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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6:11:18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著 劉榮躍譯
阿拉貝娜正在樓下的後屋裡準備早飯,這個住所不大,是她父親最近才租下的。她把頭伸進前面小小的豬肉店裡,告訴她父親唐先生說早飯已準備好了。唐極力顯得像個很在行的豬肉屠戶似的,身上穿著油膩膩的藍色罩衫,腰上繫著一根皮帶,一把鋼刀掛在上面晃來晃去;聽見她的話他立即走進來。
「今天上午你得照管一下店子。」他漫不經心地說。「我必須去拉姆斯托弄些內臟和半條豬肉,還要去別的地方。你要住在這兒就得出一把力,至少幫我把生意做起來了再說!」
「唔,今天我可說不上來。」她認真地看著他的臉。「我得了一個寶貝東西在樓上。」
「哦?是什麼?」
「丈夫——快成了。」
「胡說!」
「真的。是裘德。他又回到我身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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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你最初那個?唉,真該死!」
「你瞧,讓我告訴你吧,我過去的確總是很喜歡他的。」
「可是他怎麼會跑到樓上去呢?」唐問,很幽默的樣子,朝著天花板上點一下頭。
「別問些讓人煩惱的問題好吧,爸。我們要做的就是把他留在這兒,直到他和我——又像過去一樣。」
「像過去怎樣?」
「成為夫妻呀。」
「哈……唔,這可是我聽說過的最稀奇古怪的事呀——重新嫁給原來的丈夫,世上的小伙子並不少嘛!以我看他是個不中用的東西。要是我,我就會重新找一個。」
「對一個女人來說,為了體面,重新讓她原來的丈夫回到自己身邊也不是一件怪事,雖然一個男人想讓他原來的妻子再回來——唔,也許是很滑稽!」阿拉貝娜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她父親也和她一起笑著,不過聲音更有節制一些。
「你對他客氣一些就行了,其餘的我會做。」她說,又恢復嚴肅認真的態度。「今早他對我說,他的頭疼得都幾乎要裂開,好象連自己在哪裡都不知道。這也難怪,因為他昨晚喝的酒太雜了。咱們一定要讓他在這兒快快樂樂住一兩天,別讓他再回自己寓所去。不管你先付了些什麼錢我都會還你。不過我得上樓去看他現在怎樣了,可憐的寶貝兒。」
阿拉貝娜走上樓去,輕輕打開第一間寢室的門往裡探看。她看見她的這位剪了發的參孫[171]還睡著,便走到他床邊站在那兒看他。因為頭晚狂飲了太多的酒,他的臉熱熱的,紅紅的,這倒使他看起來不像平常那麼脆弱了;他那長長的眼睫毛,黑黑的眉毛,以及捲曲的頭髮和鬍鬚,在白色枕頭的襯托下,構成一個男人完整的容貌——阿拉貝娜是一個頗富激情的女人,她仍然感到這個男人值得重新去獵取,這對於一個在經濟上和名譽上都十分不利的女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她熱切地注視著他,他似乎有所感覺,因為他停止急促的呼吸,睜開了眼睛。
「你現在好了嗎,親愛的?」她說。「是我——阿拉貝娜。」
「啊——在哪裡——哦,是的,我記起來了!你讓我住在這兒來的……我陷入困境了——身體不好——道德又敗壞——真是壞透了!我現在就是這個樣子!」
「那麼就呆在這兒吧。這個房子裡除了父親和我外,沒有別人,你可以一直休養到完全好了為止。我會去石場對他們說你給累倒了。」
「我不知道寓所里的那些人在怎麼想!」
「我會向他們解釋的。也許你最好讓我去把房租付了,不然他們會以為我們逃跑啦?」
「不錯。我那兒衣袋裡有足夠的錢付房租。」
他顯得滿不在乎的樣子,閉上眼睛,因為日光射在他那顫動的眼球上讓他受不了;然後裘德似乎又打起盹兒來。阿拉貝娜拿起他的錢包,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穿上出門穿的衣服,朝她和他頭晚離開的寓所走去。
還不到半點鐘時間,阿拉貝娜又轉過那個拐角出現了,她走在一個推手推車的青年男子旁邊,車上堆著裘德所有的家當,以及幾件她帶到那個寓所去暫住的東西。裘德由於頭晚不幸精神崩潰,此時身體備受痛苦;又由於她失去了淑,處在似睡非睡的狀態中時任憑阿拉貝娜擺布,所以他心裡也痛苦不堪,以致當他在這個陌生的臥室里看見自己那幾樣動產被打開放在面前,裡面還混雜些女人的衣服,他簡直沒去想它們是如何跑到這兒來的,或者它們的到來竟意味著什麼。
「瞧,」阿拉貝娜對樓下的父親說,「這幾天咱們家裡一定不要斷了好酒。我知道他的脾性兒,他有時情緒會非常低落,可怕極了,只要他一這樣就絕不會對我作出任何體面的事來,那時他又會把我拋開不管了。咱們一定要讓他快快樂樂的。他銀行里有一點存款,並且還把他的錢包給了我,讓我去付一切必要的東西。你得同意這樣,因為我必須隨時準備好,一旦他有心情時就把他抓住。瞧,你可得付酒錢。咱們如能安排一下,請幾個朋友,舉行一個非正式的狂歡聚會就行了,這樣既能為店子作GG,又幫助了我。」
「這事兒誰都能輕易安排好,只要有吃有喝的……哦,不錯——它可以給店子作GG——這倒是真的。」
裘德最初時眼睛顫動得可怕,腦子也一跳一抽地疼痛,3天以後才好些了,不過他仍感到糊裡糊塗的,不知道這幾天阿拉貝娜給他喝了些什麼——如她所說,為的是要讓他快快樂樂的。就在這天,舉行了由她所提議的非正式狂歡聚會,好讓他像鬧鐘一樣上足發條,一觸即發。
唐剛剛辦起他這個可憐的小豬肉香腸店,所以至今幾乎沒什麼顧客;然而,這個聚會為它作了一個很好的GG,唐家店子在基督寺某一階層的人中還真有一個臭名聲——這些人對於學院、學院的工作和生活方式都一無所知。除了阿拉貝娜和她父親提出要請的人外,他們還問裘德是否也能請點他的客人;他懷著毫不在乎、鬱鬱不樂的心情,提到喬大叔、斯塔格和那個老朽的拍賣商,以及他記得自己幾年前常去那家遠近聞名的酒店時,另外的幾個常客。他還提到了「雀斑」和「快樂亭」。不管是哪一個男客阿拉貝娜都答應,但就是把女客排除在外。
另外一個他們認識的人——補鍋匠泰勒——儘管也住在同一條街上,但他們卻沒有請;在他們舉行狂歡的那天晚上,他很晚了才收工回家,併到店子上來想買點豬腳。豬腳一隻也沒有了,不過店裡的人答應第2天上午賣給他一些。泰勒詢問時,瞥了一眼後屋,看見唐請來一些客人,他們坐成一圈,打牌、喝酒或干別的,盡情享樂著。然後他回家去睡覺了。次日早晨他出來時心裡納悶兒,不知那個聚會進行得怎樣。他心想,這個時候沒必要去店子上買豬腳,唐和他女兒可能還沒起床,假如他們昨晚狂歡到很晚的話。然而,他路過時發現店門開著,還能聽見裡面的聲音,儘管肉店的窗板沒有放下來。他走過去拍了拍起居室的門,並把它打開了。
「啊——哎呀!」他吃驚地叫道。
只見主人和客人還坐在那兒打牌,抽菸,談天,與他11小時前離開時的情景一模一樣;煤氣燈還燃著,窗簾也沒打開,雖然外面兩小時前就大天亮了。
「是呀!」阿拉貝娜叫道,哈哈大笑。「我們都還在這兒玩哪。我們應該為自己感到可恥,是嗎!不過你明白,這是某種慶祝喬遷的聚會,我們的朋友都不著急。請進來吧,泰勒先生,快坐下。」
這位補鍋匠,或者說是破產的五金商,很樂意地走進去在一個位子上坐下來。「我恐怕會耽誤1刻鐘,不過沒關係。」他說。「唔,說真的,我剛才往裡面看時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好象我一下子又被拋回到昨晚一樣。」
「是這麼回事。給泰勒先生倒杯酒吧。」
這時他注意到,她正坐在裘德旁邊,摟著他的腰。裘德也像其餘的人一樣,顯現出怎樣在盡情享樂狂歡的表情來。
「瞧,說句實話,我們在等待法定的時間到來哪。」她繼續忸忸怩怩地說,盡力使她的醉顏顯得好象是少女的紅暈一般。「裘德和我已決定我們雙方和好,重新結合,我們畢竟發現誰也離不開誰。所以,我們大家同意玩個通宵,等時間一到就去舉行婚禮,因為這個主意不錯。」
裘德似乎對她宣布的話並不怎麼注意,或者說實際上對任何事情都不太注意。泰勒的到來又使客人們增添了精神,他們仍坐在那兒玩著,最後阿拉貝娜低聲對她父親說:「咱們現在可以走了。」
「可是牧師還不知道吧?」
「知道,我昨晚告訴他我們可能8、9點鐘去,為了面子這事要儘可能早一些,儘量不聲張,因為這是我們的第2次婚姻,假如人們知道了會帶著好奇心來觀看的。牧師很贊成這樣做。」
「哦,好吧,我都準備好了。」她父親說,站起來抖了抖身子。
「瞧,親愛的,」她對裘德說,「走吧,正如你答應的。」
「我什麼時候答應什麼了?」他問。她運用對酒這一行的特殊知識先把他灌醉,現在又差不多讓他清醒過來——或者說在那些不認識他的人看來是如此。
「唉呀!」阿拉貝娜說,裝做吃驚的樣子。「我們今晚上坐在這兒,你好幾次答應了要和我結婚的。這些先生們都聽見了。」
「我可不記得。」裘德固執地說。「只有一個女人——不過在這個迦百農[172]里我可不願提到她的名字!」
阿拉貝娜朝著她的父親看去。「瞧,福勒先生,別讓自己丟臉吧。」唐說。「你和我女兒已經在這裡一起住了3、4天,我肯定認為你要和她結婚。如果不是這麼看的,我當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在我家裡發生。為了名譽你一定要現在去和她把婚結了。」
「別說些有損我名譽的話!」裘德激動地阻止說,站起身。「我寧願和巴比倫[173]淫——結婚,也不願作有損名譽的事!我這絕不是在說你,親愛的。這只不過是一種修辭手段——他們在書中怎麼說來著——誇張法。」
「把你的修辭手段留著吧,朋友們給了你安身的地方,你難道不知道回報嗎?」唐說。
「如果我為了名譽不得不娶她——我想是這樣吧——雖然我像個死人一樣,並不知道自己怎麼和她到了這兒——我會娶她的,上帝保佑我吧!有生以來我從沒對一個女人或任何生物做過有失體面的事。我並不是一個願意犧牲女人來救自己的男人!」
「好啦——別在乎他,親愛的。」她說,將臉頰貼著裘德的臉頰。「上樓去洗洗臉吧,穿得整潔些,然後我們就出去。快別和父親爭吵了。」
他們相互握了握手。裘德和她一起上了樓,很快就下來了,此時看起來整潔而沉靜。阿拉貝娜也急沖沖地把自己打扮收拾好,唐陪著他們走出屋子。
「你們別走。」她分手時對客人們說。「我已讓小女傭在我們出去時準備早飯,等我們回來後大家都吃一些。然後再喝杯濃茶,這樣你們回家時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阿拉貝娜、裘德和唐出去辦婚事後,這一群客人們都打著呵欠,讓自己更加清醒一些,他們饒有趣味地談論著當時的情況。補鍋匠泰勒是最清醒的一個,所以講的道理最清楚明白。
「我不想說反對朋友們的話,」他說,「但是一對離了婚的男女又復婚是好象太稀奇古怪了!依我估計,假如他們第1次都打不起精神過下去,第2次也會同樣如此。」
「你認為他會和她結婚嗎?」
「他已經上了那個女人的當要顧全名譽了,所以他會的。」
「他不可能馬上就這樣去結婚。還沒弄到結婚證或其它任何東西呢。」
「唉呀,她已經弄到了。難道你沒有聽見她都對她父親說了嗎?」
「唔,」補鍋匠泰勒說,重新在煤氣火焰上點燃菸斗。「整個看來,連腿帶胳膊看來,她長得也並不醜——特別是在燭光的映照下。當然啦,你總不能指望已經用過的半便士錢,還和剛從造幣廠出來的新幣一樣呀。但對一個天南地北都闖蕩過一番的女人來說,她已算是夠過得去的了。也許她的腰稍微粗了點,不過我就是不喜歡一陣風都能吹倒的女人。」
小姑娘在他們一直用著的桌上鋪桌布準備吃早飯,連濺在上面的酒也沒擦掉;她這樣做時,他們的眼睛便跟著她移動。窗簾拉開了,這下房裡才像個早晨的樣子。可是一些客人就在他們的椅子裡睡著了。有一兩個客人走到門前去,不止一次地沿街注視著。為首的便是補鍋匠泰勒,一會兒後他帶著狡詐的表情返回身來。
「哎呀,他們回來了!我想那事已辦成了吧!」
「沒有。」喬大叔跟著他進來說。「相信我的話,他一定在最後一刻發脾氣不幹了。你看他們走路的樣子就很不對勁兒,這不說明了他們沒結成婚嗎!」
大家都靜靜等著,直到聽見去辦婚事的3個人走進房子裡來。首先進來的是阿拉貝娜,看她那興高采烈的神氣,就知道她的計謀得逞了。
「我想你該叫福勒夫人了吧?」補鍋匠泰勒故作彬彬有禮地說。
「當然呀。又成為福勒夫人了。」阿拉貝娜和藹可親地回答,脫去手套伸出左手來。「這就是把我們倆鎖到一塊兒的東西[174],瞧……唔,他真是一個很不錯、頗有紳士風度的人。我是指那位牧師。婚禮舉行完後,他像個嬰兒一般輕輕柔柔地對我說:『福勒夫人,我衷心祝賀你。聽了你和你丈夫過去的經歷,我認為你們做了一件正確恰當的事情。至於你過去做夫人時犯的錯誤,以及他做丈夫時犯的錯誤,我想你們應該得到世人的原諒,既然你們都原諒了對方。』他說。是的,他是一個很不錯、頗有紳士風度的人。『嚴格說來,教會在其教義里是並不承認離婚的。』他又說。『你們無論在出去或進來時,都要記住婚禮上的這句話:上帝所許配的不可讓人分開。』是呀,他是一個很不錯的、很有紳士風度的人……不過,裘德,我親愛的,當時連一隻貓也會為你覺得好笑!你走路總是那麼直直的,身子也是那麼不偏不斜的,別人會以為你是要學著做法官了呢;不過我知道你眼睛一直模糊著,從你笨手笨腳在我手指上戴戒指這事上我就知道。」
「我說過為了保全一個女人的名譽,我——任何事都願意做。」裘德咕噥道。「現在我不是做到了嗎!」
「這下好啦,親愛的,快來吃點早飯吧。」
「我還想——再喝點——威士忌。」裘德呆頭呆腦地說。
「別胡說啦,親愛的。現在不行!酒全部喝光了。茶會讓我們清醒過來的,然後我們又會像雲雀一樣清爽了。」
「好吧。我又——和你結婚了。她說過我應該再和你結婚的,我馬上就照辦了。這才是真正的宗教呀!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