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2024-10-04 16:26:47 作者: [俄羅斯]托爾斯泰著 喬振緒譯

  聶赫留道夫平常總是在大家喝過茶和吃過晚飯後,才能單獨和瑪斯洛娃談談,所以他現在坐在克雷利佐夫身旁,和他說著話。他順便把馬卡爾向他提的要求和馬卡爾犯的罪告訴了克雷利佐夫。克雷利佐夫那閃亮的眼睛一直看著聶赫留道夫的臉,專注地聽他說。

  「是啊,」克雷利佐夫突然說道,「我常常想,我們跟他們一道走,可他們是什麼人呢?我們坐牢、流放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他們嗎!

  事實上我們不僅不了解他們,而且還不願意了解他們。而他們呢,糟就糟在他們還恨我們,把我們看成是他們的敵人。這多麼可怕。」

  「沒有什麼可怕的,」一直聽他們說話的諾沃德沃羅夫說道,「群眾始終只崇拜權力,」他用乾裂的嗓門兒接著說,「政府掌握著權力,他們就崇拜政府而仇恨我們,等明天我們掌握了權力,他們就會崇拜我們……」

  這時突然從隔壁傳來謾罵聲,撞牆聲,喊叫聲,鐵鐐的響聲,打人的聲音,高喊「救命」的聲音。

  「他們這幫人,簡直像野獸!我們怎麼能同他們交往呢?」諾沃德沃羅夫心安理得地說道。

  「你說他們是野獸,可是剛才聶赫留道夫就講了一件馬卡爾冒著生命危險幫助同鄉的事,」克雷利佐夫生氣地說道,「這可不是野獸的行為,這是勇敢的行為。」

  「你們哪,真是太溫情了!」諾沃德沃羅夫帶著譏諷的口吻說道,「我們很難了解這些人的情緒,也很難了解這些人所作所為的動機。

  你以為他是捨己為人,可說不定他是嫉妒那個苦役犯呢。」

  「你怎麼就不願意看到別人的好處呢。」瑪麗亞·帕夫洛夫娜突然生氣地說道(她對所有的人都稱「你」)。

  

  「不是我不願意看到別人的好處,是他們沒有好處。」

  「一個人把命都豁出去了,怎麼能說沒有好處呢?」

  「我認為,」諾沃德沃羅夫說道,「如果我們想干一番事業,首要的條件就是丟掉幻想,還事物的本來面貌。」馬克爾本來在燈前看書呢,也放下書本,注意聽自己的老師說話。「應該為人民群眾做事,但不應該指望他們什麼。群眾是我們的工作對象,但不可能成為我們的合作者,因為他們現在還處在消極怠惰、苟且偷生的狀態,」他好像開始做大報告了,「因此在我們還沒有教會他們完成發展過程以前,指望他們幫助我們,純屬幻想,是完全不切合實際的。」

  「什麼樣的發展過程?」克雷利佐夫臉漲得通紅,說道,「我們常說,我們反對專橫,難道這不是最可怕的專橫嗎?」

  「這跟專橫毫無關係,」諾沃德沃羅夫心平氣和地回答說,「我只是說,我知道一條人民應該走的路,我能夠給他們指出這條路。」

  「可是你怎麼知道你指的路就一定是正確的路呢?難道這不是專橫嗎?中世紀的宗教法庭和大革命中的極刑不就產生於這種專橫嗎?

  他們不也說,他們知道一條路,而且根據科學他們的路是惟一正確的路嗎?」

  「他們指錯了路,不等於我也指錯了路。再說了,思想家的妄想和經濟學的數據是有很大差別的。」

  整個牢房裡就聽見諾沃德沃羅夫一個人在說,大家都不吭聲。

  「大家老是爭論。」當諾沃德沃羅夫暫時停頓了一下,瑪麗亞·帕夫洛夫娜插嘴說道。

  「您對這個問題是怎麼看的?」聶赫留道夫問瑪麗亞·帕夫洛夫娜。

  「我認為克雷利佐夫說得對,我們不能把自己的觀點強加給人民。」

  「而您怎麼看這個問題呢,瑪斯洛娃?」聶赫留道夫笑著問道,他擔心她說出來的話不合大家的意。

  「我認為受欺負的還是普通老百姓,」她說道,她的臉變得通紅,「老百姓太受欺負了。」

  「說得對,瑪斯洛娃,說得對,」納巴托夫大聲說道,「老百姓太受欺負了。讓老百姓不要再受欺負,這就是我們幹革命的目的。」

  「就這麼理解革命任務,真沒聽說過。」諾沃德沃羅夫說完後,便一聲不吭地和氣呼呼地抽起煙來。

  「我真沒法兒跟他談。」克雷利佐夫低聲說道,然後就不吭聲了。

  「不談更好。」聶赫留道夫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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