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類創造力的進步是永恆的
2024-10-04 16:32:00
作者: [英]威廉·古德溫著 鄭博仁、錢亞旭,王惠譯
在直接探討本書主題之前,我們似乎應該重新更加詳細地一下:人類是否有進步的可能性。許多人曾經認為:「不同時代和不同國家中的人在某種共同行為的道德準則上的區別是非常不明顯和細微的;在這方面,我們是上了距離的當或是看花了眼;事實上,就整體而言,人們的德行和惡行一直停留在、因而也將永遠停留在幾乎同一點上。」
用不著最縝密的抽象推理,我們只要大概回顧一下人類的真正歷史就可能完全揭露出這種觀點的錯誤。在此讀者只需回憶一下人類作為理性生靈所經歷過的那些巨大變革,便能推論出那些同樣重要的進步有多大可能在將來實現。從這種概述所得出的結論——在某種程度上人類道德上和智力上的進步將保持同步;行動和觀點是相一致的——必須依靠在這個框架里已提出的一系列推理來證明它的說服力。[1]
讓我們回想一下處於原始狀態的人,雖然那時的人能夠接受無限的外部印象和知識,但是他既沒接受過任何印象,也沒有增進過任何知識;再把他們同受過各種科學和時代思潮影響的人相比,由此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看出人性所能夠達到的境界。對此,我們必須記住的是:這樣原始人沒有像現在一樣從跟同伴交流中得到過幫助,他們那些朦朧、粗淺的概念也沒有被幾個世紀積累起來的經驗修正過;我們所說的這些人都是同樣無知的。雖然發展的道路就在他們面前,但是他們每前進一步都要完全靠自己的努力,得不到半點引導。至於這種描述究竟能否反映出人類思想的真正發展,還是像其他人所說的那樣:這個發展過程由於其本質塑造者的干預而縮短了,一下子就前進到距它的發展終點一半的地方,這乃是無關緊要的。無論如何,這也是一種可以容許的、並非無益的推想,即把人類思想看作原來的那個樣子,並且探討一下:如果它剛一產生就聽任大自然通常的法則對它起作用,(這些作用是我們所熟悉的)它的歷史會是怎樣的。
人類之所以會取得現在的進步,很顯然,其中一個必要的先決條件就是語言的成就。但是我們不可能想像到有哪種成就在起初階段和現在的差異會比語言的還多,會像語言那樣變得完全出乎先人們預料的豐富和優美。
語言大概是從那些不自覺的哭叫開始的,這種哭叫就像嬰兒在襁褓時期發出來的,是在有引起憐憫或爭取幫助的想法以前、隨著肉體痛苦而自然發生的。這些哭叫一旦實際發出來,就成為哭叫者自己所感知的對象;由於他看到自己的哭叫經常同之前的某種刺激相關,並且還能引起聽者對那些刺激的想法,他以後便可能出於回味或希望解悶而去重複這些哭叫。此外,渴望把所見所聞傳達給別人,也會促使我們發出一些簡單的聲音以引起旁人的注意:這種聲音將時常被還沒習於變化的器官一再重複,最後由於習慣,它就會代表那個所要傳達的見聞。但是,從我們和某些下等動物所共有的那些簡單的傳達方式到語言所要求的全部分析和抽象還有很大一段距離。
其間,雖然抽象能力一般被理解為思維的最高能力之一,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卻是和思維同時產生並不可分割的[2]。走向簡單認識的下一步是比較,或者說是把兩個觀念放在一起、認識其異同點。沒有比較就不能有選擇,沒有選擇就不能有自覺的行動;雖然我們必須承認:這種比較是一種不經留意就能被頭腦完成的活動,但無論獸類還是原始人都意識不到智力發展的這幾個步驟。比較立刻引向不完全的抽象能力。如果今天和昨天的感覺相似,就被歸為一類,關於要採取的行為也就做出了一個推論。抽象作用達不到這種程度,前面敘述過的語言的啟蒙就不會存在。抽象能力是語言最初存在所必需的,反過來它又得到了語言的幫助。每個有思想的動物都有的概括能力,一經這樣具體化和成為能夠感覺到的事物之後,就使思想認識到自己的力量,並產生一種追求更多進步的渴望。
雖然不是絕對不可能,但即使追溯出那些共同使語言產生的原因,並證明了這些原因是足以引起這種效果,仍然不會看不到:語言乃是一種逐步成長的、不可估價的成就。探索那些步驟就會像進入一座沒有盡頭的迷宮。從動物所發出的三四個模糊不清的聲音到豐富的辭彙和有規則的語法,其間的距離是無法計量的。最初使事物混雜的一般名稱和後來把它們分開的特殊名稱、把事物的性質從它們的實體中抽象出來的名詞和把二者的力量從二者本身區別開來的名詞、廣泛的詞性的分布、動詞、形容詞和小品詞、詞形的變化、通過詞尾的改變、改變詞的意義到各種各樣的細微程度、詞的呼應和詞的支配……所有這一切,向我們提出了如此廣大的一項科學編目,以至於一個人,如果在一方面不知道這件工作確實已經完成,或者在另一方面對于思維發展的性質不十分熟悉,他就會說這一切是不可能完成的。另一種足以使我們感覺到人的發展本質的創造是字母的出現。象形文字或圖畫文字在一段時期是普遍使用的,而從這種文字到字母的逐漸過渡是這樣令人難以想像,以至於使一位最精明的哲學作家哈特利把神力當作唯一充分的解答。事實上,我們想像不出任何問題能夠比把詞的聲音分解成為二十四個簡單因素或字母並在一切其他詞中找到這些因素更費力氣。當我們更仔細地研究過這個問題並且認識到用來完成這項艱巨工作的步驟時,也許我們反而會欣賞這件浩繁的勞動,因為一一數過一百萬個單位的人一定會比僅僅籠統觀察一下的人,對於一件事物具有更為廣闊的觀念。
在中國,象形文字從來沒有為字母所代替,這是由於他們的語言本身的特性:大部分是單音詞,同一個音被用來表示大量的不同對象,還採用了用任何字母所不能代表的差別非常細微的不同音調。但是他們有兩種不同的書法,一種是有學問的人使用的,另一種是普通人使用的。有學問的人堅守著他們的象形文字,用與之相適應的圖形來代表每一個詞,而普通人則常常不那麼嚴格。
象形文字和語言在最初確實可以看作是兩種並行的語言,並沒有必然的聯繫。圖形和詞同樣直接地代表著某一個觀念。雖然各不相干,但他們會偶然地聯結到一起;圖形最初是不完全地,後來就更經常地提示著同它相應的那個聲音的觀念。中國的商人階層就是以這種方式開始了對他們的象形文字所謂的庸俗化。他們要寫一種被人認為是雙音的詞。他們不熟悉或者想不起來同那個詞相適應的字體可是每一個音在語言裡面都是一個單個的詞,而屬於這些音的字體則是他們完全熟悉的。因而產生了一種權宜辦法,就是寫出這兩個字體並用一個符號來表明它們的結合,雖然事實上這兩個字體以前是被用來代表不同的觀念的,完全同現在所要表達的觀念無關。於是就產生了一種畫謎或者說字謎。在另外的情況下,一個詞雖然是單音的,但能夠被分成兩個聲音,於是同樣的過程發生了。這是走向分解字母的第一步。有些詞,像感嘆詞「O !」或者小品詞「A 」,已經完全是一個單音,因之就成了整個建築的基礎。但是,雖然這些觀念可以向我們提供有關字母產生方式的一個模糊概念,可是在一切人類的發現中,一全套字母的實際產生過程大概曾經需要最艱苦的思索、最幸運的機緣湊巧和最有耐心的逐步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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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假定人類已經取得了兩種最早的知識——說和寫;再讓我們追溯一下這之後一切他的進步歷程,追索一下構成牛頓和一個莊稼漢之間差別的因素(實際遠不僅如此,因為文明社會中最無知的莊稼漢也已經從學術、從藝術中得到各種教益,一定跟他最初的樣子大不相同了。)我們不妨巡視一下這個布滿了人類勞動成果——房屋、圍場、莊稼、工業品、工具、機器、再加上那一切奇妙的繪畫、詩歌、辭藻、哲學——的大地。
原始狀態的人是那樣,而我們現在看到人又是這樣。倘若我們深思一下人類已經做到的,便不能不強烈地預感到他將來的進步空間。沒有哪門科學不能再被完善;沒有哪種藝術不可以達到更完美的境界。既然一切其他科學都是如此,為什麼單單倫理學例外呢?既然一切其它藝術都是這樣,為什麼單單社會制度例外呢?僅僅認識這種可能性就是最大的鼓舞。如果能再進一步證明它是思想的自然而正常發展的一部分,我們就會充滿了信心和希望。這是我們研究政治真理時所應該抱有的心情。我們回顧過去,以便從人類的經驗中獲得教益;我們回顧過去,卻不要以為我們祖先的智慧好像已經達到了如此地步,便似乎再沒有將來的發展空間了。
[1]參閱第五章。
[2]人類思想是不是能夠形成抽象的觀念。一直是許多深刻而認真的研究的一個課題。肯定地說:我們是有某種標準的,根據它如果有一個動物出現在我們眼前,我們可以在大多數情況下,確定它是或者不是一匹馬、一個人等等;即使說不出來,也很難想像我們竟然不能做出這樣的判斷。
對一個奇怪的、因而值得在這裡提出的事實是:人類思想大概只能形成一般的觀念。試以一隻酒杯為例。如果我們把這隻酒杯拿開,給你同一套中的另一隻,你大概不能判斷它是另外一隻酒杯、還是原來的那一隻。人們看一群羊時,也是這樣不注意的。牧羊人在辨認他每一隻羊的外貌時總是根據其他羊通常的外貌。但是,談論如此個別的事物,不可能使我們的觀念真正具體化,反而可能成為特殊化。在這方面有些值得記住的例子,如一個人和另一個人非常相象,以至於這個人的妻子和一切親友都認為他就是那個人。
有一種反對抽象觀念學說的意見,曾經受到巧妙的支持,這種意見似乎主要是從使用觀念這一名詞的習慣上產生的。人們往往不像洛克那樣,用觀念一詞來代表一切能夠存在于思想中的構想,而是經常用來描寫一個形象或一個圖景。這一問題的下列看法或者會在某種程度上消除可能繼續存在這一名詞上的模糊認識。
觀念,作為一個名詞,包含一切知覺作用,既包含第一位的感官上的,也包含第二位的或記憶上的。這樣的觀念可以分為四類:1 、完善的,我們是不同意它存在的;2 、不完善的,例如從對任何有形對象做切近而仔細的觀察中所產生的;3 、不完善的,例如從粗疏而遙遠的觀察中所產生的;4 、不完善的,同任何外界對象的形象都沒有相似之點的。在日常的隨便談話中,河流、田野等詞在我們心裡引起的知覺作用就屬於這一性質;這些詞同征服、統治、道德等詞通常在我們心裡引起的知覺比起來,也一樣同有形的對象沒有相似之點。
伯克在他的《對理想的研究》第五卷中對最後這一類觀念的問題做了極為精闢的論述。但是,他在討論中犯了一個實質上的錯誤,因為他把這些說成是使用「不代表任何觀念的詞」的例子。我們如果想到:獸類對於自己同類的母獸,對於人、食物和鞭打的劇痛等等也有同樣的抽象概念和一種一般的構想,那麼也許會承認:這樣的知覺(他們總之是知覺,而按照在這一科目上所通用的語言,則叫觀念)是不一定說得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