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 論合作、同居和婚姻

2024-10-04 16:36:39 作者: [英]威廉·古德溫著 鄭博仁、錢亞旭,王惠譯

  探究個性和一致的恰當分界是引人入勝的話題。一方面,有人評論到人具有社會性。沒有社會,我們將被剝奪我們天性所能接受的最顯著的享受。在社會裡,沒有任何具有人真正標誌的人能夠獨立。人們的看法、脾氣和習慣相互影響。這影響決非僅僅是爭辯和說服的作用;而是以潛移默化的方式起作用,任何決心都不能完全阻止相互的影響。想孤立自己不受別人影響的人會陷入比自己打算避免的更糟糕的錯誤。這樣的人會擺脫人的特性,從而不能正確判斷他的同胞或推理人類事務。

  另一方面,個性是精神卓越的必要要素。完全同意和模仿他人的人幾乎不會具有思想能力和準確的思想。他的人生觀是感官上的玩忽職守。他像阿爾米達花園中的一位俘虜,沉迷於無數快樂,不能具有英雄的進取心或哲學家的嚴肅性。他忘記一切,也被別人忘記。他在人類社會中開了小差。人類不會得益於他。他不能激勵人類努力,也不能引導人類前進而做出難以預料的成就。國家或人們需要他時,他卻不在隊伍之列。人類對他沒有義務;如果他還有一點慷慨精神,他就不會滿足自己的行為。真正值得尊敬的人和正直幸福人必定堅韌地保持自己個性。如果他縱情享受,培養人的情感,那他同時必須勤勞地從事自己的研究,運用自己的認識能力。

  前一章提到的反對者談到思想變化無窮,他們這個說法部分準確。如果說我們不能認識真理,不能提出證據以及不能取得一致意見,這很荒謬。在這些方面,思想不斷發展,我們便不斷更相互接近。但是在有些問題上,我們將不斷持有不同的觀點,也應該持有不同見解。每人的觀點、社會關係及條件都是他自己的。不顧每人的條件多麼不同,要求所有人按照一種具體的共同法則行動,這是有害的制度。此外,根據思想不斷進步的學說,我們總會犯錯,但我們每天會減少錯誤。加速錯誤的減少,取得一致的判斷的正當方法不是通過暴力、法律或模仿;而是激勵每一個人獨立思考。

  上述原則表明,通常理解為合作的一切事物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弊端。一個孤獨的人會根據他的需要被迫放棄或推遲實現他最好的想法。因為這種情況,多少值得讚賞的設想便夭折了。更糟糕地是,一個人被迫去考慮別人的方便。我同別人一起用餐或工作,那時間要麼方便我,要麼方便他,或者對兩者都不方便,我們不能像鐘錶的機件那樣協調。

  因此,所有職責以外的合作應小心地避免。公共勞動或公共用餐也如此。「但是對於工作性質決定的合作,我們怎麼辦呢?」應當減少這種合作。或許共同勞動要比分憂解困有害得多。緊急情況下進行的合作,其害處只得暫不考慮,現在對此懷疑是不合理的。根據事情的本質,某種合作是否總是有必要,對此我們幾乎不能回答。目前,伐木、挖運河或開輪船都需要許多人的勞動。它們永遠需要許多人的勞動嗎?回想人類發明的複雜機器——各種磨粉機、織布機、蒸汽機,難道我們不為這些機器產生的勞動量總和而驚訝嗎?誰會說這種進步會停止呢?目前,這些發明使社會勞動階層感到驚慌;它們可能造成暫時的痛苦,但後來,他們有助於大多數的最主要利益。在平等勞動的狀態下,這些發明的實用性將無可厚非。今後,最廣泛的勞動是否由一人完成,這並非清楚;舉一個熟悉的例子,將犁放在地里,不需要人看管,地是否就可以變為耕地。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著名的富蘭克林曾經猜測說:「精神有一天完全控制物質。」

  這裡被描繪的過程可以總結為體力勞動會終止。看看過去的偉大天才怎樣預料人類將來的進步,這很有益。萊喀古士的一條法律規定,禁止僱傭斯巴達人從事體力勞動。為此目的,斯巴達人有必要充分僱傭奴隸去從事繁重的勞動。物質,或者更確切地說,宇宙確定不移的規律,將在我們討論的未來時代中代替當奴隸的希洛人。在這個意義上,不朽的立法家啊,我們將又回到你原來開始的地方。

  再回到合作問題上。猜想怎樣積極地減少人類社會中合作這樣一種特點,這仲推測可能會引人入勝。比如,我們會有音樂的合奏嗎?大多數演奏者的技巧的糟糕狀態非常明顯,直至今天,這也是令人可恨又可笑的話題。將來難道一個人代替全體演奏不實際嗎?我們還會有戲劇表演嗎?這裡面似乎有荒唐而可惡的合作。在未來,是否有人裝扮起來,鄭重其事地重複別人的言論和思想,這值得懷疑。是否音樂演奏者習慣性地演奏別人的曲子,這值得懷疑。我們因循苟且地承認前人出色的成就,我們習慣於縱容我們懶惰的智能。所有鄭重其事地重複別人的觀點似乎成了一種策略,長時間地抑制我們思想的運用。從這種意義上看,這似乎是一種不誠實的表現,因為誠實要求我們立刻說出有價值的觀點。

  說出這些初步想法和設想後,我們不妨試圖談談個性的限定。每個人接受任何外界事物的印象時,他們的思想都會受到強烈地影響;沒有外界印象,我們就不存在。閱讀別人作品的人,在很大程度上都會使其思想跟隨作者的指導。但是,這似乎並不會成為反對讀書的充分理由。一個人總是積累了別人需要的觀點和事實;在相同條件下,經過吸收、成熟的觀點大概總是優於即興而發的言論。談話也是一種合作,其中一方的思想總是由別人來引導;然而,談話、思想交流似乎是進步的最豐富的源泉。這正如懲罰的例子一樣,他以最溫和的方式勸說別人不去做壞事時,他可能反而也感到痛苦;但是這樣懲罰無論如何不能取消。

  不要誤解或過分引伸關於人未來個性的觀點。我們應該互不依靠。不把社會作為生活所必需,而是當作一種奢侈來快活地享受的人是天真而令人羨慕的人,也是最完善的人。這樣的人不會為了必須消磨自己時間或掩飾自己的弱點,而求助於社會。在與人交往中,他會找到快樂;他的性情使他能接受友誼和愛情。但是他以同樣的熱情甘於獨處,找到最大的滿足和最純的快樂。

  

  合作的另一問題是同居。這種做法的弊端顯而易見。為了成功培養人類的認識能力,人類精神活動必須相互獨立。我們應該避免為了把我們的觀點溶合為一的做法。同居與堅韌是敵對的。堅韌使一個人習慣於在行動上或觀點上自己進行判斷,並且感到有能力完成自己任務。除此之外,期望兩個人長時間後,會在趣味和願望上一致,這很荒唐。他們一起行動,一起生活,就是使他們遭受不可避免的相互阻礙、爭吵和痛苦。只要他們的習慣、愛好和觀點繼續不同,他們不可能不這樣。沒有人總是快樂和和藹;最好讓他一時的惱怒自行消失,因為那種情況下,禍害會受到限制,因為對立脾氣的不調合以及自尊心受到傷害會大大增強惱怒。我糾正別人缺點時,我會很禮貌、很幽默。我不會以盛氣凌人和謾罵的方式去說服他。但是,在交往過於密切時,這類方式會不可避免地被採用。

  同居問題特別令人感興趣,因為它包括婚姻問題。因此,它應該更詳細地被探討。歐洲國家婚姻制度的弊端遠遠超過我們的描述。兩個考慮不周而浪漫的異性青年經過少數幾次在充滿錯覺的情況下來往,便共誓白頭偕老。結局如何呢?他們幾乎都發現被欺騙了。他們犯了無法挽回的錯誤,只得儘量好自為之。他們只能相信最明智的辦法是對現實視而不見。如果他們靠著顛倒黑白說服自己最初對於對方的不成熟見解為正確,他們會認為自己幸福美滿。因此,婚姻制度變成了欺騙制度;在日常生活中有意歪曲自己判斷的人,在其它方面也不會作出正確判斷。

  此外,婚姻像現在被理解一樣,乃是一種壟斷,而且是最惡劣的壟斷。只要兩個人被權威性制度禁止,不能遵從自己思想的指導,偏見就會存在,並且日益滋長。只要我以專橫、人為的手段保持享有一個女人,我便犯了最醜惡的利己主義罪行。人們以永久忌妒心注視這虛構的勝利品;一個人得到自己渴望的人和發現自己取勝的能力,激動不已,而另外一個人企圖打亂他的計劃,粉碎他的希望,同樣激動不已。只要這種社會狀態持續,博愛便會受到無數方式的阻撓和中斷,泛濫的罪惡之河也會長流不息。

  廢除現行的婚姻制度似乎不會有害處。我們會把這種廢除當作粗暴的色慾和墮落的先聲。但這種情況與其它情況一樣,限止我們罪惡的政策性只會刺激和增加惡行。正義感和幸福感,在平等狀態下能根除我們豪華享受的慾念,或許也可以減弱我們每一方面過度的情慾,使我們普遍選擇精神上的快樂而不是情慾上的快樂。

  在合理社會狀態下,兩性交往是否會是混亂,還是每一位男人為自己選擇一個伴侶,只要雙方願意保持這種關係他便保持,這是一個有意義的問題。大概後者居多。這種選擇也許很有利於人口增長。也許這種抉擇被這樣一些人喜歡,他們對人的欲望按照某相對重要性而依次安排,以便防止色慾占用過多注意力。很難想像,在任何社會狀態,這種交往是無條件的,一個男人會對一個女人外貌和品德不加以選擇。但是,人的思想具有在一定時間堅持自己的見解和選擇的本質。因此,雙方選擇後,不大可能忘記這種選擇。如果我們理解友誼為僅僅根據一個人的價值而產生的喜愛,那友誼是一個理性的人的最高雅享受,也許是最能促使他進步的鍛鍊之一。因此,友誼或許會有助於性交,使之由粗野變得文雅,並增加其快樂。所有這些論點都得以考慮,以便決定我們把婚姻當作有益和可敬的制度加以支持,但不包括既無後悔的餘地,也無自由和希望的婚姻。

  承認這些原則作為性交的基礎,那麼,就這種關係的不忠實,我們應該有什麼觀點呢?當然,任何羈絆不應該強加給任何一方,妨礙他們在自己判斷的支配下終止這種關係。關於這種不忠實,正如維持這關係一樣,重要的問題在於決定不做任何偽裝。在通常情況下,兩人分開的時間不長,任何見異思遷的行為似乎都反映出他的不可靠。有人評論說,人的特性並沒有處在美德和自制能力似乎應該控制的範圍。但見異思遷,正如一切其它暫時未盡到的責任一樣,不一定與非常優秀的品格不可調和。目前,在許多情況下,使之特別討厭之處在於其秘密進行的方式。這種方式導致一系列的謊言和連續性的偽善,而這正是最能使人墮落和降格的東西。

  在這種狀態下,兩性之間的相互友好與其它友誼屬於同一種制度。排除沒有根據、執拗的眷戀不談,我不可能生活在世界,在這個人身上找不出好於另一個人的東西。我對於一個人的友好與我欣賞他的價值成比例。這種情況也適合異性。對於一個道德和智力最能打動我的女人,我將認真地發展和她的交往關係。但是,「其他男人可能也同樣喜歡她。」這不會有任何困難。我們都可以享受與她交談的樂趣;一旦她宣布選擇誰,我們都會足夠明智地認為性交對我們來說不重要。我們常常認為性交是從最純潔的友誼所產生的必要,這正是使我們目前習慣成為極端墮落的一個標誌。一個男人在這方面同一個女人發生關係,並不一定說明這個女人對於這個男來說是最優秀的。

  我們不妨考慮社會狀態如何影響教育。人們想像,廢除目前的婚姻制度在某種意義上會使教育成為社會的事務;不過,如果本書的論斷還有些正確,那靠社會的權威性制度規定進行教育就是與智力本質的原則背道而馳。教育可以看作由不同部分構成。首先,不能自立的嬰兒所要求的個人照管。這大概由母親來承擔;除非由於她生育頻繁或者由於照看的本質使她的負擔過重;那麼別人會友好地自願地和她分擔。第二,食物和其它必需品的供應。這種供給很容易滿足其實際要求,並且自然地從豐富的地方流向缺乏的地方。最後,教育一詞可以用來指傳授知識。在這樣的社會中,傳授知識的任務在大大簡化,其方式也得到改變。那時,人們不會認為有必要把孩子變為奴隸,正如不必將大人變成奴隸一樣。那時教學任務不再是輸送出一批批的能手,以便父母的虛榮心可以從對孩子們的誇獎得到滿足。沒有人擔心孩子成年後不聽管教,因而使軟弱無知的孩子過早地學習。兒童的思想會隨環境和印象的刺激而充分發展,而不會被一種特殊的模子折磨和削弱。任何人如果不是因為他願意學,不是因為他了解被學事物的價值,便不會學習;而願意學習的人根據自己能力,樂於得到一般的提示和廣泛的觀點來指導和鼓勵自己。

  這些觀點使我們研究另一個與勞動分工有關的難題。每個人都將製造工具、家具和其它生活用品嗎?這大概是令人厭倦的事。人人從事於他駕輕就熟的事,時間一定快。如果我花三、四倍的時間做,而且最後完成的也不完善,那麼別人應該為我做。那麼我們要進行物物交換和交易嗎?絕對不是。只要我根據你的不合理要求向你供應,只要我非善意地向你要求互惠的好處,那麼我們討論的政治正義和平等社會便會落空。

  勞動分工,正如從事商業寫作的人所談到的分工,是貪婪的產物。人們發現十人一天生產的針相當一人一天生產的240倍。這種提高是壟斷的產物。其目的是,下層階級的勞動究竟可以榨取到什麼程度,以便更充分地掩蓋那些懶惰卻傲滿的人。這種新的方式更加煽動商人投機取巧,將豪富人家的財富轉移到自己的金庫。當人們懂得應該拒絕不合理的多餘產品時,用這種手段實現集約勞動的實際意義便會大大減小。這樣的勞動節約使勞動從一種負擔轉變為一種娛樂,它幾乎不能抵銷這樣廣泛合作的弊端。綜上所述可以看出,如果我們比較現在的社會和野蠻人的狀態,將來就會有勞動分工。但是,如果同目前文明歐洲中常見的勞動比較,那將是一種大大簡化了的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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