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2024-10-04 16:24:45 作者: [俄羅斯]托爾斯泰著 喬振緒譯

  第二天,聶赫留道夫剛穿好衣服,準備下樓,僕人就給他遞上一張莫斯科律師的名片。律師是為了自己的事來彼得堡的,如果參政院能很快審理瑪斯洛娃的案子,他表示他也可以參與審理。他沒有收到聶赫留道夫的電報,因為電報到達莫斯科時,他已經離開了莫斯科。

  當聶赫留道夫告訴他,瑪斯洛娃的案子什麼時候和由哪幾位參政員審理時,他聽了笑了笑。

  「正好,三種類型的參政員都有,」他說道,「沃爾夫是彼得堡的官員。斯科沃羅德尼科夫是個很有學問的法學家。至於謝苗諾維奇呢,是個有實踐經驗的法學家,所以他辦案比較實事求是,」律師說道,「問題的最終解決就靠他了。上訴委員會那邊呢?」

  「今天我就去找沃羅比約夫男爵,其實我昨天就去了,不過沒能見到他。」

  「您知道男爵這個頭銜的由來嗎?」律師問道。沃羅比約夫是地地道道的俄國姓氏,而男爵是外國的封號,俄國沒有這個封號,剛才聶赫留道夫把俄國姓氏和外國封號連在一起說,聽起來很彆扭,很好笑,所以就引發出律師的一番議論。「這個封號是沙皇保羅一世賜給他祖父的,不知他祖父有過什麼功勞。他祖父當時是宮廷中的大總管,是專管宮中僕役的。他不知怎麼博得了皇上的歡心,皇上就封了他一個男爵,當時沒有人敢違抗旨意。男爵的封號就這樣父傳子,子傳孫,傳下來了。沃羅比約夫把這個封號作為他傲視一切的資本。他是一個大滑頭,一個善於投機鑽營的人。」

  「我今天就是要去找他。」聶赫留道夫說道。

  「噢,那太好了,咱們一起去吧,您就坐我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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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打算走了,先來到前廳,一個僕役迎上來把瑪麗艾特的信交給聶赫留道夫。信是這樣寫的:「為了令您滿意,我已經破例為您庇護的人向丈夫求情了。此人很快就能獲釋。丈夫已經給要塞司令官寫了信。歡迎您來做客……我等著您。瑪」

  「真不像話!」聶赫留道夫對律師說。「這種事真可怕,一個女人本來什麼罪也沒有,他們硬是把她在單人牢房裡關了七個月,可是要放她呢,只需說一句話。」

  「這種事情常有。不過,至少您的目的達到了。」

  「是啊,目的是達到了,她馬上就獲釋了,但是這件事使我痛心。

  誰知道他們搞的是什麼名堂?他們為什麼要把她關起來?」

  「這種事情最好還是不要問。請坐我的車走吧,」律師說道,這時他們已經來到門廊上,律師雇的那輛漂亮的馬車也已來到門廊前。

  「您不是要去找沃羅比約夫男爵嗎?」

  律師告訴車夫到什麼地方去,馬車很快就把聶赫留道夫拉到男爵住的樓前了。男爵在家。當聶赫留道夫走進樓里的第一個房間時,看見房間裡有一位穿文官制服的年輕官員和兩位太太。這位年輕官員的脖子特別長,喉結很大,走起路來輕手輕腳的。

  「您貴姓?」這位喉結很大的年輕官員離開兩位太太朝聶赫留道夫輕手輕腳地、風姿優雅地走過來,問道。

  聶赫留道夫報了自己的姓名。

  「男爵談起過您。請稍候!」

  年輕官員打開一道關著的門,走到門裡去了,隨後領出一個身穿喪服、滿面淚痕的太太。這位太大用她那雙骨瘦如柴的手把亂成一團的面紗放下來,生怕別人看見她臉上的淚痕。

  「請!」年輕官員輕盈地走到辦公室門前,打開門,站到門旁,朝著聶赫留道夫說道。

  聶赫留道夫走進辦公室,看見大寫字檯旁邊的圈手椅上坐著一個人,此人中等身材,體格健壯,頭髮剪得很短,穿一身禮服,看樣子他此時心情不錯。他的鬍子已經全白了,所以本來就很紅的臉被鬍子襯托得更紅了,當他看見聶赫留道夫之後,臉上露出笑容,使他的面孔顯出一副善相。

  「見到您很高興,我和你的母親是老相識和老朋友。那時我見到您時,您還是個孩子,後來您當了軍官,我也見過您。」聶赫留道夫把費多西婭的事說了一遍。「是的,是的,」他搖著頭說道。「您說,您說,我完全能理解。是啊,這件事真感人。怎麼,您已經把上訴書遞上去了?」

  「上訴書我已經準備好了,」聶赫留道夫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上訴書。「但是我想求您,我希望您對這個案子特別關照一下。」

  「您做得對。我一定親自向上報告,」男爵說道,但從他喜氣洋洋的臉上看不出他有一點同情之心。「很感人,顯然,她還是個孩子,丈夫對她很粗暴,使她對他很反感。可是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相愛了……是的,我一定要向上報告。」

  「伊萬伯爵說,他還想求一求皇后呢。」

  聶赫留道夫的話還沒有說完,男爵的臉色就變了。

  「不過,您還是把上訴書交給辦公室,我儘量去辦。」他對聶赫留道夫說。

  這時,那位年輕官員走進房間來,他好像是有意炫耀自己的走路姿態。

  「那位太太要求再說兩句話。」

  「好吧,讓她來說吧,啊呀,老弟,在這兒一天能看到多少眼淚呢,要是能擦乾所有人的眼淚,那該多好啊!也只能盡力而為了。」

  要求再說兩句話的太太進來了。

  「我忘了求您了,可千萬別讓他把女兒賣了,他可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一定辦。」

  「男爵,看在上帝的分上,您就救救我這個做母親的吧。」

  她抓住男爵的手吻起來。

  「一切都會辦妥的。」

  這位太太出去以後,聶赫留道夫也起身告辭要走。

  「我們一定盡力辦。我們要和司法部取得聯繫,等他們答覆以後,我們就著手辦。」

  聶赫留道夫走出男爵的房間,來到大辦公室。他在這恢宏的辦公室里就像在參政院一樣,又看到許多很有點氣派的官員,他們衣著整潔,待人彬彬有禮,說話明確、嚴謹,他們從服裝到談吐都很得體。

  「他們這些個當官的人怎麼這麼多,真是太多了。看吧,他們一個個衣冠楚楚,一個個吃得肥頭大耳,瞧他們的襯衫,瞧他們的手,多麼乾淨,他們的靴子擦得明光鋥亮,這是誰替他們做的?他們這些人哪,不要說和囚犯相比了,就是和鄉下人相比,他們的生活也要優裕得多,舒服得多。」聶赫留道夫情不自禁地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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