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24-10-04 16:12:36
作者: (英)查爾斯·狄更斯 著;黃水乞 譯
奧利弗來到了橫著柵欄的小徑盡頭處,再次登上大路。現在已是早上八點了。雖然他離原來的城鎮將近五英里了,但直到中午他依然交替著邊跑步邊藏進樹籬,擔心有人追來把他抓走。然後,他坐在里程碑旁邊休息,頭一回開始考慮自己該去何處謀生。
他身邊的那塊里程碑以大號字體標明從那兒到倫敦只有七十英里。倫敦這個名字在奧利弗的心中喚起了一連串新的念頭。倫敦——那個了不起的大地方,沒有人,甚至邦布爾先生也不能在那兒找到他!他也常常聽到濟貧院的老人說,有志氣的小伙子在倫敦是不會受窮的。當他的腦海里閃過這些念頭時,他一躍而起,又朝前走了。
他的包里有一塊乾麵包片、一件粗布襯衫和兩雙長襪。他衣袋裡還有一便士——那是他在一次葬禮上幹得比平常更出色時,索爾貝里賞他的禮物。
本章節來源於𝚋𝚊𝚗𝚡𝚒𝚊𝚋𝚊.𝚌𝚘𝚖
那天,奧利弗走了二十英里,而在這段時間裡,除了乾麵包片和從路邊農舍門口討來的幾口水外,他什麼東西也沒有吃。當夜幕降臨時,他進入了一片牧草地,爬進了一個乾草堆下,他又冷又餓,比先前的任何時候都感到孤單。可是由於走得很累,他很快就睡著了,把一切煩惱扔到了腦後。
第二天早晨起來時他感到很冷,四肢僵硬。他太餓了,只好在路過第一個村子時將那個便士換了一小條麵包。他只走了十二英里天就黑了。他的腳很疼,雙腿軟弱無力,以致瑟瑟發抖起來。他在荒涼、潮濕的露天裡又過了一夜,他的情況更糟了。在第三天早晨再動身時,他幾乎走不動了。
事實上,要不是那位好心腸的通行稅徵收人和樂善好施的老太太,奧利弗就會重蹈他母親的覆轍,早已結束了自己的煩惱。換言之,他很可能在那條主要的公路上倒斃。可是,通行稅徵收人給他吃了一餐奶酪麵包,而那位老太太同情這個可憐的孤兒,把她能夠提供的那一點點食物給了他,而且,那仁慈和溫柔的話語、同情和憐憫的眼淚,比他遭受的一切苦難都更深刻地滲入他的靈魂。
奧利弗離開出生地之後的第七個清晨,他一瘸一拐緩慢地走進巴尼特小鎮。他蜷縮在石階上已有一些時候了,這時,他看見幾分鐘以前漫不經心地從他身邊經過的一個男孩又折回來了,這令他振作起來。男孩走到奧利弗跟前時說道:「喂,小伙子!出了什麼事啦?」
「我很餓,也很累。」奧利弗回答道,他說話時雙眼噙著淚水,「我已經走了很多路。這七天來我天天在走路。」
「走了七天!」這位小伙子說道,「你想要食物,你可以得到。我雖然現在手頭很拮据——只有一先令和半便士,不過,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願掏錢請客。你站起來。好啦!來吧!快走!」
小伙子扶奧利弗站起來,把他帶到鄰近的雜貨零售商店。他在這兒買了足夠的火腿和兩磅圓麵包。小伙子將麵包夾在腋下,走進了一家小客棧,他在前面引路,把奧利弗帶到房屋後面的酒吧間裡。這兒,應這位神秘的年輕人的吩咐,一壺酒送上來了。奧利弗在新朋友的招呼下開始吃起來,享用了豐盛的一餐。在用餐期間,陌生的男孩不時專心地瞟他一眼。
「到倫敦去嗎?」在奧利弗終於吃完之後,陌生男孩問道。
「是的。」
「我想,你今晚需要一個睡覺的地方,是吧?」
「我確實需要,」奧利弗回答道,「自從我離開鄉下後,我就不曾在屋裡睡過覺。」
「別因此而煩躁不安地眨眼皮,」小伙子說道,「我今晚必須到倫敦去。我認識住在倫敦的一位體面的老先生,他將免費為你提供住宿,並且不向你要零錢——也就是說,假如有一位他認識的先生為你引薦的話。」
這一意想不到的為他提供棲身之所的機會實在太誘人了,令人無法抗拒。從談話中,奧利弗了解到他朋友的名字叫傑克·道金斯。他深得上述那位老先生的寵愛,是他的得意門生。
道金斯先生的談話方式相當輕浮和放蕩不羈,他公開聲稱在他的密友當中,他們更習慣於叫他的綽號「機靈的矇騙者」。
由於傑克·道金斯反對在天黑之前進入倫敦,他們抵達艾斯林頓的收稅公路時已將近十一點了。
雖然奧利弗忙著盯住他的嚮導已夠吃力的了,但是,他路過時,還是忍不住對道路兩旁匆匆地看上幾眼。這是他從未見過的一個更骯髒、更破爛的地方。街道很窄、泥濘不堪,空氣中充滿著惡臭的氣味。小商店密密麻麻的,在酒吧間裡,社會最底層的愛爾蘭人拼命地爭吵不休;喝得醉醺醺的男男女女在污穢中打滾;相貌醜陋的彪形大漢正小心翼翼地從一些人家的家門口出現,顯然準備去干不懷好意的勾當。
奧利弗正考慮是否跑掉為妙時,他們已經到了山腳下了。他的嚮導抓住他的胳膊,推開菲爾德巷附近的一幢房子的大門,把他拉進過道里,隨手將門關上。
「喂!」下面的一個聲音喊道,以響應矇騙者的口哨。
「頂好的,滿貫!」這是回答。
「你們有兩個人,」這個男人說道,將蠟燭再往外伸出一點,用一隻手遮住眼睛,「另一個人是誰?」
「一位新夥伴。」傑克·道金斯把奧利弗拉到前面,回答道。
「他從哪兒來?」
「格陵蘭。費金[5]在樓上嗎?」
「在,他正在整理手帕。你們上去吧。」蠟燭又縮了回去,那張臉消失了。
奧利弗用一隻手摸索著行走,另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他的同伴,吃力地登上又暗又破的樓梯。他的嚮導走得非常自如、迅速,這表明他輕車熟路,對這些樓梯非常熟悉。他突然把一間密室的門打開,拉著奧利弗走了進去。
這個房間的牆和天花板因年代久遠、滿是污垢而變黑了。爐火前面擺了一張松木方桌,桌上有一支蠟燭放在薑汁啤酒瓶里,還有兩三個白鑞壺、一條黃油麵包及一隻盤子。一位非常年邁、乾瘦的猶太人手裡拿著烤叉站在旁邊守著。他那惡棍似的模樣和令人厭惡的面孔被亂蓬蓬的紅頭髮遮蔽著。他身穿一件油膩膩的法蘭絨長袍,頸前部裸露著。方桌旁圍坐著四五個男孩。他們的年紀都比矇騙者小,卻擺出中年男子的架勢抽陶製的長菸斗,喝烈酒。當道金斯跟猶太人交頭接耳時,這些小男孩全都圍著他們的夥伴,然後轉過身來對奧利弗咧嘴而笑。猶太人手裡拿著烤叉,也咧嘴笑了。
「就是他,費金,」傑克·道金斯說道,「我的朋友奧利弗·特威斯特。」
猶太人露齒而笑,深深地向奧利弗敬禮,並拉起他的一隻手,表示希望能榮幸地與奧利弗成為知交。這時,那些抽著菸斗的小傢伙們都走到他跟前,用力地握住他的雙手——尤其是他拿著小包裹的那隻手。
「我們見到你非常高興,奧利弗,非常高興,」猶太人說道,「矇騙者,把鍋里的香腸取上來,拉個木桶到爐火旁給奧利弗坐。」他們開始用晚餐。
奧利弗吃完了分給他的那份,猶太人接著又為他調了一杯摻水的熱杜松子酒,告訴他必須馬上喝,因為另一位先生等著要這個平底無腳酒杯。奧利弗照他的吩咐喝了下去。之後不久,他感覺自己被輕輕地抬到其中的一張麻袋鋪位上,然後昏昏沉沉地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