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論真理的培養

2024-10-04 16:32:58 作者: [英]威廉·古德溫著 鄭博仁、錢亞旭,王惠譯

  為了充分理解意見在改良社會制度中的力量和作用,我們有必要研究一下真理的價值和活力。除此之外,對於政治科學原理或對於本書的論證,沒有其他更基礎的論題了。也只有從這點出發,我們才能清晰地描繪出那些相對立的理論,一邊是權貴的鼓吹者,一邊是擁護平等和正義的普遍尺度的人的理論。這兩種理論的信徒,至少是其中相對比較有上進心和榮譽感的那些人,都承認一個共同的目標,那就是謀求整個人類和社會的幸福安寧。但是,那些政權陳舊理論的信徒則斷言,「人類思想的低能使其不適於自行照管;人的真實情況只不過是一種未成熟的狀態;他受著激情和偏見的支配,不能由純粹的理性和真理來約束;聰明人要做的不是去破壞在他自己或者別人身上的有用的幻想和那些有益的偏見;如果有人企圖用任何方式來引入一種社會形式,在那裡既沒有條件可以用愚弄去制止我們作惡,理性又無法限制我們去作惡,那麼,他就是同類的最可恨的敵人。」 對於這裡列舉出來的主張,一切完全相信或部分堅持這些主張的人也許都會成為貴族制的擁護者,只是他們實踐的後果各有不同的程度罷了。

  本書首發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同這些主張相反的主張構成了本書的主要大綱。如果迄今為止我們所引證的那些理論中存在任何真理的話,我們就有資格得出這樣的結論:道德、關於人類幸福的學問、把個人和群體聯繫在一起的機制、以規範我們按照對人類最有益的方式去行動為目的的誘導力量,不是建立在欺詐和愚弄上的,而是建立在永遠會被新發現推翻、卻永遠不會被智慧駁倒的理由上的。因此,我們不需要充滿欺騙性的誘餌來把我們引向恰當的、有理的東西。我們沒有理由去擔心這樣的情況:一個最有遠見並具備最完美洞察力來進行判斷的人,相比他受到錯誤支配的時候,會被低估或貶值,或自己因為別人的幸福和美德而相形見拙。如果我需要奉行的行為準則是合理的,那麼說服我加以奉行的最簡單或者最有力的方式,莫過於讓我看到其本來面貌以及真正能夠從中獲得的利益。只要我看得到這種利益,我就願意、也會有足以實現這種利益的熱情來付諸行動,並且會根據實際情況的需要而實現得很充分。而且,如果情況確實重要,我的熱情也會比摻雜著狹隘的觀點或虛幻的空想更為真摯,更能經得起考驗。真理和謊言是格格不入的:在真理和謊言並存的情況下,一個把問題的是非曲直看得清清楚楚的人是不會同時為偏見或者迷信所捉弄的。我們也完全堅信,健全的信念在影響上絕不會遜色於詭辯和錯覺。[1]

  如果我們對真理進行細緻的考察並研究其效果,真理的價值就會更加鮮明。當這種考察研究是抽象地進行時,真理就叫作科學和知識;當結合實際予以考察研究時,當真理涉及到日常生活事務和人與人間交往時,真理就叫做真誠。

  抽象地講,真理不僅能夠促進個人的幸福和道德,而且還有助於我們社會制度的改善。

  一個公正和深思的頭腦所習慣於讚美的一切,似乎絕大部分都可以包括在真理的發現和認識中。沒有人不懂得知識的樂趣。在人類生活當中,必然要有時間的分配,也必然要做各種各樣的事情。但也許沒有一件事情能夠像智力活動那樣聽任我們自由支配,也沒有一種獲得快樂的手段象智力活動那樣少有被剝奪的可能。高尚而開闊的觀念產生優美的情操。真理的獲得,對於命題的層出不窮和科學的逐步發展的規律性的認識,從未使從事這種工作的人毫無所獲。知識以兩種方式增進我們的幸福:第一它給我們創造了新的快樂之源,其次是給我們提供了一種途徑用以選擇一切其它快樂。見聞較多的人都不會認真懷疑,在增進幸福方面,相對於未開化的人的有限的概念,發達的智力更具有優越性。善良的情操是個人快樂的另一個源泉,而且比智力的提高更為美好。但是,道德的本身的價值是取決於智力的能量的。如果我們能夠使之受益的對象並不比未開化的人感受更多,那麼我們在為他們造福或者在考慮他們的幸福上就不會有多大的樂趣。然而,人有如此多種多樣的快樂,能夠達到如此完美崇高的程度,從社會角度來看能呈現出如此美妙的外表,他自己又能夠如此真實地估計並欣賞這種外表,因此,當我們參與促進人的福利時,我們實際是在從事一件高尚的令人神往的事業。無論我們的努力是以群體還是以個人的福利為目的,情形都是這樣。相比於拯救一個未開化的人,當我們把一個普通人從毀滅中拯救出來的時候,我們會更加高興。因為我們能夠明白他感受更多、貢獻更大的程度。根據同樣的道理,如果我們拯救我們的人在才能和德行上成就更大,因此而產生的喜悅的程度也會更高。

  其次,真理有助於提高我們自身的道德水平。道德在其最純淨和最開明的意義上,假定對原因及其結果作一個廣泛的考察,從而使我們可以對人類事務中的利害作出一番公正的比較,進而可以採取能夠實現最大實際利益的行動。道德像人類其他所有的天賦一樣,容許有程度的不同。因此,那些依靠最健全的判斷力選擇了最偉大的和最普遍的快樂的人,應該被公認為最有道德的人。但是,為了選擇最偉大的和最美好的快樂,他必須非常熟悉人的本性以及它的一般特點和多樣性。為了實現他所選擇的目標,他必然會考慮到影響人們思想的不同手段和運用這些手段的方式,他還必須知道開始行動的最佳時機。無論我們從哪一方面來看道德,無論我們是從行動上還是從心愿上來看待它,它的程度都必定同知識的程度有著密切的聯繫。如果一個人對於道德的美及道德產生最實在、最持久的幸福的傾向沒有敏銳而生動的感知,那麼他就不可能十分熱愛道德。在蘇格拉底的道德與霍頓脫人或西伯利亞人的道德之間可以進行什麼樣的比較呢?關於這一真理是如何被普遍認識到的一個非常有趣的例子可以從德爾圖良的著作中找到。德爾圖良作為教會的一個長老,不得不斷言異教徒所奉行的道德是空虛毫無意義的,從而,他斷然地對我們說:「在基督教天啟法之下的最無知的農民也比最明智的古代哲學家擁有更多的真正的知識。」[2]

  如果我們考慮到道德的最高任務是對其本身進行宣傳,我們將會對道德與知識的關係有更充分的認識。只有道德值得被看作是產生真正的幸福的途徑,這種真正的幸福是最牢固最持久的。感官上的快感是短暫的;它所帶來的快樂只占我們時間的很少一部分,卻留下了長時間痛苦的空虛。感官上的快感的迷人之處主要在於它的新奇;由於不斷重複,它開始減緩其刺激性,最終變得近乎於使人厭惡。或許部分要歸咎於對感官上快感的過高期望,所以老年才來得這樣早而且總會帶來這樣的摧殘。我們對於這些快感的品味必然會下降,隨著品味的下降,我們的活動也隨之逐漸減少;隨著我們活動的減少,那些依靠這些活動作為生活來源的人的快樂、活力和生命也都會逐漸趨於消滅。即使是知識和智力的發展,在不與含善心和同情心的感情相結合時也是可悲的。不帶有幾分社會感的情操,幾乎從來不會撼動人心和引發強烈的情感。當人的思想在藝術和詩歌創作中得到發展的時候,我們往往會發現,在引起這一發展的根源中存在著某些道德成分;科學和理論很快會顯得冰冷,除非人從有關社會的觀念中取得新的吸引力。因此,快樂的持久度,情操的優美度,是跟個人的道德成正比的。此外,仁愛之心也是一個永不枯竭的資源;相反,我們的愛國主義和仁愛之心越是成為習慣,它們就越有力量和越強烈。

  道德沒有話語權的情況也是不可能出現的。在社會裡有它不斷發揮積極作用的機會。如果一個人不是交往的更好人選,我是不會選擇跟他交往的。如果他已經是公正和有道德的,這些品質也可以由於交往而得到發展。如果他是有缺點和有錯誤的,那就一定有我能幫他消除的某些偏見以及我能幫他克服的某些錯誤。然而,要是我自己也是有偏見和有缺點的,那我的偏見和缺點恰巧和他的完全相同的可能性就很小。所以我可以告訴他我所知道的真理,甚至通過偏見的衝突也能得出真理。如果我抱著真誠的行善動機不知疲倦地為他的進步而努力,那是不可能沒有良好結果的。我也不會在獨處的時候有失落的感覺。獨自一人時,我可以積累一些社會福利的資料。沒有任何情形會跟排除這種努力的程度那樣令人絕望。當伏爾泰被關在巴士底獄中,是生是死他毫不知情,儘管被奪去了寫作和閱讀的一切工具,他卻安排了進行《亨利記》[3]的創作的計劃並且完成了部分內容。

  所有這些推理的目的在於使我們相信,我們能夠給予別人的最寶貴的恩惠是道德。而道德的最高任務是對其本身進行宣傳。但是,在我自己看來,道德同知識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所以道德只能靠知識來傳授給其他人。除了靠灌輸全面的觀點和傳達有力的真理之外,怎麼能產生我們剛才所設想的那種道德呢?只有那些全面了解這種觀點和真理的人才有資格灌輸這些觀點、交流這些真理。

  讓我們暫且假定善心是可以脫離知識甚至是超越知識而存在的,(後一種情形肯定是可能的);我們很快就會發現這種道德是如何的不值得傳播。在這種情形下,最高尚的觀點也常常會導致最兇惡的行為。克蘭默這樣的人會被煽動起來去燒死異教徒,而迪格比這樣的人也會去策劃炸藥叛國案。但是,撇開這些極端的例子不談,在那些錯誤的道德導致悲慘和殘暴行為的情形下,人的思想都會由於其實施的作為而感到不滿意和鬱悶。真理,不朽的和無所不在的真理,其力量如此巨大,以致於儘管它存在各種偏見,一個誠實的人在決定採取一種同最樸素的道德準則不相容的行動時,也會懷疑自己。他會變得憂鬱、不滿和擔憂。他的堅定會蛻化成固執,正義感會蛻化成為可說服的嚴重性。他越堅定地按自己看法行事,錯誤就越大。他越堅定地按自己看法行事,就越對它感到不滿。就像真理是平靜和快樂的無窮盡的源泉一樣,錯誤將大致大量繁殖的錯誤和不滿。

  至於第三點,真理有助於我們政治制度的改進和改善,這一論據對於我們所從事的研究是最為必要的,而且沒有多少懷疑或爭論的餘地。如果政治學是一種科學,調察研究必然是對這門科學進行闡明的手段。如果人們在彼此相同方面要比在彼此相異方面具有更多更本質的特點,如果為了他們所能實現的最佳意圖是讓他們自由,善良和明智,那麼就必定會有一種可以實現這些共同目的的最佳方式,還有一種從他們的本質中可以推論出來的最佳社會生活方式。如果真理就是這種天賦本質之一,就必定會有一部以我們之間相互的義務為主題的真理法典。調查研究不僅僅是探知政治正義和幸福原則的最佳方式,也是引進這些原則、確立這些原則的最佳方式。討論是通往發現和示範的一條道路。一大群一大群的人思想中所醞釀著的動機,使他們的情緒產生變化,直到他們的社會模式也經歷了某種變化,而且其變化比他們情緒的變化還要令人難忘,人的思想越是對這些動機里所包含的觀念和表現這些觀念的建議熟悉,它被推向同這些觀念和命題相符合的一般行動方式就越是無法抵抗。

  注釋:

  [1]參見第一篇第五章,第五篇第十五章。

  [2]見德爾圖良:《獲教論》第四十六章。參閱附錄中有關這一問題的進一步論述。

  [3]參見《伏爾泰傳》第四章。這大概是關於這位偉大人物所出版的最好的傳記。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