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4-10-04 16:12:33
作者: (英)查爾斯·狄更斯 著;黃水乞 譯
諾亞·克萊波爾以最快的速度沿大街奔跑,不曾停下來歇口氣,一直跑到了濟貧院的大門口。
「邦布爾先生!邦布爾先生!」諾亞喊道,裝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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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邦布爾先生!」諾亞說道,「奧利弗,先生——奧利弗——」
「什麼?什麼?」邦布爾先生插話道,閃閃發亮的眼睛中流露出一絲快意,「沒有跑掉,他沒有跑掉,是吧,諾亞?」
「沒有,先生,沒有。沒有跑掉,先生,可是他變得窮凶極惡,」諾亞回答道,「他想殺我,先生,然後他想殺夏洛特,再殺太太。噢,疼死我啦!哦,太疼啦,先生!」此刻,諾亞像鰻魚似的翻滾著、扭曲著身子,做出各種姿勢,讓邦布爾先生明白,由於遭到奧利弗·特威斯特的猛烈的和殘暴的攻擊,他受了嚴重的內傷,此刻正遭受著最劇烈的痛苦。當見到一位穿白背心的先生穿過院子時,他的慟哭比以前更悽慘了。
「好的,我決不饒他。」牧師助理說著,調節好纏在那把作為鞭子的手杖底部的蠟線。
「告訴索爾貝里也別饒他。不把他揍得鼻青臉腫、留下一道道鞭痕,他們就永遠也對付不了他。」穿白背心的先生說道。
「我會留心的,先生。」牧師助理說道,接著和諾亞·克萊波爾全速地朝殯儀員的店裡奔去。
店裡的事態一點兒也沒有改善。索爾貝里尚未回來,奧利弗依然一個勁地踢著煤窖的門。
「噢,你也知道,邦布爾先生,他一定是瘋啦。」索爾貝里太太說道。
邦布爾嚴厲地說:「你給他吃得太多了,倘若你用稀粥來餵這孩子,這種事就永遠也不會發生。」
「哎呀,我的媽呀!」索爾貝里太太突然喊道,虔誠地舉目望向廚房的天花板,「這都是慷慨造成的!」
索爾貝里太太所謂的慷慨,是毫不吝惜地給奧利弗沒人要的骯髒的殘羹剩飯。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索爾貝里回來了。他們已將奧利弗的罪狀向他訴說了一番。女士們為能激起他的憤怒,還誇大其詞、添油加醋。索爾貝里先生立即打開地窖門上的鎖,揪住叛逆學徒的衣領,將他拖了出來。
奧利弗挨打的時候衣服已被撕破,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累累,頭髮披落在額頭上。然而,他臉上憤怒的紅暈仍未消退。被拖出禁閉室時他毫不畏懼地對諾亞怒目而視,看上去一點也不泄氣。
「好了,你是個好小伙子,不是嗎?」索爾貝里把奧利弗搖了一下,又扇了他一個耳光,說道。
「他罵我母親。」奧利弗回嘴道。
「怎麼,他罵了又怎麼樣,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壞蛋!」索爾貝里太太說道,「她活該挨罵,而且比他們所罵的還要壞著呢。」
「撒謊!」奧利弗說。
索爾貝里太太突然放聲大哭、淚流滿面。
這陣眼淚使索爾貝里先生別無選擇。於是他給了奧利弗一陣痛打。這陣痛打居然讓索爾貝里太太感到滿足,邦布爾先生似乎也不需要再動用手杖。那天剩餘的時間裡,奧利弗被關在後面的廚房裡,跟一個水泵和一片麵包做伴。晚上,索爾貝里太太命令奧利弗上樓,回到他那張淒涼的床上睡覺。
直到奧利弗獨自待在殯儀員的寂靜、陰暗的店鋪里,他才禁不住表露出自己的情感。在沒有人看見他、聽見他說話的時候,他跪在地板上,雙手捂住臉,淚如泉湧——上帝賜予我們流淚的天性,可是,像奧利弗這么小的年紀,也要在他面前傾瀉淚水,實屬罕見!
奧利弗好長時間一動不動地保持這種姿勢。當他站起來時,蠟台上的蠟燭只剩下一小截了。他小心翼翼地凝視四周,專心傾聽了一會兒之後,輕輕地解開門上的門鏈、門閂,往室外瞧了瞧。
這是一個寒冷、漆黑的夜晚。他利用那截蠟燭熄滅前的餘光,將自己僅有的幾件換洗的衣服用手帕捆起來,然後坐在一條長凳上等待天明。
隨著勉強能透過窗板的第一道曙光,奧利弗站起身,再次將門打開。他戰戰兢兢地環顧四周,猶疑地站了一會兒,然後隨手將門關上,走進空曠的大街。
他來到了濟貧院。天色尚早,他看不到屋裡有人走動的樣子。奧利弗停下來窺視庭園。一個小男孩正在其中的一小壟苗床上除草。當他停下來時,小男孩仰起了他那蒼白的臉,是奧利弗先前一個同伴的外貌。奧利弗在離開這兒之前很想見他一面,因為他雖然年紀比自己小,但他過去一直是自己的小朋友和玩伴。他們有很多回一起挨打、挨餓,一起被禁閉。
「噓,迪克!」這小男孩跑到大門邊,將小手臂伸出圍欄來時,奧利弗說道,「有人起床了嗎?」
「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起床。」這小孩回答道。
「你不可以說看見過我,迪克,」奧利弗說道,「我是偷偷跑出來的。他們打我、虐待我,迪克。我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尋找發跡的機會。我也不知道該上哪兒。你的臉色多蒼白啊!」
「我聽見大夫對他們說,我快死啦,」這孩子隱隱浮著微笑回答道,「見到你我非常高興,親愛的。可是別停下來,別停下來!」
這孩子說著,爬上那低低的大門,猛然張開他小小的雙臂,抱住奧利弗的脖子:「再見,親愛的!願上帝保佑你!」
這種祝福雖然發自一個幼童之口,卻是他第一次聽到的祈求降臨於頭上的祝福。在奧利弗今後掙扎、磨難、困苦和變化的歲月中,他從未忘記這一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