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2024-10-04 16:14:34
作者: (英)查爾斯·狄更斯 著;黃水乞 譯
自夜幕降臨以來,偌大的倫敦城內在黑暗的掩護下所發生的一切壞事中,這一件是最惡劣的;在清晨的空氣里,帶著血腥氣味出現的一切恐怖事件中,這一件是最險惡、最殘忍的。
賽克斯一動也不動,他一直不敢動彈。房間裡曾經傳來了受害人的呻吟聲,她的手也曾經動彈了一下。由於狂怒加上恐懼,他一再地猛擊她。屍體就躺在那兒——只是血和肉,死了——然而,這是怎樣的肉,又哪裡來的這麼多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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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劃了一根火柴,生起爐子,將木棒插進爐火里。木棒的一端粘上了她的頭髮。頭髮一著火便化成彎曲的輕灰,被空氣截住,旋轉著升入煙囪。他洗了個澡,擦去衣服上的血跡;有些血漬擦不掉,他便拿剪子把那幾處剪下來燒掉。滿屋子血跡斑斑,連那條狗的腳上也沾滿了鮮血。
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那具屍體,不,一刻也不曾離開。這些準備工作完成之後,他向後朝門口退去,把狗也一起拉走,生怕它重新弄髒了腳,把新的罪證帶上街。他輕輕地關上門,將它鎖上,拔出鑰匙,離開了房子。
他穿過馬路,抬起頭看了窗戶一眼,確信從外面什麼也看不見。窗簾依然垂著,她本想拉開窗簾讓光線進來。這光線她再也見不到了。她幾乎就躺在窗口底下,他對此十分清楚。天啊,陽光怎麼偏偏瀉進那塊地方!
他對窗戶的這一瞥是一瞬間的。離開了這個房間使他如釋重負。他向狗吹了一聲口哨,便迅速地離開了。
當這個疲憊不堪的男人和他那條不習慣戶外活動的一瘸一拐的狗由恬靜的鄉村教堂拐入山丘,沿著一條小巷吃力地、緩慢地行走,最後躡手躡腳地走進一家小客棧時(它的昏暗的燈光指引他們到達這裡),已經晚上九點了。酒吧間有爐火,一些鄉下勞工正圍在爐火前喝酒。他們為這位陌生人讓出空位,可是他在最遠的角落裡坐了下來,獨個兒吃、喝,或者更確切地說,跟狗一起吃、喝。他不時地扔一口食物給它。
他繼續固執地往前走。可是,當他將這座城鎮丟在後頭,突然陷入旅途的孤獨和黑暗時,他感到一種令他震撼的恐怖和畏懼漸漸地湧上心頭。他面前的每一件物體、每道影子,不論是靜的還是動的,都像某個嚇人的東西。
別奢談什麼殺人犯可以逍遙法外,或者暗示上帝一定是疏忽了。像這樣遭受一分鐘極度的痛苦,能抵得上慘遭幾百次的橫死。
他路過的一塊地里有間棚屋可供他過夜,在天亮之前他再也無法繼續前進了。他就在這裡靠牆的地方躺下了——然而卻有新的折磨在等待著他。
忽然廣闊無垠的天空像是著了火似的。一陣陣的火花撲入空中,火花一片高過一片,把方圓幾英里的天空照得如同白晝,滾滾濃煙猛烈地朝他站著的地方襲來。
賽克斯來到了火災現場,但見衣衫不整的人影來回奔跑,賽克斯也跟著大喊大叫起來,直喊到嗓門嘶啞。為了逃避記憶和自我,他鑽進了最密集的人群中。
這一夜他到處上躥下跳,時而在抽水機旁抽水,時而匆匆地穿過濃煙、烈焰,但始終在聲音最大、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忙活著。直到第二天黎明,這兒只剩下縷縷的濃煙和一片燒焦的廢墟。
這陣狂熱的興奮過去之後,他又比原先強烈十倍地意識到自己犯下的可怕罪行。正當他在喝啤酒的時候,他聽到來自倫敦的消防隊員在談論那起兇殺案。「聽說兇手已經逃往伯明罕去了,」其中的一個消防隊員說道,「不過,他們還是會將他逮住的,偵探已經派出去了,到了明天晚上整個鄉下就將傳得沸沸揚揚了。」
他迅速離開了,一直走到幾乎累倒在地,而後才在一條小路上躺下來睡覺。他睡了很久,不過風聲鶴唳,他時而被驚醒,很不安穩。他又繼續徘徊,心裡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且因害怕另一個孤單的夜晚而感到壓抑。
他突然不顧一切地決心返回倫敦。
「無論如何,那裡還有人可以講講話,」他心裡想道,「而且也是一個很好的藏身之處。我在鄉下留下了這些蹤跡之後,他們將永遠也不會指望在倫敦逮住我。我何不休息它一星期左右,然後強行從費金那兒挖出一些現金,逃到法國去?該死,我豁出去啦!」
他毫不遲疑地憑一時的衝動行事。他選擇了人們最不經常行走的道路,開始了返回倫敦的旅程。
但是狗怎麼辦呢?如果有什麼關於他的特徵公布出來,這點絕不會被疏忽掉的。他決定把狗溺死。他繼續朝前走,東張西望地尋找一口池塘。他一邊走,一邊撿起一塊大石頭,將它縛在了手帕上。
主人在做這些準備工作的時候,那條狗仰起頭來直盯著他的臉。它的主人在一個池塘旁邊停下來,並回過頭來喊它時,它立刻停住。
狗僅僅出於習慣而走上前來,可是當賽克斯彎腰將手帕系在它的脖子上時,它發出一聲低聲的號叫,驀地往後退縮。
「過來!」搶劫犯喊道。
他的狗搖了搖尾巴,可就是不移動。賽克斯做了一個活套索,再次喊它回來。
它往前進,向後退,停了一會兒轉過身去,然後,以最快的速度飛也似的跑掉了。
賽克斯一次又一次地吹口哨,坐下來等待,希望它會回來,可是根本見不到那條狗的影子。他終於又繼續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