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2024-10-04 16:30:13 作者: (英)簡·奧斯汀 著;王晉華 譯

  姐妹倆回來的第一個星期就這樣很快地過去了。第二個星期開始了。這是民團在麥里屯停留的最後日子啦,鄰近的姑娘們一個個都變得垂頭喪氣起來。這種沮喪幾乎是隨處可見的。唯有班納特家的兩位大小姐還仍然能夠照常飲食起居,做她們平常愛做的事情。她們倆這樣的無動於衷常常受到吉蒂和麗迪雅的責備,因為她們自己已經傷心到了極點,她們不能容忍家裡任何成員的這種鐵石心腸。

  「天啊!我們這一下可完了!我們以後該怎麼辦呢?」吉蒂和麗迪雅常常在她們無盡的懊惱中發出這樣的感嘆,「麗萃,你現在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呢?」

  她們多愁善感的母親同情她的兩個小女兒的悲傷,她記得二十五年前她自己就曾經受過一回類似的痛苦。

  「那一回,」她們的母親說,「當米勒上校的那一個團調離的時候,我哭了整整兩天兩夜。我想我就要哭得心碎了。」

  「我相信我會痛苦得心碎的。」麗迪雅說。

  「要是能去布利屯就好啦!」班納特夫人說。

  「噢,是的!如果能去布利屯就好啦!可是爸爸一直不同意。」

  「一個海水澡就能叫我的精神永遠好起來。」

  「我姨媽菲利甫也說,海水浴對我的身體會很有好處的。」吉蒂接著說。

  這便是在浪博恩家裡整天長吁短嘆的話題。伊莉莎白想從心裡對她們取笑一番,可是所有的愉悅之情都被羞恥感給淹沒了。她重新感覺到達西先生對她家人的反對是有道理的,她現在第一次開始能原諒他對他朋友婚事上的干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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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麗迪雅的憂慮很快就被驅散了。因為她接到了民團上校的妻子弗斯特太太的邀請,她要麗迪雅陪她到布利屯去。這位麗迪雅的要好的朋友是一位非常年輕的女子,最近才剛剛結了婚。性情和精神上的酷似使她和麗迪雅很投合,經過三個月的相識,她們早已是一對密友了。

  麗迪雅此時的狂喜,她對弗斯特太太的讚美,班納特夫人的高興以及吉蒂的沮喪是讀者自然可以想見的了。絲毫不顧及姐姐的心情,麗迪雅在屋子裡高興得亂蹦亂跳,讓大家都來向她祝賀,談笑的勁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大。而倒霉的吉蒂則是一直在客廳里怨天尤人,發著脾氣。

  「我不明白弗斯特太太為什麼不邀請我和麗迪雅一起去,」吉蒂說,「雖說我不是她的好朋友,我也一樣有權利受到邀請,更何況我還比麗迪雅大兩歲呢。」

  伊莉莎白給吉蒂講道理,吉英勸她不必生氣,可她都不予理會。至於對伊莉莎白自己,這一邀請在她心中激起的感情可跟她母親和麗迪雅的完全不同,她擔心這一去會把麗迪雅所還有的最起碼的德性都給毀掉了。於是她禁不住暗地裡勸說父親不要讓麗迪雅去,儘管她這樣做麗迪雅知道以後一定會恨她的。她跟父親講述了麗迪雅平常行為舉止中許多有失檢點的地方,說明與像弗斯特太太這樣的女人交朋友毫無益處,而且讓這樣的一個朋友陪著在誘惑力比家裡大得多的布利屯,麗迪雅說不定會幹出什麼樣的蠢事來。她的父親在認真地聽完伊莉莎白的話以後說:

  「麗迪雅不把自己在這樣或那樣的公眾場合下露露臉,亮亮相,她是永遠不會安生的。她這次出去露臉,既不用家裡的什麼開銷,也於家裡沒有什麼不便,這正是我們所求之不得的呢。」

  「如果你要是知道,」伊莉莎白說,「麗迪雅那種招惹眾人注目的冒失、輕佻行為會給我們全家帶來多大的損害——其實我們已經受到影響了,我相信你在對待這件事情上的態度就會不同了。」

  「已經受到影響了!」班納特先生重複道,「哦,是不是她已經嚇跑了你們的戀人了?我的可憐的小麗萃!你不必喪氣。那些一點兒也不能容忍與謬誤沾邊的脆弱公子哥兒,可不值得你惋惜。來,告訴我由於麗迪雅的愚蠢行為,已經有幾個可憐的小伙子打了退堂鼓了?」

  「你的確是誤會了,爸爸,我並沒有這樣的損害要抱怨。我現在只是就一般而言的,並沒有特別的所指。我們在世人面前的尊嚴以及我們的社會地位,都必定會由於麗迪雅的這種我行我素、放蕩不羈和輕佻乖戾的性格而受到影響。請原諒我的率直。如果你,我親愛的父親,不及早想法遏止她的這種狂野的性情,不開導她,說她目前的胡亂調情不該是她一生的追求,她很快就會變得無可挽救了。她的性格很快就會成型,她會在十六歲的時候就成為一個十足的浪蕩女子,弄得她自己和家人遭人恥笑。她的調情是趣味最低級的那一種。除了年輕和長得像個人樣兒外,將一無可取。由於她的愚昧無知和頭腦空空,她瘋狂地追求別人的愛慕,結果招來的只能是眾人的鄙視。吉蒂也有這種危險,她緊緊追隨著麗迪雅,愛虛榮、無知、怠惰、恣肆放縱!噢,我親愛的父親!難道你認為有這樣的可能:她們走到哪裡也不會受到眾人的譴責和蔑視,她們的姐姐不會為此而常常丟臉嗎?」

  班納特先生看得出來,伊莉莎白的整個身心都放到這個問題上了。他慈祥地握著她的手說:

  「不要為這件事不安,我的好女兒。你和吉英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受到尊敬和器重的。你們不會因為有兩個或三個不爭氣的妹妹,便減損了你們的光彩。如果不讓麗迪雅去布利屯,我們浪博恩就會永無安寧之日了,就叫她去吧。弗斯特上校是個明理識體的人,不會讓她搞出什麼惡作劇來的。幸好,她又這麼窮,不會成為別人的追逐對象。到了布利屯,她的調情會比這兒更不起什麼作用的。那兒的軍官們會找到更中意的女人的。所以讓我們希望,她這次的布利屯之行,或許能叫她認識到她自己在各方面的微不足道吧。她再壞,能壞到哪裡去呢,我們總不能一輩子把她關在家裡吧。」

  聽了這番回答,伊莉莎白只能作罷。可是她並沒有改變她的意見,她失望而又怏怏不悅地離開了。不過,再去想這些問題來增添她的煩惱,也不是她的性格。她自信她已經盡到了自己的責任,去為無法避免的危害擔憂,或是用過分的焦慮去澆灌它們,可不是她的本性。

  假如麗迪雅和她母親得知了伊莉莎白和她父親之間的這場談話,她們母女倆的憤慨一定會大得不得了的,就是一塊兒罵上一頓也難以消氣。在麗迪雅看來,這次布利屯之行囊括了人世間的一切可能有的幸福。她幻想著在那快樂的浴場附近和一條條的街道上到處都是軍官們。她好像看見幾十個素不相識的軍官在向她大獻殷勤。她仿佛看到了軍營的宏偉壯觀,一排排整齊美觀的營帳一直延伸到遠方,那兒全是年輕快活的軍人們,穿著耀人眼目的大紅軍服。她遐想著她就坐在這樣的一個帳篷里,至少和六個軍官在同時柔情蜜意地調情。

  如果麗迪雅知道了她姐姐硬是要把她從這般美好的憧憬和真實當中拉拽回來,那她真不知道會怎樣地發作呢。只有她母親能夠體會她的這種心情,也許差不多還會跟她有同感吧。在她鬱鬱寡歡地確信她丈夫不打算進行這趟旅行之後,麗迪雅的布利屯之行是對她唯一的安慰了。

  不過,這母女倆根本不知道發生的這一切。她們倆的歡喜一直不間斷地持續到麗迪雅本人要動身的那一天。

  伊莉莎白現在該和威科漢姆先生見最後一面了。她這次回來以後已跟他見過許多次面,因此不安的情緒早已消失了。她為以前對他有過情意而感到的煩惱也完全沒有了。她甚至學會了從他最初討得了她的歡心的文雅外表下面,看出他的矯揉造作和類似於令人厭惡的品性。而且從威科漢姆最近對待她的態度當中,伊莉莎白又感到一種新的不愉快,因為他很快就表現出一種想要對她重獻殷勤的傾向,而在經過了一番滄桑之後,只能是更易於激起她的反感。她一旦發覺自己成了這樣一個遊手好閒的浪蕩公子的追逐對象,便喪失了對他的一切興趣。在她克制著她的這種感情不讓它表露出來的同時,她卻不能不感覺到一種對她自己的責備:他以為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他不願再理她了都可以,可是無論是什麼時候,只要他想重修舊好,他便可再得到她的青睞,她的虛榮心便再可得到滿足。

  民團離開麥里屯的前一天,威科漢姆和幾個軍官來浪博恩吃飯。伊莉莎白可不願意這麼好聲好氣地就送他走了,所以在他問到有關她在漢斯福德的生活情況時,她便提起費茨威廉上校和達西先生,兩人也在羅新斯待了三個星期之久,並且問他認識不認識費茨威廉上校。

  威科漢姆的臉上露出驚愕、慌亂和不悅。可是在稍作鎮定之後,他的臉上又現出了笑容,他回答說他從前常常見到費茨威廉上校。在稱讚了上校是個很有紳士風度的人之後,他問她是否喜歡這個人。她熱情地回答說,她很喜歡費茨威廉上校。接著他帶著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氣問道:「你剛剛說他在羅新斯待了多久?」

  「將近三個星期。」

  「你們常見面嗎?」

  「是的,幾乎天天都見。」

  「他的風度和他表兄的大不相同。」

  「是的,非常不同。不過,認識久了我覺得達西先生也在改變。」

  「真是這樣嗎!」威科漢姆喊道,他詫異的神情並沒有逃過她的眼睛。「可以問一下嗎?」說到這裡,他停住了,然後換了一種愉快的聲調說:「他是不是在談吐方面有所改進了,他是不是出於禮貌改進了他平時的那種做派?因為我不敢奢望,」他用一種更為嚴肅的語調小聲說,「他會在本質上變得好起來。」

  「噢,不會!」伊莉莎白說,「在本質上,我相信,他還是跟過去完全一樣。」

  在她說話的當兒,威科漢姆似乎顯得不知道是該對她的話高興,還是應該不去相信。從她的表情上,他好像看出有一種叫他擔心和焦慮的東西,只聽伊莉莎白繼續說道:

  「當我剛才說認識久了,他也在改變的話時,我並不是指無論是他的思想還是言談舉止在改變中,而是說因為對他的了解加深了,他的性格也就被更好地了解了。」

  威科漢姆此時的驚慌,從他那漲紅了的臉和不安的神色中表現出來。有幾分鐘他一聲不吭,直到他平復了他的那副窘相,他才又轉過身來,用極溫柔的語調對伊莉莎白說:

  「你很了解我對達西先生是怎樣的感情,所以你也很容易理解,聽到他居然能夠明智到在言談舉止上有所改進,我是多麼衷心地為他高興啊。他的驕傲朝著這個方向發展,即便對他自己無益,對別人可也許會有好處的,因為它一定能叫他不敢輕易地去做出已經讓我深受其害的那樣的過失了。我只擔心他的這種收斂,我想你剛才也是暗示著這個意思吧,僅僅是在訪問期間做出來給他姨媽看的,因為他很看重他姨媽對他的看法。我知道,每當他們姨侄兩個在一起的時候,他都有這種敬畏感。這在很大的程度上是因為他將來希望和德.包爾小姐結婚,我敢說,這是他心上的一件大事。」

  伊莉莎白聽到這番話,忍不住一笑,不過她只是稍稍地點了一下頭作為回答,她明白他想讓她再提起他的那件傷心事,他好能再發發牢騷,可是她卻沒有那樣的興致去慫恿他。在以後的時間裡,雖然威科漢姆這方面還是保持著往日的那副快活神情,可是他卻沒有再試著去恭維伊莉莎白。最後他們倆客客氣氣地道了別,也許雙方心裡都想著,但願這是他們兩人的最後一面。

  晚宴散了以後,麗迪雅隨著弗斯特太太一起回到了麥里屯,她們打算明天一大清早從那裡動身。麗迪雅和她家人的告別是一番喧鬧,而鮮有離愁。只是吉蒂流了幾滴眼淚,而這淚也是出於妒忌和惱怒流的。班納特夫人這邊又是沒完沒了的祝她女兒幸福的話,又是讓她女兒好好行樂的千叮萬囑。對這番叮囑,我們有千萬個理由相信,麗迪雅自然會是照辦不誤了。她興高采烈地向家人大聲道別,至於姐姐們的溫柔的告別話兒,她壓根就沒有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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