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4-10-04 16:30:33
作者: (英)簡·奧斯汀 著;王晉華 譯
全家人都盼望著在第二天早晨能收到班納特先生的一封信,可是等到郵差到了,卻沒有從他那邊帶來他的任何音信。他的家人都曉得,他一向是疏於動筆懶得寫信的,不過在這樣的一個非常時期,他們本希望他能勤勉一些的。家人只得認為,他現在還沒有好消息要報回來,可是就是這一點他們也希望能得到證實。嘉丁納先生也想在動身之前多看到幾封來信。
在嘉丁納先生也趕往倫敦後,大家放心了一點兒,至少他們可以經常地聽到事情進展的情況了。他臨走的時候還答應,將勸說班納特先生,要他儘可能早地回到浪博恩,這對他的妹妹將是一個極大的安慰,因為班納特太太認為只有這樣才能避免她的丈夫死於決鬥。
嘉丁納夫人和孩子們將繼續留在哈福德郡待上幾天,因為她覺得,她在這裡對外甥女兒們是一個幫手。她和她們一起照料班納特夫人,待她們閒暇下來時,又能給她們一些安慰。她們的姨媽也常常來看她們。她說她來是想讓她們高興振作一點兒,可是由於她每次來都能說出些威科漢姆奢華放蕩的新事實,在她每次走了以後,反而叫她們變得更加沮喪。
麥里屯的人們似乎都在使勁地說威科漢姆的壞話了,可是僅僅在三個月以前,這個人幾乎還是一個光明的天使呢。人們傳說他欠著當地每一個商人的債,又說他誘騙婦女,把他的魔爪伸進了每一個商人的家庭。每個人都說他是天下最壞的青年了,每個人都開始覺得他們對他外表上的美好從來都抱著不信任的態度。雖然伊莉莎白對上述的傳聞並不全信,不過卻也使她更加相信,她妹妹會毀在這樣一個人的手裡是無疑的了。甚至對這些傳聞更少相信的吉英現在也幾乎變得絕望了,因為時間已過了這麼久,如果他們兩人真的去了蘇格蘭(對這一點她從來也沒有完全放棄過希望),現在也應該聽到他們的一些消息了。
嘉丁納先生是星期天離開浪博恩的。星期二的時候,他的夫人收到了他的一封來信,信上說他一到倫敦便找到了班納特先生,勸他住到了天恩寺街這邊。班納特先生曾到過艾普桑和克拉普汗,可惜沒有打聽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他現在打算找遍城裡所有的主要旅店,因為他考慮在他們倆剛剛到達倫敦沒有找到住房之前,可能會住過某一家旅店。嘉丁納先生本人不相信這個辦法會奏效,可是因為他的姐夫一味堅持,他也計劃幫著他進行。嘉丁納先生最後說,班納特先生在目前似乎一點兒也沒有想離開倫敦的意思,嘉丁納先生還答應不久就再寫一封信來,信的後面還有這樣一段附言:
「我已經給弗斯特上校寫信,希望他儘可能找到一些威科漢姆在部隊裡的好朋友,向他們打聽一下威科漢姆是否在城裡有親戚和朋友,這些人也許知道他藏在城裡的哪一塊地方。要是我們有這樣的人可以請教,從中可能得到一些線索,那事情就好辦得多了。目前我們還無從下手。我敢說,弗斯特上校會竭盡所能為我們辦這件事的。但是,我又想了一下,也許麗萃比別的人更了解,威科漢姆現在還有什麼親戚。」
伊莉莎白當然清楚她為什麼會受到這樣的推舉,可是無奈的她卻給不出配得上這一恭維的有用信息。
她從來沒有聽說過威科漢姆有什麼親戚,除了他的在多年前已經逝世的父母親。不過他部隊上的朋友卻可能提供出一些線索。她雖說對此並不存奢望,可是去試一試倒也是應該的。
現在浪博恩家的每一天都是在焦慮中度過的,而一天中最焦急的時刻則是在郵差快要到來的時候。信件的到來是他們每天早晨急切盼望的第一件大事。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總得通過信件才能傳遞過來,他們總在期待著下一天能帶來一些重要的消息。
在嘉丁納先生的第二封信到來之前,他們從另外一個不同的地方,從科林斯先生那裡,收到了他給父親的一封信。知道他的信總是寫得怪裡怪氣的伊莉莎白,也站到了姐姐身後。信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先生:
由於我們之間的親戚關係和我的職業關係,我覺得對你現在正受到的巨大哀痛——這是我昨天從哈福德郡的一封來信中得知的——表示慰問,是我所義不容辭的。你可以相信,親愛的先生,科林斯夫人和我對你及你尊敬的家人目前所受到的痛苦,是深表同情的,這種痛苦一定是刻骨銘心的,因為它源於一種時間不能洗滌掉的東西。我真心希望我能說點什麼,以減輕這一不幸所帶來的後果,或者能叫你得到一些安慰。我知道在這類情形下最受打擊的莫過於父母的精神了。早知如此,你女兒若能死去也是比較幸運的了。更為悲嘆的是,這裡有理由認為(正像我的親愛的卡洛蒂所告訴我的),你女兒的淫逸放縱行為是因為家裡大人的錯誤縱容,儘管為了安慰你和班納特夫人,我願意認為麗迪雅的性情生來就是邪惡的,否則她便不可能在這么小小的年紀就犯下這麼嚴重的錯誤。即便如此,你的悲哀我也是同情的,而且不僅是科林斯夫人,還有凱薩琳夫人和她的女兒(我將此事告訴了她們)也跟我有同感。我們一致認為,一個女兒的失足會損害到其他所有女兒的命運,因為正如凱薩琳夫人自己不吝賜教的那樣,有誰還會願意和這樣的一家人攀親呢。這一考慮叫我頗為得意地想起去年十一月我向令媛求婚的那件事,幸虧沒有成功,否則的話我現在也必定捲入到你們的傷痛和恥辱之中去了。願先生能儘可能地自我寬慰,摒棄掉對這一冤孽女兒的一切愛心,讓她去自食她的惡果。祝好,下略。
嘉丁納先生直到接到弗斯特上校的回信後,才寫來了他的第二封信,信上並沒有報來什麼可喜的消息。誰也不知道威科漢姆有什麼親戚還與他保持著任何的聯繫,而且他確實是沒有一個至親在世上了。他從前的朋友的確很多,可是自從他進入部隊以後,他和他們之間好像便不再有任何較為親密的關係了。所以很難找出一個人來告知有關他的任何消息。除了擔心會被麗迪雅的家人發現,威科漢姆的糟糕的經濟狀況,也叫他非得隱藏得深一點兒不可,因為剛剛有消息透露出來說,他臨走時欠下了一大筆的賭債。弗斯特上校估計,他在布利屯的債務需要有一千多英鎊才能還清。在倫敦他也欠了不少的錢,而且他在那兒的負債名聲叫人聽了更是可怕。嘉丁納先生並不想把這些細節向浪博恩家隱瞞。吉英讀了信後,心驚肉跳。「好一個賭徒!」她喊著,「太出乎我們的意料了。我一點兒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嘉丁納先生在信中接著寫道,她們在第二天也即星期六便能看到她們的父親了。由於他們所有的努力都毫無結果,她們的父親也搞得心灰意冷,終於同意了他小舅子的請求,返回家中,留下他一個人見機行事。當班納特夫人被告知了這些情況後,她並沒有像女兒們所想像的那樣會感到些許的滿意,儘管幾天前她對丈夫的生命安全還是那麼的擔心。
「沒有可憐的麗迪雅,他一個人回家來幹什麼!」她憤憤地嚷著,「在找到他們倆之前他怎麼能離開倫敦?如果他走了,誰去跟威科漢姆較量,逼他娶了女兒呢?」
嘉丁納太太也開始想回家去了,於是決定在班納特先生離開那兒的時候,她和孩子們便趕回倫敦。所以班納特一家派車子把他們母子送到第一站時,便順便接回來浪博恩的主人。
嘉丁納夫人走了,把自德比郡那兒起就一直擱在她心裡的那個謎(關於伊莉莎白和達西之間的關係)也帶走了。她的外甥女兒從來沒有主動地在他們面前提起過達西的名字。嘉丁納夫人原以為他們回來後隨即會收到達西先生的一封來信,結果這一希望也落空了。伊莉莎白沒有收到從彭伯利寄來的任何隻言片語。
家裡現在這一攤子倒霉的事兒,已經夠叫伊莉莎白喪氣的了,再無須找其他的理由來解釋她精神上的沮喪。所以從這裡也無從看出伊莉莎白的一點兒底細來。儘管伊莉莎白到現在已經理清了自己的思緒:如果她要是根本不認識達西先生,她倒比較地能夠忍受麗迪雅的這件丟臉面的事情了。那樣的話,她想她的不眠之夜至少也可以減少一半了。
班納特先生回到家來的時候,表面上仍然保持著他那慣有的哲人式的鎮靜。還像從前那樣很少說話。隻字沒有提起他這次的外出,女兒們也是過了好一會兒後才敢在他面前說起這件事。
那是到了下午他跟女兒們一塊兒喝茶時,伊莉莎白才大著膽子談到了這件事。她剛剛說到她為他這次吃了不少的苦很是難過時,她的父親便接過了話茬:「甭說這樣的話了,這份罪就應該是我受的。這是我自己造成的後果,我理應去承受。」
「你千萬不要過於自責才是。」伊莉莎白回答說。
「你曾給過我忠告,我本來可以避免掉這場不幸。可是人的本性多麼容易落入到舊習中去呢!不要勸我,麗萃,讓我這一生也嘗上一次這樣的滋味吧。我並不擔心會積鬱成疾。這痛苦很快就會過去的。」
「你認為他們會在倫敦嗎?」
「是的,還有什麼別的地方能叫他們藏得這麼隱秘呢?」
「麗迪雅以前老是想著要到倫敦去。」吉蒂加上了一句。
「那麼,這正合她的心意了,」她們的父親有點兒無精打采地說,「她在那兒也許會住上一陣子的。」
在沉默了片刻以後,他接著又說:「麗萃,你在五月間勸我的那些話都勸得對,我一點兒也不怪你,從現在發生的事情來看,說明你是很有見解的。」
他們的談話被班納特小姐進來給母親端茶中斷了一下。
「你母親的這種做法,也可謂是一種擺架子啦,」班納特先生大聲說,「這倒也不無好處,為家門的不幸增添了一種別樣的情趣!哪一天我也要這麼做,我將身穿罩衣、頭戴睡帽地坐在我的書房裡,叫你們一個個地伺候我,哦,也許我會等到吉蒂也私奔以後再這麼做。」
「我才不離家出走呢,爸爸,」吉蒂氣惱地說,「我要是去了布利屯,一定會比麗迪雅規矩得多。」
「你到布利屯!你就是到伊斯特本這麼近的地方,我也不敢叫你去了!不行,吉蒂,至少我已經學得謹慎一些了,你會感覺到它的後果的。我的家裡再也不許有軍官們來,甚至到我們的村子裡來也不行。跳舞以後也絕對禁止,除非是你們姐妹們之間跳。也不許你走出家門,除非是你已經能夠做到每天在家裡不搗亂地待上十分鐘。」
吉蒂將這些嚇唬她的話兒信以為真,不禁哭了起來。
「哦,好了。」她的父親說,「不要叫自己不高興啦。如果你在以後的十年裡成為了一個好姑娘,到十年頭上的時候,我一定帶你去看閱兵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