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政治社會史
2024-10-04 16:31:42
作者: [英]威廉·古德溫著 鄭博仁、錢亞旭,王惠譯
在本章,我們只要對政治社會的歷史稍加回顧,就會有力地說明政治制度的影響範圍。
人類的歷史無非是一部犯罪史,這是一種古已有之的說法。對人類而言,社會這一形式之所以可取,是由於它可以滿足我們的需求、增進我們的福利。如果我們考察一下政治社會存在以前我們所知道的人類,那就不能不產生一種傷感的情緒。雖然社會的主要功能是滿足我們的需求,為大家提供便利,但它實現這個目的程度很不夠。虛弱、疾病、殘廢和死亡仍然是我們的威脅,饑饉毀滅著成千人,瘟疫奪走了上萬生命。痛苦披著各種偽裝不斷侵擾著人類,使我們日復一日地在無力和不滿中掙扎,盡情歡樂只是一位稀客——--一位駐足片刻的稀客。
但是,雖然從物質世界的結構中產生的弊害既不不輕微也不少見,然而政治社會的歷史充分表明:在所有物種中,人類是其自身最難以應對的大敵。在他設計出來的各種毀滅和折磨他同類的方法當中,戰爭是最為可怕的。在造成許多輕微的傷害和進行各種分散的犯罪之後,他進而設計出這種使國家成為廢墟、使世界人口變得稀少的計劃。人使用這個殺人的手段來奪取自己弟兄的生命;他挖空心思來發明巧妙的殺人方法;他洋洋得意地去實現他可怕的目的;片刻之間,成批的具有卓越才能的人被一掃而光;或者在痛苦和無人理睬的情況下慢慢死去,受盡一切折磨軀體的苦痛。
這是多麼可怕的景象啊!我們在看到戰爭的罪惡以後,還能不能找這樣的理由來寬慰自己呢?說它很少發生或人們採取這種人類社會的最後手段是有其不得已的有力理由的?我們現在就分別研究一下。
迄今為止,戰爭一直被認為是同政治制度分不開的。最早的時代記載是征服者和英雄們的歷史,如Bacchus,Sesostris,Semiramis和Cyrus。這些君主統率著百大軍,摧毀了不計其數的城池,但僅有一小撮殘部得以返還故里,其他將士都被疾病磨難、顛沛流離奪去了生命。此外,君主們給他們所征討的國家帶來的危害和死亡自然不比他們本國人民所遭受到的輕。
自人類有了精確的歷史記載以來,我們馬上看到了四個強大的君主國家,看到了用流血、暴力和屠殺來奴役人類的四個成功的計劃:岡比西斯遠征埃及、大流士遠征塞西亞和薛西斯遠征希臘,這幾次征討由於所造成的後果過於悲慘而幾乎使人難以相信。同樣,亞歷山大大帝的征服犧牲了不計其數的生命,凱撒的不朽也是用一百二十萬將士的鮮血和頭顱換來的。
從所發動的戰爭和對戰爭堅定不移的態度這兩方面看,羅馬人確實可以被封為第一流的人類毀滅者。他們在義大利的戰爭持續了四百多年;為爭霸權,又和迦太基人打了近二百年。米特拉達梯戰爭開始於本都(位於小亞細亞)國王殘殺十五萬羅馬人,而僅在三次戰役中,那位東方君主就損失了五十萬人。他兇猛的征服者蘇拉緊接著就在本國發動了內戰,他和馬里烏斯間的爭鬥伴隨著毫無人道和不知羞恥的互相攻訐、誅戮和謀殺。最終,羅馬自食其連年征戰和內訌的惡果,很快就被其他民族所攻潰,從此開始了長達三百年的外族入侵史:哥特人、汪達爾人、東哥特人、匈奴人以及數不盡的野蠻遊牧部落都曾蹂躪踐踏過這個曾經輝煌的國度。
我不準備詳述穆罕默德的勝利進軍和查理曼大帝的以宗教為口實的征討,也不去列舉討伐異教徒的多次十字軍東征、帖木兒成吉斯汗和奧朗布的開疆拓土以及西班牙人在新大陸的大規模屠殺。我們不妨先來觀察一下歐洲——這個得天獨厚的、最為文明的世界四分之一隅,看看歐洲大陸上那些被公認為最進步的文明之國吧。
法國為了薩利克繼承法(the Salic Law)的問題和金雀花王朝的要求而被長達一個世紀的連年征戰所蹂躪。這一爭端剛剛停止,緊接著就發生了宗教戰爭。關於這些戰爭,我們可以從羅國爾的圍攻中得到一些概念,在那裡有一萬五千人被圍困,一萬一千人由於飢餓和痛苦而死亡;也可以從聖巴塞洛繆的大屠殺得到一些概念,在那個事件中被殺死的人多達四萬。這一爭端剛被亨利四世平息,爭奪奧地利王室中優勢的德國三十年戰爭又繼之而起,其後又是路易十四的軍事活動。
在英格蘭,克雷西和阿巾庫爾戰爭後,緊接著發生了約克和蘭卡斯特之間的內戰,不久,又爆發了查理一世與議會之戰。在革命剛剛解決了憲法問題以後,我們又在大陸的廣闊戰場上參與了威廉國王、馬爾伯勒大公、瑪麗亞·賽里薩和普魯士國王的敵對行動。
在大多數情況下,發動內戰的藉口究竟是什麼呢?一個有理性的人怎麼會為了究竟讓亨利六世還是愛德華四世稱王英格蘭的問題而自尋煩惱呢?英國人為什麼會因自己的國家成為了法蘭西的附庸而理直氣壯地劍拔弩張呢?而如果金雀花王朝的野心實現,那就必然是這種結果。我們一開始因為不願意那位驕傲的瑪麗亞·賽里薩過一種君權被削弱的生活或是一種庶民身分的生活而打了八年仗,以後又為了支持那個曾經利用她的無依無靠處境而欺負過她的海盜又打了八年仗,還有什麼能比看到我們這些作為更加可悲的呢?
關於發動戰爭常見的藉口,斯威夫特做了絕妙的描繪。「有時,兩個國君之間的紛爭就是為了決定究竟誰更有權擁有一塊實際上他們倆都沒權擁有的領地;有時,一個國君對另外一個國君挑起爭端,是由於害怕對方先向他挑起爭端;有時,對手太強會引發戰爭;但有時,對手太弱也會招來戰火;有時,我們的鄰人要得到我們的東西,或者他們有我們想要得到的東西,所以雙方就會開戰,直到一方占有了另一方的財產才算了事。當一國被饑荒、瘟疫所耗或被內訌所困時,向它發動戰爭的話,其理由是充分的;當鄰國的某地對我國有利或更能使我國領土渾然一體的話,我們若發動戰爭,那就是正當的。如果一個國王對一個貧窮且無知的民族開戰的話,他可以自覺合理地殺死一半,奴役一半,以便教化愚民,改變他們野蠻的生活方式。還有,當一國向另一國求援解困時,援助者在趕走入侵者後,把它解救的人殺死、囚禁或流放的做法實在能夠體現其高尚的王者風範。」
如果我們把目光從國家的外交策略轉向其內政綱領,我們也不會看到盡如人意的更大的理性。為數眾多的人忍受著可悲的貧困,並在失望和痛苦的慫恿下,不斷向他們貌似些許幸運的鄰人們實施暴力。更可悲的是鎮壓這種暴力行為、維護社會秩序及和平的唯一方法就是懲罰!鞭子、斧頭、絞刑架、地牢、鐵鏈和枷鎖是「規勸」人們遵紀守法最有效的方法,是對他們進行理性教育的公認手段。事實上,沒什麼比這些用來折磨人的刑具更能體現人類的聰明才智了。千百下的鞭笞無情地落在手無寸鐵的可憐人背上,還有專門打腳掌的杖笞、殘忍的肢解、斷骨、釘十字架、刺樁以及把海盜放逐在伏爾加河上飄流的方式等等,這些僅僅是「刑法錄」上的一小部分!當瘋狂的達米安斯企圖刺殺法王路易十五的計劃失敗後,解剖委員會全體成員被傳喚來一起商討:如何才能使一個人受到時間最長和花樣最多的痛苦之後再死去。年復一年,成百的受害者犧牲在政治和律法的聖壇上。
除此以外,還有盛行在地球上十分之九的地區的一種專制政體!正如洛克所言:這是一種完全「卑鄙不堪」的政權,「它們遠比無政府主義更應受到抨擊和蔑視」。
當然,任何客觀地考察這一問題的人都會感到有必要停下來深思一下:人們是否有必要這樣蹂躪同類?現有的制度是否就是人類所能想到的自我保護的最佳方法?他將會變得茫然不知:究竟是人類所遭受的痛苦可悲,還是造成這些痛苦的人性墮落更可悲?如果這是人們不可改變的天性,那麼體現人類生物優越性的理性更應被看成一種缺陷,而不是一種實質上的好處;我們不該不去哀嘆:在某些方面人是萬物之靈,但在很多更重要的方面,我們註定永遠比禽獸還要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