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論世襲爵位
2024-10-04 16:34:09
作者: [英]威廉·古德溫著 鄭博仁、錢亞旭,王惠譯
當君主政體和貴族政體盛行的時候,出現了一種同它們緊密結合的原則,尤其是同後者的聯繫更為緊密,那就是門第優越論。這是對理性和正義的最大侮辱。試看一個貴族初生的兒子和一個工匠初生的兒子,難道自然對他們未來的命運劃定了不同的軌道?其中一個生下來就有兩手的老繭和醜陋的樣貌嗎?而另一個身上一定顯現出天賦和智力、美德和榮譽的早期徵兆嗎?的確有著「天性總會突現的」和「將門出虎子,豈有不肖兒?」[1]的說法,並且這種說法一度受到人們的青睞,但是沒過多久,人們就不會認為一種人天然繼承來的是美和善,而另一種卻是愚蠢、粗鄙和醜陋。
我們很難正確地斷定,人類的性格有多少是由在他們出生以前就對他們起作
用的那些因素所決定的,又有多少是後天廣義的教育所產生的效果。孩子必然會把他們父母的某些性格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不,很可能的是,人類如野獸般進行進化。並且在文明教化作用下,一代接著一代在體質構造上越來越遠離野蠻和未開化。
但是還不能十分肯定這些原因的作用,因而無法給世襲爵位提出任何正當的依據。如果說一個孩子在許多特徵方面與他父親相同的話,那麼也許在更多重要的方面卻跟他的父親不同。詩人的兒子不一定是詩人,演說家的兒子並不一定是演說家,一個好人的兒子也並不一定是聖賢;大量的精神和物質因素在共同起作用。有人曾幽默地提出過這個問題[2],即要使桂冠詩人這個職位變成世襲制。如果我們發現父親的品質和性情能夠在比我們想像得大的多的程度上遺傳給後代的話,這種特性也會在幾代之內由於人種的雜交或由於缺乏雜交(我們有很大的理由認為後者更為有害)而逐漸消失。於是,世襲的稱號變成退化了的繼承人的招牌。在社會上很難找到這樣一類人,他們在天性的特點上比英格蘭或其他貴族階級更加墮落到普通人格之下,這並非諷刺,而是在說明一個簡單的事實。
我們不妨進一步把高貴門第和貴族出身作為一種精神因素來研究一下它所起的作用。
深信出身在這方面的優越性,可能跟貴族制度本身一樣,是由來已久的一種看法。對特殊性政權形式的解釋,也可以說來源於這種看法。它被稱作貴族政體,或者叫賢人的政權。在西塞羅的著作里和羅馬元老院的演說里,這一階級的被稱為「賢人」、「有道德的人」、「光明磊落的人」和「正直的人」。在他們看來(這種看法有一定道理):「群眾是馴服的野獸,缺乏固定的榮譽感或者原則性,在骯髒的私利驅使下,表現得忌妒、殘忍、善變和無情無義。」他們從而得出一個結論:「必須出現一些學識淵博和道德高尚的人,讓他們對那些為數眾多、較為卑下又不能自治的階級進行壟斷統治,或者至少應該作為嚴格的監督者去防止他們越軌,與此同時還應該擁有足以糾正和限制這個階級的權力。」我們在討論民主政體的缺陷時,將涉及到這個推理的主體[3]。現在有必要加以討論的是同貴族政體的優越性有關的部分。
上述一切都是根據這樣一種假定:「如果貴族不像他所繼承的天性可能暗示的那樣原本就比普通人要優越,那他們至少也會因為受到教育而高人一等。那些在粗俗和野蠻狀態中成長起來,遭受過貧窮的冷酷折磨的人,必然容易受到許多墮落因素的影響,而無法具有那種由學問見識和高尚教養所賦與的美好的正直感和榮譽感。衣食足而後知榮辱。一個民族必須首先戰勝創業的艱難,在達到某種程度的繁榮安適後,才能提倡愛好學術的風氣。在群眾中如此,對個人來說也是一樣。雖然會出現某些例外,但除去這些例外,幾乎無法去期待那些必須從事繁重體力勞動才能獲得溫飽的人會達到思想開闊和知識淵博的境地。」
這個論點的某些部分是有道理的。明智的道德家從不否認教育的力量和意義。必要的是,要麼找到一種使所有成員都能舒適富足的社會制度;要麼賦予那些果斷聰慧的人某種力量和權威來統治那些愚昧無知的人。現在假定第一種方法行不通,那麼我們有理由探究一下第二種方法是否適用於貴族政體。君主政體那一部分有關教育的討論,可以從某種程度上解釋這個問題。
教育是博大精深的,但華而不實的教育卻效率低下。言語教育固然不可輕視,但是實例教育也必不可少。前者對於補充和發展後者具有顯著的作用;但是僅僅是裝腔做勢的言語教育不是真實的學問,而是沒有靈魂的軀殼。抽象的看,不論人類的思想可能達到何等完美的程度,但是若要從事任何非凡的事業,我們似乎常常需要找到對個人動機的一種刺激。就動機而言,下層階級的平民因為易於滿足而處在有利的位置。平民必須自己創家立業;而貴族則接受現成的。平民意識到如果自己不具備令人羨慕的條件,就會遭受來自於他人的冷漠甚至藐視;而貴族卻總是被諂媚和奴僕圍繞。因此,貴族缺乏使他奮進的動機,缺少促使他從「一潭死水」中振作起來的刺激,而人類的一切非凡的才智卻恰恰都是從這種死水狀態中激發起來的。當然,必須承認,真理不需要環境的幫助,一個人也可以不經歷艱難坎坷而坐上榮譽的寶座。但是貴族不僅沒有來自艱苦的刺激,
他還受到各種軟弱和錯誤的因素影響。
沒有人能夠逃脫來自違反普遍原則的懲罰。
原則而不受到懲罰。凡是獨自壟斷一切奢華、稱號和財富而有損於整體的人,都會墮落到大眾之外;雖然他可能受到群眾的羨慕,但他卻將被明智的人憐憫,
而且自己也會對自己常常感到厭倦。所以,把人們抬舉到貴族的位置,可以說是把他們推到道德上非常危險的位置,而促使他們走向墮落;使他們成為世襲的貴族,除去少數特殊偶然的例子外,就是使他們永遠遠離了才智和美德。
這裡所重複的關於世襲爵位這個問題的推理非常清晰。它們在任何時候如果引起爭論或者被人遺忘,都有力地證明是受了幼年時代所灌輸的偏見的影響。
我們清楚的看到,出身作為一種既定的客觀原因,是不能被期待從中產生什麼根本的可靠的東西的;在某種程度上(也很難確定這種程度的局限),教育可以培養青年的進去心,但是財富卻成為摧毀未來希望的成就的致命破壞力量。曾經是有過一種豪俠的美德,由於它的強烈吸引力,似乎曾經廣泛地讓出身高貴的青年人完成了複雜且很成問題的騎士行為;但是自從道德進取心的內容從匹夫之勇轉為智力的較量以來,尤其是自從進取的範圍對人類開放得更為廣闊以來,競技場上幾乎完全是這樣的人,艱難環境激勵了他們的雄心壯志,或嚴謹的生活習慣和處境預防了阿諛奉承和濫情縱慾的毒害。
[1]參見《道格拉斯的悲劇》第三幕。
[2]參見潘恩:《論人權》。
[3]參見本篇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