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復活> 二十六

二十六

2024-10-04 16:25:12 作者: [俄羅斯]托爾斯泰著 喬振緒譯

  「唉,把一個年輕人單獨關在一間牢房裡,這是很痛苦的。」姨媽搖著頭說道,並也拿起一支香菸抽起來。

  「我想,誰都受不了。」聶赫留道夫說道。

  

  「不是誰都受不了,」姨媽說道,「有人告訴我說,一個真正的革命者把這種情況看做是一種休息。一個地下工作者整天過著缺衣少食的生活,神經總是繃得很緊,他們不僅擔心自己,也擔心別人,也擔心革命事業,可是一旦被捕了,他們肩上的擔子也就卸掉了,就該坐下來休息了。所以他們被抓起來的時候,一點也不悲觀,還很高興呢。不過,對於無辜的年輕人來說(當局總是首先抓像舒斯托娃這樣的無辜者),這第一次精神上的打擊無疑是很痛苦的。這倒不是因為他們失去了自由,受到虐待,吃得不好,呼吸的空氣也不好,總之,不管監獄的條件有多壞,他們都無所謂。即使條件再壞上兩倍,他們也能經受得住,他們最不能忍受的是第一次被捕後遭到的這精神上的打擊。」

  「難道您也有過這樣的遭遇?」

  「我?我坐過兩次牢,」姨媽笑著說道,她雖然臉上在笑,但心裡卻痛苦得很。「他們第一次抓我的時候,是師出無名的,」她接著說道,「那時我二十二歲,已經有了一個孩子,肚子裡還懷著孩子。我雖然必須忍受失去自由、離開孩子、離開丈夫的痛苦,但是這種痛苦算不了什麼,最痛苦的還是我意識到,我從此就失去了人的尊嚴。我想最後再看我女兒一眼,可是他們不讓,他們讓我立刻上馬車跟他們走。我問他們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去,他們說到了那裡我就知道了。我問他們我犯了什麼罪,他們不回答我的問題。他們審問過我以後,給我換上帶號碼的囚衣,把我帶到拱頂牢房,打開門,把我推進去,把門鎖上,他們就走了,就留下一個荷槍的哨兵,他不聲不響地在走廊里走來走去,偶爾從門縫往裡瞅一眼,那時我真是痛苦極了。我記得當時最使我吃驚的是一個憲兵軍官審問我時,居然遞過一支香菸讓我吸。這麼說來,他知道,人都喜歡吸菸;這麼說來,他也知道,人都愛自由,愛光明;這麼說來,他更知道,母親都愛孩子,孩子都愛母親。那他們為什麼還要如此沒有心肝地剝奪了我所愛的一切,把我像野獸一樣鎖在這牢房裡?這種打擊不可能不在人的心靈中留下創傷。比如一個人,他原來是相信上帝的,相信人的,相信人和人都是互相友愛的,可是經過這樣的打擊以後,他就什麼都不相信了。從那以後,我就不再相信人了,而且我恨所有的人。」她說完這番話後,笑了。

  舒斯托娃的母親從舒斯托娃走出去的那個門走進來,對在座的人說,舒斯托娃現在心情很不好,就不出來了。

  「一個年紀輕輕的人被折磨成這個樣子,這是為什麼?」姨媽說道,「我心裡特別難過,因為這一切都是我無意中造成的。」

  「願上帝保佑,讓她到鄉下去住一段時間,換個環境,她的情緒可能會好起來,」母親說道,「我們準備把她送到她父親那裡去。」

  「多虧了您,否則她的精神就完全垮了,」姨媽說道。「這得感謝您。我所以想見到您,因為我還有一件事求您,請您把一封信轉交給薇拉,」她說著從衣兜里掏出一封信,「信沒有封口,您可以看,您也可以撕掉,或者轉交,您認為怎麼做合適就怎麼做,」她說道,「信里沒有任何有損名譽的話。」

  聶赫留道夫接過信,答應轉交,然後站起來,告過別,就來到大街上。

  他沒有看信,把信口封好,決定把信轉交給薇拉。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