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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2024-10-04 16:22:19 作者: [俄羅斯]托爾斯泰著 喬振緒譯

  瑪斯洛娃走進牢房,鐵門哐啷一聲上了鎖,這時,大家都朝瑪斯洛娃轉過臉來。甚至連神甫的女兒都停住腳步,抬起眼皮,看了看瑪斯洛娃,但什麼話也沒說,立即又邁開堅定的步子,來回走起來。科拉布廖娃把針插在粗麻布上,透過眼鏡,用疑問的目光看著瑪斯洛娃。

  「唉,怎麼說呢,你又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會因無罪被釋放了,」她用她那沙啞的像男人似的粗嗓門兒說道。「看來,是要你坐牢了!」

  她摘下眼鏡,把針線活兒放到板床上。

  「大妹子,我和大嬸兒剛才還議論你的事呢,我們說,不會有事的,馬上就會釋放。大家也說,這是常有的事,說不定還會發點錢呢,這就要看運氣了,」看道口的女犯馬上用她那好聽的嗓音說起來。「沒想到,卻是這個結果,看來我們都沒有猜對,大妹子,只好聽上帝的安排了。」她喋喋不休地說了這一番話,她的聲音很悅耳,話聽起來很親切。

  「難道真的判刑了?」費多西婭用她那孩子般明亮的藍眼睛看著瑪斯洛娃,用親切的和同情的口吻問道,她的臉色立刻變得陰鬱起來,她幾乎要哭出來了。

  瑪斯洛娃什麼話也沒有說,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床前,坐到床板上,她的床是從邊上數第二張,緊挨著科拉布廖娃的床。

  「我想,你沒吃東西吧。」費多西婭說著,站起來,走到瑪斯洛娃跟前。

  瑪斯洛娃沒吭聲,把兩個麵包放在床頭,就開始脫衣服。她從身上脫下落滿灰塵的囚服,從頭上解下三角頭巾,露出鬈曲的黑髮。然後又坐下。

  在床鋪的另一邊與小男孩玩兒的駝背老婆子也走過來了,她站在瑪斯洛娃的面前。

  

  「唉!唉!唉!」她搖著頭,連唉了三聲,對瑪斯洛娃表現出極大的憐憫和同情。小男孩也跟著老婆子走過來了,他把上嘴唇噘成三角形,兩隻眼睛睜得老大老大,盯著瑪斯洛娃帶回來的那兩個麵包。瑪斯洛娃今天被判刑後回來看到有這麼多同情的面孔,就想哭,她的嘴唇有點抖動,她儘量忍著,一直忍到老婆子和男孩子走到跟前。當她聽到老婆子可憐她、同情她的唉聲嘆氣,更主要的是男孩子那專注的目光從麵包上轉移到她身上,和她的目光相遇在一起時,她再也忍不住了,她的整個臉都在顫動,她放聲痛哭起來。

  「我就說過,必須找一個好律師,」科拉布廖娃說道。「怎麼,判的是流放?」她問道。

  瑪斯洛娃想說話,但她泣不成聲。她一邊哭,一邊從麵包中間拿出那包香菸,遞給科拉布廖娃,煙盒上印著一個梳著高髮髻、袒著胸的紅顏女郎。科拉布廖娃瞅了一眼煙盒上的畫兒,搖搖頭,她主要是不贊成瑪斯洛娃這樣瞎花錢。她抽出一根香菸,在燈上點著,緊吸了兩口,然後把煙塞到瑪斯洛娃手中。瑪斯洛娃一邊哭,一邊一口接一口使勁吸,把煙吸進肚裡,然後又吐出來。

  「是服苦役。」她抽泣著說。

  「這些個該死的吸血鬼,這些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獸,他們就不怕上帝懲罰他們,」科拉布廖娃說道。「無緣無故就判閨女服苦役。」

  這時,站在窗口的幾個女犯哈哈大笑起來,那個小女孩也笑了,她那尖細的笑聲融進了另外三個女犯那沙啞、刺耳的笑聲中。總是院子裡的男犯人不知做了一個什麼動作,才引起她們這麼大笑的。

  「瞧,這個刮光了毛的公狗,他在幹什麼呢。」那個紅頭髮女犯人說道,她的臉緊貼著鐵柵欄,她那肥胖的身體抖動著,嘴裡胡喊亂叫些不堪入耳的髒話。

  「都是些下流痞子,有什麼可笑的!」科拉布廖娃朝紅頭髮女犯搖著頭說道,然後又問瑪斯洛娃,「判了多少年?」

  「四年。」瑪斯洛娃說道,此時,她的眼淚從她的眼裡湧出來,一滴眼淚掉在香菸上。

  瑪斯洛娃生氣地把香菸揉成個團兒,扔掉了,然後又拿起一根。

  看道口的女人雖然不吸菸,可是她趕緊把菸頭撿起來,把它弄直,然後又喋喋不休地說起話來。

  「大妹子,俗話說得好,」她說道,「公理都讓騸豬吃了,他們為所欲為,想怎麼幹,就怎麼幹。科拉布廖娃大嬸兒說,他們不會判你刑的,我說,會判的,憑我的直覺,我認為他們一定會把這個可憐的人折磨個夠,看,結果就是如此。」她表現出她對自己說的這番話很滿意。

  此時,男犯們已經都從院子裡走過去了,和他們搭腔的那幾個女犯也都離開窗口,來到瑪斯洛娃跟前。第一個走過來的是那個帶著一個女孩的鼓眼睛、賣私酒的女犯。

  「怎麼判這麼重?」她一邊問,一邊挨著瑪斯洛娃坐下,手裡還繼續動作麻利地織她的襪子。

  「判得重,都因為沒有錢,如果有錢,雇一個會辦事的好律師,恐怕就不會判刑了,」科拉布廖娃說道。「那個人叫什麼來著,就是頭髮很亂、鼻子很大的那個人,那個人哪,能從水裡撈出乾的來,能把他請來就好了。」

  「能把他請來,那敢情好了,」俏姐兒朝她們坐過來,齜著牙說道,「那個人哪,給他一千盧布,都不一定瞧得上。」

  「唉,看來你命該如此,」因縱火而被關進來的老婆子也加入到談話中來。「我也一樣,媳婦跟著別人跑了,兒子被關進來餵虱子,我這麼大年紀了,也被關進來,」她的這些話說了一百遍了,還在繼續說。

  「討飯,坐牢,反正哪個也逃不掉。」

  「看起來,他們這些人都這樣,」那個賣私酒的女犯說道。她看了一眼小女孩的頭,就把襪子放到一邊,把小姑娘拉過來,夾在她的兩腿中間,在小姑娘的頭上逮虱子。「他們問我:『你為什麼要賣私酒?』我答覆他們說:『不賣私酒,我拿什麼養活孩子?』」她一邊說,一邊捉虱子,這種事她干慣了,所以動作特別麻利。

  賣私酒的女犯的話勾起了瑪斯洛娃的酒癮。

  「要是有酒喝就好了。」她一邊對科拉布廖娃說,一邊用袖子擦著眼淚,只是時不時地還抽泣幾聲。

  「要喝酒嗎?這不難,拿錢來。」科拉布廖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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