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2024-10-04 16:23:18
作者: [俄羅斯]托爾斯泰著 喬振緒譯
聶赫留道夫在過道里已經等了很久了。
他來到監獄的門口,按響了門鈴,把檢察長簽發的許可證交給值班看守。
「您探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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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女犯人瑪斯洛娃。」
「現在不行,典獄長沒工夫。」
「他在辦公室嗎?」聶赫留道夫問道。
「不在,他在探監室。」看守回答說,聶赫留道夫覺得,他說話有點惶惶不安。
「難道今天是探監日?」
「不是,有件重要的事情。」看守說道。
「我怎麼才能見到他?」
「馬上人就出來,您自己跟他說吧。您先等一下。」
這時,司務長從側門走出來了,他容光煥發,小鬍子散發著菸草味兒,制服上的銀花邊閃著亮光。他嚴厲地對看守說:「為什麼把人帶到這兒來?帶到辦公室去……」
「有人告訴我說,典獄長在這裡。」聶赫留道夫說道,他看見司務長也有點惶惶不安。心裡很納悶兒。
這時,裡面的一道門開了,彼得羅夫從裡面走出來,只見他汗流浹背,渾身冒著熱氣。
「這回他就記住了。」他朝著司務長說道。
司務長向他使了個眼色,彼得羅夫不吭聲了,皺起眉頭,朝後門走去。
「這回誰就記住了?他們為什麼這麼惶惶不安?司務長為什麼對他使眼色?」這一系列的問題在聶赫留道夫的腦子裡縈繞。
「不能在這兒等,請到辦公室去吧。」司務長再次對聶赫留道夫說,聶赫留道夫正要走,這時典獄長從後門走出來了,他顯得比他的下屬還要惶惶不安。他不停地長出氣,當他看見聶赫留道夫,他馬上招呼一個看守:「費多托夫,把五號女牢的瑪斯洛娃帶到辦公室去。」他說道。
「請跟我來。」他對聶赫留道夫說。他們上了一段很陡的階梯,走進一個小房間,這個房間只有一扇窗戶,裡面放著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典獄長坐下了。
「幹這種工作,太難了,真難。」他一邊對聶赫留道夫說,同時掏出一支很粗的香菸。
「看樣子,您很疲倦。」聶赫留道夫說道。
「幹這種工作,不可能不疲倦,幹這種工作,太難了。你倒是想改善他們的處境呢,可往往適得其反。很想離開這個鬼地方,不想幹了,因為幹這種工作,太難了。」
聶赫留道夫不明白,典獄長老說幹這種工作太難,到底難在什麼地方。但是今天他看到的情況是,典獄長的表現有點反常,他的情緒很沉悶,一副沮喪的面孔,給人一種感覺,他好像很悲天憫人似的。
「唉,幹這種工作真難。」他說道。
「那您幹嗎還要幹這種工作?」
「需要掙錢,養家餬口。」
「可您不是說太難了嗎……」
「不過我仍然可以告訴您,我要是盡心盡力乾的話,我還是可以改善他們的處境的。如果別人要是在我的位子上,是絕不會這麼做的。要知道,話說起來容易,可是這裡有兩千多人呢,而且都是些這樣的人。必須知道怎麼對待他們,他們也是人,應該憐憫他們。不過也不能姑息養奸。」
典獄長還講了一件不久前發生的犯人之間打架鬥毆,以至打死人的事件。
他的故事尚未講完,看守帶著瑪斯洛娃走進來了。
瑪斯洛娃走到門口,還沒有看見典獄長,聶赫留道夫先看見她了。她的臉紅紅的,她大搖大擺地走在看守後面,不停地笑著。當她看到典獄長時,目光盯了他一會兒,臉上露出驚懼的表情,但馬上就調整過情緒來,仍然大方地和愉快地同聶赫留道夫打招呼。
「您好啊!」她拉長聲調笑著說道,這次她使勁握了一下他的手。
「我把上訴書帶來了,是讓您在上面簽名的,」聶赫留道夫一邊說,一邊看著她迎接他時那種興奮的樣子,不禁有點吃驚。「律師起草了一份上訴書,等您簽上名,我們就可以交到彼得堡了。」
「行啊,可以簽名,做什麼都行。」她眯縫著一隻眼睛笑著說道。
聶赫留道夫從口袋裡掏出上訴書,打開,走到桌子跟前。
「可以在這兒簽名嗎?」聶赫留道夫問典獄長。
「到這邊來,坐下,」典獄長說道,「給你筆,你會寫字嗎?」
「原來會,」她說道。她笑著整理了一下裙子和衣袖,坐到桌旁,用自己有力的小手笨笨拙拙地拿起筆,回頭看了一眼聶赫留道夫。
他指給她把名字簽在什麼地方。
她很用心地用筆蘸上墨水,輕輕抖了一下,然後在上訴書上籤上自己的姓名。
「不需要再做別的了?」她看了一眼聶赫留道夫,又看了一眼典獄長,問道。她不知道把筆放哪兒好,先是放在墨水瓶上,後又放在上訴書上,後又拿起來……「我還有些話需要跟您說。」聶赫留道夫一邊說,一邊從她手裡把筆接過來。
「好,您說吧。」她說道,可是突然,不知她是想起了什麼事,還是想睡覺,臉色變得沉鬱起來。
典獄長站起來,走出去了,屋子裡就剩下聶赫留道夫和瑪斯洛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