的,然後再縫了兩道,分出經緯。再依照原來衣服的紋路,來回織補。縫幾下,就看看。再縫幾下,再看看。弄得她頭昏眼花,氣喘噓噓,縫不上幾針,就得躺下來休息一下。

  寶玉一會兒問她喝不喝水,一會兒又要給她加件衣服。晴雯急得說道:「小祖宗,你趕快睡吧。再熬上半夜,明兒再把眼睛敖紅了,可怎麼得了。」寶玉見她著急,只能胡亂睡下,也睡不著。直到深夜,晴雯才把衣服補好,又用小刷子慢慢地剔出絨毛來。麝月看了說:「這就很好了,不留心,還真的看不出來是補過的。」寶玉看了看說道:「和真的一樣。」只聽晴雯「哎呦」一聲,倒在了床上。

  寶玉見晴雯已經累得筋疲力盡,忙讓小丫鬟過來侍候。沒一頓飯的工夫,天已經大亮。寶玉顧不上出門,趕緊叫大夫過來,一會兒大夫過來診了脈,說是勞累過度,若不調養,非同小可,便開了藥方。寶玉忙讓人去抓藥,嘆息著說道:「倘若有個好歹,不都是我的罪孽[3]。」晴雯躺在床上說道:「好大爺,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我哪有那麼嬌貴,幹這麼一點活,就累著了?」寶玉無奈,只好走了。到了下午,寶玉記掛晴雯的病情,藉口身體不舒服,就先回來了。晴雯此病雖重,但是她一向身體好,加上飲食清淡,經過細心地服藥調治,漸漸地好了起來。襲人回家後照顧母親,但是母親還是去世了。襲人送了殯後,也回到園子裡。

  [1][鼻煙]鼻煙是把優質的菸草研磨成極細的粉末,加入麝香等名貴藥材,或用花卉等提煉。製作工藝十分考究,所以一般把它用臘密封幾年乃至幾十年才開始出售。聞鼻煙是聞它的芬芳之氣,藉以醒腦提神。因為聞鼻煙可起到輕度的麻醉作用,以緩解神經緊張的壓力,使疲勞的身軀得到暫時的休息和鬆弛。

  [2][界線]手工刺繡和織補工藝中所用的一種縱橫線織法。

  [3][罪孽]迷信的一種說法,認為有罪會受到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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