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024-10-04 16:31:04
作者: (英)簡·奧斯汀 著;王晉華 譯
事情並沒有像伊莉莎白揣測的那樣發展,彬格萊先生非但沒有 收到他朋友不能履約的道歉信,反而在凱薩琳夫人來過後沒幾天,便把達西也帶到了浪博恩。兩位貴客來得很早,伊莉莎白坐在那兒很是擔心,怕母親把他姨媽造訪的事告訴達西,好在彬格萊想要和吉英單獨在一塊兒,所以提議大家都出去散步,大家都同意了。班納特夫人沒有散步的習慣,瑪麗又從來不肯浪費時間,於是一同出去的只有五個人。剛出去不久,彬格萊和吉英便讓別人超過了他們。他們倆在後面慢騰騰地走著,而伊莉莎白、吉蒂和達西三人走在了前面。三個人都很少說話。吉蒂很怕達西,不敢吭聲。伊莉莎白這時在心裡暗暗下著最後的決心,達西或許也是這樣。
因為吉蒂想去看瑪利亞,他們朝魯卡斯家的方向走著。伊莉莎白覺得沒有必要大家都去,所以吉蒂離開了他們兩人,自個兒進了魯府。伊莉莎白大著膽子跟著達西繼續往前走。現在是她將決心變為行動的時候了,趁著她還有足夠的勇氣,她即刻說道:
「達西先生,我是一個非常自私的人。為了使我自己的情緒得到解脫,我便顧不上想這會如何傷害到你的感情了。你對我那可憐的妹妹情義太重,我再也不能不感激你了。自從我知道了這件事以後,我一直急切地盼望著有一天能向你表白我因為此事是如何地感激你。如果我的家人也知道了,現在對你表示感謝的就不會是我一個人啦。」
「抱歉,非常抱歉,」達西用一種既吃驚又充滿感情的語調說,「我擔心你知道了這件事情後,會想到別的地方,會叫你自己無謂地感到不安。我並沒有料到,嘉丁納夫人這樣地不能保守秘密。」
「你不該責怪我舅媽。是麗迪雅不小心最先向我透露出了你也攪在了這件事中間。當然我不弄清楚是不肯罷休的。讓我代表我的家人再一次謝謝你,感謝你的一片同情憐憫之心,為了找到他們你不怕麻煩,忍受了那麼多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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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要感謝我,」達西說,「那你就為你自己感謝我好了。我不願意否認,除了其他的原因外,能讓你幸福是我要這樣做的主要動因。你家裡的人不用感謝我。我雖然也尊重他們,可是我當時想到的只是你一個人。」
伊莉莎白羞澀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在短暫的沉默以後,她的朋友又說:「你是個有度量有教養的人,是不會與我計較的。如果你的感情還是和四月份一樣,請你告訴我。我的感情和心愿依然如故,不過,只要你說一個不字,我就永遠不再提起那件事了。」
伊莉莎白自然能體味到她的情人此刻的那種尷尬和焦急的心情,因而覺得她現在不能再不說話了。於是她有些靦腆地告訴他,自從他剛才提到的那個時期以來,她的感情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現在她願意以非常高興和感激的心情來接受他的這番美意了。這一回答給達西帶來的喜悅,是他以往從未曾體味過的。他頓時成了一個熱戀中的情人,熱烈而又溫柔地傾吐起他自己的情意。如若伊莉莎白此時能抬頭瞧瞧達西的眼睛,她就會看到,那洋溢在他臉上的從心底湧出的喜悅神情,把他映襯得有多美了。儘管她不敢抬眼看,可是她能聽,聽達西將他那鬱積著的感情傾訴出來,證明她在他的心目中有多麼重要,使她越聽越覺得他情感的可貴。
他們倆繼續走著,也不知道在走向哪裡。他們之間有多少的心思、多少的感情需要互相傾訴,再也沒有心力去注意到別的事情。伊莉莎白很快就知曉了他們倆之所以能這樣了解對方的心意還多虧了他姨媽的幫忙。這位姨媽的確在她返回的途中去過倫敦,告訴了達西她的浪博恩之行、她這樣做的動機以及她和伊莉莎白談話的內容,而且著重地將伊莉莎白的一言一語詳細地道了出來。以凱薩琳夫人的理解,這些話都會特別地表現出伊莉莎白的乖張和自負,滿以為這種複述能夠幫助她從她的姨侄的口裡,得到她從伊莉莎白那裡所得不到的承諾。然而,事與願違,實際的效果卻和凱薩琳夫人所想的恰恰相反。
「姨媽的這番話給了我希望,」達西說,「在以前,我還沒敢抱有過這種奢望。我早就了解你的性格,知道如果你當真是對我恨得要命,你就會向凱薩琳夫人坦率地說出。」
伊莉莎白紅著臉笑著回答說:「是的,你對我坦誠的性格了解得很透徹,你相信我敢那樣做。是的,既然我敢當著你的面深惡痛絕地罵你。那麼,我也能在你所有的親戚面前說你了。」
「你所批評我的,都是我應該接受的。因為雖然你對我的指責沒有根據,是聽了別人的謠傳,可是在那時我對待你的態度,卻是應該受到最嚴厲的譴責的。那是不可原諒的。我一想起它來總是痛恨自己。」
「我們倆不要爭著去搶在那天晚上誰該受到更多的指責了,」伊莉莎白說,「如果嚴格地審視一下,我們兩個人的態度都是不好的。不過從那以後,我認為我們兩個人都在禮貌待人的方面有了進步。」
「我還不能夠就這樣輕易地寬恕了我自己。我當時的行為舉止、我的態度和我所說的話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里,幾個月來,甚至直到現在都深深地刺痛著我的心。你對我的中肯的批評,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如果你表現得禮貌一些就好了,這是你當時說的話。你不知道,你也無從想像,這句話一直在怎樣地折磨著我——儘管只是過了一些時候以後,我承認,我冷靜下來,才認識到它的正確性。」
「我萬萬沒有料到,我的那些話會給你留下這麼深刻的印象。我一點兒也沒想到它們會給你這樣大的影響。」
「對這一點,我很容易相信。那時候你以為我已經喪失掉了一切應有的感情,我敢斷定你當時是這樣想的。我永遠也忘不了,你當時沉下臉來說,我的不恰當的求愛方式,叫你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接受了我。」
「噢,請不要再提我那時說的話啦。這些回憶一點兒也不能說明什麼。老實說,很早以前我就為我的那些話感到羞愧啦。」
達西提到了他的那封信:「那封信是不是很快就使你改變了一些對我的看法呢?在讀它的當兒,你對信上的內容是相信還是不相信?」
伊莉莎白向他解釋了那封信對她的影響,告訴了他她對他以往的一切偏見是如何逐漸消除的。
「我知道,」達西說,「我的信一定使你感到痛苦了,但是我這也是迫不得已。我希望你已經把這封信燒了。尤其是開始的那一部分,我都擔心你是否能有勇氣再去重讀。我至今還記著其中的一些句子,你看了它們很可能會恨我的。」
「如果你認為這對保留住我的愛情是必要的,那我當然一定要把它燒掉了。雖然我們倆都有理由認為,我的觀點和想法不是完全不可以改變的,我還是希望它們還不至於像這兒所說的一樣,那麼容易地被改變。」
「我寫那封信的時候,」達西回答說,「滿以為自己的心情是非常平和冷靜的,但是自那以後,我就意識到了我的信是在一種極度的激憤心情下寫的。」
「信在開始時也許有怨憤,不過到結尾時就並不是這樣啦。那句收尾的話本身便是一種寬宥。我們還是不要再想那封信了。寫信人和收信人現在的感情跟那時都大大地不同了,所以伴隨著這封信而來的一切不愉快,都應該被忘掉了。你應該學學我的人生哲學。回憶過去時,只去想那些給你留下美好印象的東西。」
「我不認為你有這一類的人生哲學。在你的反省里完全沒有了呵責的因素,從這樣回顧中得到的滿足不是一種哲理,更恰當一點兒說,是一種純真。可是對於我來說,情形就不是這樣了。痛苦的回憶總是侵擾著我。它們不可能也不應該被拒之門外。我活了這麼大,實際上是自私的,雖然在信條和原則上不是如此。從孩提時候起,大人們就開始給我講什麼是對的,可從來也沒有人教導我去改好我的性情。他們教給了我好的信條,可任我去以那種驕傲和自負的方式去實行它們。由於家中只有我一個兒子(很多年中就我一個孩子),我被父母寵壞了。他們雖然自身很好(尤其是我父親,待人非常仁厚、和藹),可卻允許和縱容我,甚至是教育我,自私自利,高傲自大,不去關心家庭以外的任何人,去認為天下人都不好,希望或者至少是認為別人的見解、悟性、品格都不如我。我就這樣從八歲活到了二十八歲。我也許還會繼續這樣地生活下去,要不是你,我最親愛最可愛的伊莉莎白!我哪一點不是多虧了你!你給我上了一課,儘管在開始時使我很痛苦,可是卻讓我受益匪淺。你羞辱得很有道理。我當初向你求婚時,根本沒有想到會被拒絕。是你讓我懂得了,在去取悅一個值得自己愛的女子時,我的那種自命不凡是多麼的微不足道!」
「當時你真的以為我會很高興地接受你嗎?」
「的確如此。你一定會笑我太自負了吧?我那時真的以為,你希冀期盼著得到我的求愛呢。」
「我當時的態度也一定欠妥,可是我向你保證,我絕不是有意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欺騙你的感情,可是我往往憑著一時的興致便弄出了錯兒。從那天晚上以後,你一定非常恨我吧?」
「恨你?也許我當下有些生氣,可是我的氣憤很快便開始導入到正確的方向了。」
「我簡直害怕問你,那次我們在彭伯利碰見時,你是怎麼看我的呢?你是不是怪我在那裡了?」
「一點兒也沒有,我只是感到有點兒意外。」
「在我被你看到時,我的驚奇並不比你的小。我的良知告訴我,我並不配受到你那樣殷勤的對待,我承認我沒有料到你會那樣地待我。」
「我當時的用意,」達西回答說,「就是以我所擁有的一切禮貌告訴你,我並不是那么小肚雞腸,對過去還會耿耿於懷。我希望得到你的諒解,減少你對我的壞印象,叫你發現,你批評我的缺點我已經留心去改了。至於別的念頭是在哪一刻鑽進了我的腦子裡,我也說不太清楚了,不過,我想大概是在見到你的半個鐘頭裡吧。」
達西隨後告訴了伊莉莎白,喬治.安娜對認識了她有多麼的高興,而在這種結識突然中斷以後又是多麼的失望。接著便自然談到了這交情中斷的原因,伊莉莎白這才明白,達西要從德比郡追隨她去尋覓麗迪雅的決心早在其離開旅店前就下定了,他當時在店房裡的那種嚴肅專注的神情,便是由於內心醞釀著這麼一個想法而引起的。
伊莉莎白再一次表達了她的謝意,不過雙方都覺得這個話題太叫人痛苦了,所以沒有再談下去。
他們這樣悠閒地走了好幾里路,只顧傾心於交談,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們走過的路程,待最後想起看表時,才知道是該回去的時候了。
「彬格萊和吉英上哪兒去啦?」這一問又引發出了他們倆對那一對情人的討論。達西對他們倆的婚姻表示出由衷的喜悅。他的朋友彬格萊最早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
「我要問你當時聽了這個消息感到意外嗎?」伊莉莎白說。
「一點兒也不。在我走的時候,我就感到這件事就要成功了。」
「這就是說,你早就給了他許可。我已經猜到是這樣。」雖然達西對她的用詞表示反對,可她發現事實跟她猜想的差不多。
「在我動身要去倫敦的前一天晚上,」達西說,「我對彬格萊交代了我覺得我早就應該告訴他的話。我把過去對他做的事都跟他說了,使他明白我當初對他這件事情的干涉真是既荒唐又冒失。他很驚訝。他一點兒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另外,我還告訴了他,我以前認為你姐姐對他沒有情意的看法並不正確。因為我一眼便看出他對你姐姐仍然是一片深情。所以我相信他們倆結合一定會幸福的。」
伊莉莎白對他能夠這樣輕而易舉地駕馭他的朋友,禁不住笑了。
「當你告訴他我姐姐是愛著他時,」伊莉莎白說,「你是出自你的觀察,還是僅僅憑著我在春天裡對你講的話呢?」
「憑我的觀察。在我最近兩次去你家時,我對你姐姐進行了仔細的觀察,我確信了你姐姐是有真情的。」
「我想,你的這一確認很快便給他帶來了信心。」
「是這樣。彬格萊為人極其謙卑。他的缺乏自信妨礙了他在這樣一件頗費思考的事情上運用他自己的判斷力,可是他習慣於依賴我,這就使一切事情都變得容易了。我不得不向他承認了一件事,他對那件事真的氣了一段時間。我告訴他,你姐姐去年冬天有三個月曾住在城裡,我知道此事,卻故意隱瞞了他。他很生氣。不過,我相信在他明白了你姐姐的真實感情時,他的氣也就消了。現在他已經真心誠意地原諒我了。」
伊莉莎白這時真想說,彬格萊先生真是個討人喜歡的朋友,這樣容易受朋友的擺布,對他的朋友來說,他可真是個無價之寶。可是她抑制住了自己。她想在這一方面達西還得有個適應的過程,現在開他的玩笑還為時過早。就這樣,他們談著彬格萊即將到來的幸福(這幸福僅次於他們自己的)一直走到了家門口。在門廳里,他們倆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