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2024-10-04 16:30:16 作者: (英)簡·奧斯汀 著;王晉華 譯

  如果伊莉莎白的婚姻觀全部都取自她自己的家庭,她的腦子裡就不會形成一幅婚姻幸福、家庭舒適的愉悅畫面了。她的父親因為當年迷戀青春美貌,以及青春美貌上常常附著的表面情韻,娶了一位智力低弱、思想狹隘的女人,在結婚不久他對她的滿腔真摯的愛便完結了。夫妻之間的互敬互愛和推心置腹都永遠地消失了。他對家庭幸福的期盼全都不復存在了。可是班納特先生不是那種遭受到由自己的魯莽而造成的失望,便去淫逸享樂來聊以自慰的人。他喜歡鄉村,喜歡書籍,並從這些嗜好中間獲得了他的主要樂趣。現在他對他的妻子要說感激的話,只是因為她的無知和愚昧有時可用來供他作取笑開心之用。照常理,一個男人怎麼也不願意從自己的老婆身上尋得這種快樂。不過在別的愉悅都缺少的情況下,一個真正的賢人能從現實所給予他的任何現有的東西中獲得益處。

  伊莉莎白對她的父親沒有盡到做丈夫的責任,並不是看不出來。她看到這種情況時總是覺得痛苦。只是因為尊重他的能力,感激他對自己的疼愛,她才極力去忘掉那些不順眼的地方,極力祛除掉那些不愉快的思想。因為她父親常常不履行丈夫的職責,沒有夫妻間應有的尊重,使得他的妻子每每在自己的孩子們中間丟人現眼,這本是應該受到譴責的。但是,說到不美滿的婚姻給孩子們帶來的不利,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受得強烈。而且對父親才能的誤用所造成的傷害,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認識得深刻。這些才能如果使用得當,至少也許能夠顧全了女兒們的體面,即使不能拓寬他妻子的思想。

  當伊莉莎白為威科漢姆的離去感到慶幸的時候,她卻發現民團的開拔在某些方面並沒有什麼好處。她們外出的活動比以前單調得多了。在家裡則是有個總在因為生活乏味而發牢騷的母親和妹妹,使得家庭氛圍顯得更加沉鬱。至于吉蒂,雖說鬧得她心慌意亂的那個人兒走了,她慢慢會安靜下來的,可是她的另外那個妹妹,現在卻身處在兵營和浴場雙重危險的環境裡,再加上她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性格,很可能會更加的任性胡來。因此從大體上來說,像伊莉莎白以前有時候所發現的那樣,她覺得她眼巴巴地盼望著到來的一件事,等到真正到來時,並不像她所預想得那麼滿意。於是她不得不再找到一個能真正開啟她幸福的憧憬,為她的幸福找到另一個支點,通過陶醉在期待的心情中安慰眼下的自己,而且準備著迎接另一個到來的失望。她到湖區的旅行是她現在心裡最值得高興的一件事。在母親和吉蒂不斷發著牢騷的這段不愉快的日子裡,這次期待中的旅行便是她最大的安慰了。如若她能讓吉英也參加進來,那麼這趟湖區之行便會是十全十美了。

  「不管怎麼說,」伊莉莎白思忖著,「我現在還有一件事值得期盼,等到一切準備就緒要動身的時候,我的失望便肯定又會回來了。不過,因為姐姐不能同行,我存著這份無盡的遺憾上路,我就又有理由希望來履行我令人愉悅的期待了。一個全是預示著美好的計劃,永遠不可能實現。只有稍許帶上幾分特別的苦惱,才可以大體上防止失望。」

  麗迪雅臨走時,曾答應母親和吉蒂常常寫信,詳細地告訴她們她在那兒的情形。可是她的信總是姍姍來遲,而且寫得很簡短。她給她母親的信上總是寫著一些什麼她們剛從圖書館回來,有許多軍官一起陪著她們去啦,什麼她在那兒看到許多漂亮的裝飾品,使她很眼紅啦,或者是她剛買了一件新衣服,一把洋傘,她本想給她們好好描述一番,只是因為弗斯特太太叫她去軍營,所以只好作罷啦,等等。從她給吉蒂的信中,能得知的情況就更少了,因為這些信雖然很長,可是句子下面儘是那些畫了長線不讓公開的內容。

  在麗迪雅走了兩三個星期以後,浪博恩又重新恢復了愉快歡樂的氣氛。到倫敦過冬的人也回來了,人們都穿起了夏日的靚衣,到處又是夏日的約會了。班納特夫人又像往常那樣好動和隨和了,到六月中旬的時候,吉蒂的心情也好了起來,能到麥里屯時不再掉眼淚了。伊莉莎白看到了真高興,她希望到了聖誕節時,吉蒂便會變得理智起來,不至於還是天天都要幾次地提到軍官們,除非是司令部不管這一切又不懷好意另出花樣,再派出一團人駐紮到麥里屯來。

  他們定好的北上旅行的時間眼看著就要到了。正在這個時候,嘉丁納舅媽來了一封信,把行期拖後,旅行的地點也得往近挪了。信上說,因為嘉丁納先生有事,必須延遲兩個星期,到了七月份才能動身,而且必須在一個月內又得趕回倫敦。因為旅行的時間縮短,不能走得太遠,不能像他們開始時所計劃的那樣,看那麼多的名勝,或者至少不能那樣悠閒從容地遊覽湖區了,所以他們不得不放棄湖區,找一個較為接近的地方來代替,照目前的安排,朝北最多走到德比郡為止。其實在那塊地方,便有許多的東西值得一看,足夠消遣掉他們這三個星期的旅行時間了。而且對嘉丁納舅媽來說,那個地方有著一種特別的吸引力。那個她曾經住過幾年、現在又要用幾日重遊的城鎮,勾起了她極大的好奇心,她甚至覺得那些著名的旅遊勝地馬特洛克、恰茲華斯、鴿谷和秀阜也不過如此罷了。

  伊莉莎白失望極了。她一心想的是往湖區那邊走的,現在她仍舊認為有足夠的時間去到那裡。不過,她只能客隨主便。再說她天生的一副樂天的性格。所以不一會兒也就覺得沒事了。

  提到德比郡,就免不了引起伊莉莎白的許多其他聯想。只要她聽到這個名字就不可能不想到彭伯利和它的主人。「當然啦,」她想,「我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進到他的鎮子,不讓他知曉地拿走幾塊透明的晶石[9]。」

  

  現在,等待的時間又延長了一倍。她的舅舅和舅媽還得有四個星期才能到來。不過它們總算過去了,嘉丁納夫婦和他們的四個孩子終於在浪博恩出現了。這四個孩子中有兩個女孩,一個六歲一個八歲,有兩個男孩,他們都將留在這兒由他們的表姐吉英給予特別的關照,這位表姐深得他們的喜愛,她的耐心和溫和的性情又使她很適合於對他們進行各方面的照顧——教他們識字、跟他們做遊戲以及疼愛他們等等。

  嘉丁納夫婦只在浪博恩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便帶著伊莉莎白開始了他們的探奇尋樂的旅行。至少,這樣的一種樂趣是他們這次旅行中肯定會有的——那就是旅伴選得合適,大家都身體健康、性情隨和,無論遇到什麼不便也能忍受得了;大家都天性樂觀,碰上樂事更能叫它樂中有樂;大家都聰慧互愛,有這些共同點即便外面發生了什麼掃興的事,他們相互之間仍然可以自得其樂。

  本書不打算描寫德比郡的風光,也不打算描述他們一路上所經過的一些著名的景區,譬如牛津、布愣恩、沃里克、凱尼爾沃恩、伯明罕等都是大家所熟悉的。德比郡的一個小鎮是本書現在所要講的。這個小鎮名叫蘭姆屯,是嘉丁納夫人從前居住過的地方,她最近聽說這兒有些舊人還健在,於是在覽畢了鄉間的一切主要的景點之後便繞道來到了這座小城。伊莉莎白從舅母這裡聽說,彭伯利就位於蘭姆屯的五里地開外。彭伯利不是他們的必經之地,可是要去的話,繞道也不過一二里路。在前一個晚上討論旅程時,嘉丁納夫人就表示出想去再看看彭伯利的想法。嘉丁納先生完全贊同,於是他們便來徵求伊莉莎白的意見。

  「親愛的,你願意去看看你早已聽說過的一個地方嗎?」她的舅媽問,「你的許多朋友都和那個地方有著關聯。你也知道,威科漢姆就是在那裡長大的。」

  伊莉莎白感到為難了,她覺得她跟彭伯利毫無瓜葛,沒有理由到人家那兒去,因此只得推諉說她不想去看那個地方。她說高樓巨宅她已經看得夠多啦。在游遍了這麼多的地方之後,她對錦氈繡幔實在已經沒有什麼興趣了。

  嘉丁納夫人說她真傻,「如果僅僅是座漂亮的房子和靚麗的擺設,」她說,「我自己也不會把它放在心上的。可是那裡的山水景致實在可愛。那兒的林木有許多是國內最知名的。」

  伊莉莎白不再吭聲了——儘管她心裡仍然不贊同。她驀然想到在那兒觀賞風景時很有可能碰到達西先生。那該有多麼難堪啊!想到這裡她不由得臉紅了,她想最好還是跟舅媽把事情講明白,免得去冒這個險。可是這樣做也有諸多的不便。最後她決定,先私下打聽一下達西先生在不在家,如果在家,再走這最後的一步也不遲。

  所以在晚上就寢時,伊莉莎白便向侍女打聽彭伯利這個地方好不好,它的主人是誰,然後不免有點兒心跳地問道,它的主人是否去度夏了,她這最後一問竟然得到了她求之不得的回答——她的擔心現在都消失了,安下心來以後她倒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想親眼看看這幢房子了。當第二天早晨嘉丁納夫婦又談起這個話題而且又問到伊莉莎白的時候,她便從容地、帶著一副不在乎的神情回答說,她對這個計劃沒有什麼不贊成的。

  於是,他們一行三人向彭伯利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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