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024-10-04 16:11:01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著 劉榮躍譯
淑坐在那兒看著房間裡沒鋪地毯的地板——這房子比過去那種內屋大不了多少;然後她又注視著沒有窗簾的窗戶外的景象。在對面不遠處,「石棺學院」的外牆——寂靜,暗淡,無窗——把它4個世紀以來的陰鬱、偏執和衰敗氣息,一古腦兒傾注進了她住的這個小房間裡,它夜晚擋住月光,白天又擋住陽光。在這所學院的那邊,還可以看清「朱色學院」的輪廓,再遠一些是第3所學校的高塔。淑這時想到,一個頭腦單純的人產生了支配一切的激情後,會受到多麼奇特的影響啊;它竟然引著裘德把他們帶到這樣一個使人抑鬱不堪的地方——儘管他非常疼愛她和孩子們——因為他還被自己的夢想縈繞啊。他渴望進大學,但是那一堵堵學者們的大牆發出陣陣迴響,把他拒之門外;可即便現在他仍沒有清晰地聽見冷漠的拒絕聲。
他們沒能找到另一個住處,男孩的爸爸在這個寓所里又沒住的地方,這些都使他深受打擊,內心似乎籠罩著一種含而不露的恐懼。最後他打破屋裡的沉默,說:「媽媽,咱們明天怎麼辦呢?」
「不知道!」淑萬般失望地說。「我真擔心這會讓你爸爸心煩的。」
「希望他身體好起來,又有住的地方!那樣就沒什麼要緊了!可憐的爸爸!」
「不會要緊的!」
「我能做點什麼嗎?」
「不!到處都是麻煩、不幸和痛苦的事!」
「爸爸走開是為了讓我們孩子有住的,是吧?」
「不完全是。」
「離開這個世界比留在這個世界好,是嗎?」
「好不了多少,親愛的。」
「也就是因為我們這些孩子,你們才沒有一個好住處,是嗎?」
「哦——人們有時確實是不喜歡孩子的。」
「既然孩子這樣麻煩,那為什麼大人又要生他們呢?」
「這個——因為那是自然規律呀。」
「可是我們並沒有要求生出來吧?」
「確實沒有。」
「而且我更糟的是,你不是我親媽,你當初要是不願意,就可以不用要我。我不應該到你這裡來——真的不應該!我在澳大利亞給他們添麻煩,在這裡又給你們添麻煩。我要是沒生出來該多好!」
「你是沒有辦法的啊,親愛的孩子。」
「我想凡是孩子生下來時,如果不想要就立即處死,免得他們有了魂兒,免得他們長大到處亂跑!」
淑沒有回答。她感到疑惑,沉思著怎樣對待這個心事太重的孩子。
她最後認定,只要條件允許,她就將以誠實坦然的態度,對待一個像老朋友一樣同情並分擔自己困難的人。
「不久咱們家又要添一個小孩。」她猶豫地說。
「怎麼呢?」
「因為又一個嬰兒要出生了。」
「什麼!」男孩發狂地跳起來。「上帝啊!媽,你絕不會又懷上孩子的,你已經遇到這麼多麻煩了!」
「不,我懷上了,真對不起!」淑咕噥道,眼裡淚光閃閃。
男孩突然哭泣起來。「啊,你不關心,你不關心我們了!」他極其痛苦地責怪道。「媽呀,你怎麼這樣壞,這樣不講情呢。你本來應該等到我們的日子都好過些了,爸爸的身體也好了,才要孩子的!你要讓我們大家遇到更多的麻煩了呀!我們住的地方都沒有,爸爸被趕到別處去,明天我們又要被趕走了,可是你不久又要生一個孩子!……你是故意這樣做的!——是故意的——故意的!」他嗓泣著在屋裡走來走去。
「你一定要原諒我,小裘德!」她懇求道,胸部也像那孩子的一樣劇烈起伏著。「我無法向你說明白——等你長大一些我會對你說明白的。好象我這樣確實是故意的,因為我們大家都遇到了困難!我無法解釋,親愛的[159]!但是這——絕不是我故意的——這也由不得我啊!」
「就是——你一定是故意的!因為誰也不會那樣來打擾我們,除非你願意!我不會原諒你,永遠永遠不會!我再也不會相信你關心我、爸爸或我們任何一個孩子了!」
他起身走到隔壁那個小屋子,裡面地板上已鋪了一個床位。她聽見他在裡面說:「要是沒有我們這幾個孩子,就什麼麻煩也沒有了!」
「別那樣去想啦,親愛的。」她非常斷然地說。「快睡覺吧!」
次日一早她6點剛過就醒來,決定起床,在早飯前趕到裘德說的那個客棧去,在他出去之前把發生的情況告訴他。她輕手輕腳地起來,以免影響孩子們睡覺,她知道他們昨天奔跑了一天肯定很累了。
她來到裘德的住處時發現他正在那個偏僻無名的小客棧吃早飯,他有意選擇了這個極差的小店,以便省下錢來支付她的房租。她告訴了他自己被趕出寓所的事。他一晚上都在替她焦急擔憂,他說。現在是早晨了,不知怎地她被趕出寓所的事並不像頭晚那麼令人憂鬱喪氣,甚至她出去沒能找到另一個住處的事也不像最初那樣使她深感不安。裘德和她都認為,他們不值得再費心思去堅持住一個禮拜的權利,而是要立即從那兒搬出來。
「你和孩子一定都到這裡來住一兩天。」他說。「這個地方是很粗陋,對孩子也不是很好,不過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四處去找找。在那個郊區寓所不少——就是我從前常去的『啤酒塞巴』。你既然來了就和我一同吃早飯吧,我的愛人。你肯定自己沒事?現在時間還多著呢,在孩子們醒來前趕回去給他們準備早飯來得及。說真的,我會和你一起回去。」
她於是和裘德一起匆匆吃完了早飯,15分鐘後他們便動身返回了,決意從淑住的那個太尊貴體面的寓所搬出來。他們到了那裡,爬上樓去;她發現孩子們的房間裡悄無聲息,便帶著怯生生的聲調對女房東說,請她把鍋什麼的帶上樓去一下,他們好做早飯。房東馬馬虎虎地照她說的做了,她拿出帶來的幾個雞蛋放進水開著的鍋里,讓裘德把為孩子煮的蛋看著,她去叫醒他們,因為已經快8點半了。
裘德俯身站在鍋邊,將表拿在手上看好煮蛋的時間,所以他就背對著孩子們住的那個屋。這時淑突然傳來一聲尖叫,驚得他轉過身子。他看見那個房間的門——或者說小室的門——她推的時候似乎在門軸上轉動得很沉重的樣子——被打開了,淑正好倒在門內的地板上。他急忙過去把她扶起來,轉過眼去看地板上的那個小床,然而上面一個孩子也沒有。他迷惑不解地看看四周,才發現門後有兩個衣鉤,兩個最小的孩子的身體就分別掛在上面,每人脖子上都繫著一根捆箱子的繩,而在幾碼遠處的一顆釘子上以同樣的方式掛著小裘德的身體。這個大男孩旁邊是一把踢翻的椅子,他那雙呆滯的眼睛仍斜斜地盯著小屋,但小女孩和小男孩的眼睛都緊緊閉著。
一看見這個極度恐怖的奇特場面,他頓時像半癱瘓了似的,趕緊放下淑,取出小刀割斷繩子,把3個孩子都放到了床鋪上;但是,在搬運那些小身體短暫的時刻里,他的感覺似乎在告訴他:他們已經死了。然後他又抱起一陣陣昏過去的淑,將她放到外面房間的床上,上氣不接下氣地把房東叫來,又跑出去叫醫生了。
他回來時淑已經甦醒過來,只見兩個無可奈何的女人俯在孩子們身上發狂地想把他們救活,加上那3具放在一起的小屍體,這情景使他完全失去了自制力。最近的一個醫生請來了,但正如裘德早已推想到,他來是多餘的。孩子們已無可挽救,因為儘管他們的身體還有一點熱氣,但據推測他們已上吊了一個多小時。之後,這對父母恢復了一點理智,便推斷出發生這件慘案的可能性:那個大男孩醒來往外屋看看淑,發現她不在,本來頭天晚上遇到的和聽到的那些事就使他心灰意冷,因此這時他那病態的心理就變得更加絕望了,所以發生了如此悲劇。他們還在地板上發現一張字條,上面是那個男孩的筆跡,他用自己帶的一小節鉛筆這樣寫道:
我們走了,因為我們太多。
淑一見這情景神經就徹底崩潰了,她有一種可怕的想法,深信她昨晚和男孩的那番談話是造成這個悲劇的原因,她因此一陣痙攣,越來越痛苦。他們不顧她反對把她抬到樓下的一個房間,讓她躺在那兒;她喘息著,瘦小的身軀不住地哆嗦,眼睛直直盯住天花板,房東極力安慰她,但是毫無用處。
從這個房間他們能聽到人們在樓上走動的聲音。她懇求讓她回去,但大家不同意,讓她相信如果孩子還有一點希望的話,她去也是有害無益的。他們又提醒她必須照顧好自己,以免傷害到腹中的胎兒。但她一刻不停地詢問情況,最後裘德下樓來告訴她已經毫無希望了。她剛剛能說話時,就告訴了他昨晚她對孩子都說了些什麼,她如何認為自己是造成這個悲劇的禍根。
「不是那樣,」裘德說,「是他的天性促成他那樣做的。醫生說在我們中間正出現一些這樣的男孩——這種男孩在上一代里從沒聽說過——這都是新的人生觀造成的後果。他們似乎過早地看到了生活所有的恐懼,而又缺乏堅忍不拔的力量去抵抗那些恐懼。他說將來人們會普遍不願在世為人,而此事就是這種願望的開端。那個醫生是一個思想開明的人,但他卻不能夠安慰——」
因為她的緣故裘德一直克制住自己的悲痛,但是現在他的精神也垮了;淑因此受到刺激,對他產生了萬般同情,這在某種程度上又使她暫時沒有嚴厲地自責。等人們都散了時,裘德才又讓她去看孩子。
他們一家人的困境,都在那男孩子臉上表露出來。那個小小的形體匯聚了籠罩著裘德第一次婚姻所有的不祥和陰影,也匯聚了他和淑的結合中所有的意外、錯誤、懼怕和失誤。這個男孩子是他們一切的中心和焦點,是他們的生活最簡明的體現。他為先前那對輕率魯莽的父母呻吟過,為他們錯誤的結合顫抖過,現在又為這一對父母的不幸遭遇送掉了性命。
房子裡沉靜下來,他們無事可做,只有等待驗屍官來驗屍:這時從背後一堵堵厚重的牆體那邊,一種受到抑制的、忽高忽低的聲音傳進屋裡。
「那是什麼聲音?」淑問,屏住了她那痙攣的呼吸。
「學院教堂里的管風琴聲,大概是管風琴手在練習吧。那是《聖經》里《詩篇》中的第73章讚美詩:『上帝真心愛他的選民[160]。』」
接著她又哭泣起來。「啊,啊,我的小寶寶們呀!他們誰也沒有傷害過呀!為什麼要把他們帶走而不把我帶走哪!」
他們又一言不語了,然後外面什麼地方傳來兩個人的談話聲,才終於打破沉默。
「他們肯定在議論我們!」淑悲嘆道。「『咱們倆在世界、天使和人們面前真是出了大醜呀!』」
裘德聽了聽,說:「不,他們並沒有議論我們。他們是兩個觀點不同的牧師,在爭論著祈禱的問題。天哪——祈禱,天下所有的創造物都在呻吟哪!」
之後又是一陣沉默,直到她再一次失去控制,悲痛不已:「在我們的身外有個什麼東西,它先對我們說『你們不要!』接著說『你們不要學習』,然後又說『你們不要努力!』現在它說『你們不要去愛!』」
他儘量安慰她,說:「你這是太痛苦了,親愛的。」
「可我說的是事實!」
他們就這樣等待著,她又回到自己房間。那嬰兒的衣服和鞋襪在他死時一直放在椅子上,她怎麼也不願意去動一下,儘管裘德很想把它們拿走不讓她看見。可是他一去碰它們,她就懇求他別動;當女房東也想把它拿開時,淑便幾乎兇猛地對著她大喊大叫起來。
她呆滯漠然地閉口不言,幾乎比一陣陣暴發出來更讓裘德擔心。「你幹嘛不和我說話呢,裘德?」她又沉默了一陣之後大聲問道。「你可別離開我呀!看不到你我太孤獨了,真讓我受不了啦!」
「瞧,親愛的,我在這兒呀。」他說,把臉緊貼著她的臉。
「是啦……啊,我親密的同伴,我們完美的結合——我們合二為一的結合——已經沾上鮮血了!」
「它籠罩著死亡的陰影——沒別的。」
「啊!可那實際上都是我造成的呀,儘管我不知道自己正在促成那件事!我把只應該對成年人說的話對那個孩子說了。我說整個世界都與我們作對。既然要付出這樣大的代價,活在世上就不如離開它好,可他卻實實在在去這樣做了。我還對他說我將又要生一個孩子。這使得他焦慮不安。啊,他曾多麼悲痛地責怪過我!」
「你為什麼要那樣做呢,淑?」
「我也說不清楚。是要對他誠實吧,對於生活中的事實我不忍心欺騙他。然而我並沒有做到誠實,我做得過分微妙,太不明不白地把情況告訴了他。——為什麼我不比女同胞們明智很多呢!為什麼我不說些讓他愉快的謊言,而要說些含混不清的現實?這都是因為我缺乏自制力,所以才既不能隱瞞也不能揭露事情!」
「你那樣做在多數情況下都會不錯,可是也許咱們的情況太特別了,所以碰巧結果很糟糕。反正他遲早都會知道的。」
「並且,我還正在為親愛的寶寶做件新衣呢,現在我再也看不到他穿了,再也不能和他說話了!……我的眼睛腫得好厲害,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可是一年多一點前我還自稱快樂呢!我們太過分注重相互的愛了——彼此太沉醉於極度自私的快樂之中!我們曾說——你還記得嗎?——我們將要使快樂成為一件美德。我說,大自然賦予了我們什麼樣的本能,我們就要盡這些本能去尋求快樂——儘管這些本能受到社會文明的阻撓——那正是大自然的意圖,大自然的規律和存在的理由。我說過的那些話多麼令人毛骨悚然啊!如今命運向我們射來了暗箭,因為我們是兩個大傻瓜,對大自然的話信以為真!」
她又一言不發,陷入沉思,最後說:「也許孩子們最好還是去了的好——不錯——我看得出來是這樣!與其活下去悲慘地枯萎,不如趁鮮嫩時被拔掉!」
「是呀,」裘德回答,「有人說孩子如果在幼年時死了,大人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可是他們懂什麼!……啊,我的寶寶,我的寶寶,你們要是現在活著的話!那樣你們就會說大男孩不想活了,不然他就不會那樣去做。因此他要去死也不是不合情理的,這部分由於他那不可救藥的、憂鬱的天性,可憐的小人啊!但是其他的孩子呢——我自己和你的孩子呢?」
淑又看了看那件掛著的小衣,和那些鞋襪,身子像琴弦一樣不住地顫抖。「我是一個可憐蟲,」她說,「對於人間再也毫無益處!我被不幸的災難逼得發瘋了!咱們該怎麼辦呢?」她兩眼直盯住裘德,緊緊抓著他的手。
「咱們也無可奈何呀。」他回答。「事情就是它們那樣,其結局都是命中注定的。」
她稍停片刻。「對呀!這句話是誰說過?」她沉重地問。
「是《阿伽門農》[161]合唱里的詞。自從這件悲劇發生後,我腦子裡就不斷想著這句話。」
「我可憐的裘德——你可是什麼東西也沒有得到啊!——你失去的比我還多,我到底得到了你!想想看,你沒有任何人幫助,靠自己讀書竟然知道了那些知識,然而卻過著窮困潦倒、沮喪絕望的生活!」
就這樣她的注意力被暫時轉移開,但之後悲痛又會像波浪一樣向她湧來。
驗屍陪審員按時到達,觀察了屍體,然後驗屍開始;接著在次日憂傷的早晨舉行了葬禮。報紙對此事作了報導,招來一些好奇的閒人,他們站在那兒,像在數著那些窗格玻璃和牆上的石頭似的。他們對於這對男女的真正關係感到懷疑,這就使其好奇心又增添了一份熱情。淑最初說她要送那兩個小孩去墳墓,但最後走時支持不住,所以她躺在那兒時,兩具棺材被悄悄抬出了寓所。裘德鑽進一輛車,然後它便開走了,使房東大鬆了口氣。現在只有淑她的行李要打發了——他希望在當天過些時間也全部清除走,以免自己的寓所再臭名遠揚、令人惱怒——這個壞名聲都是由於本周他老婆不幸收下那些外地房客造成的。下午他私下和房主商量,他們都同意,假如發生的悲劇引起人們對這個房子的反感,他們就要設法將門牌號換掉。
裘德看著兩具小木箱——一個裝著小裘德,另一個裝著最小的兩個孩子——被安放進了墳地里,之後他急忙趕回淑的住處。她還在自己房間裡,所以他當時沒有去打擾她。可是他心裡仍焦急不安,大約4點鐘時又回來了。女房東心想淑還躺在床上,但去看了後回來對他說她根本不在寢室里。她的帽子和短上衣也已不見蹤影:說明她已經出去。裘德又急忙趕到他住的那家小旅店。她沒去那兒。他想了想她可能去的地方,便沿路去了公墓,走到裡面,一直來到不久才為孩子們舉行葬禮的地點。由於這場悲劇,一些閒人也曾跟著來到這裡,現在他們全部走了。只見一個雙手拿著把鐵鏟的男人,正往那3個孩子共同的墳墓里填土,可是一個極力哀求的女人抓住他的手臂進行阻攔,她正站在已填了一半的坑裡。原來她就是淑,穿著有色彩的衣服——她絲毫沒想到換上他買好的那身喪服——但是她這身穿著,看起來比通常的喪服更使人悲哀。
「他在把孩子們埋了,我要再看一眼他們才可以埋的!」她看見裘德後發瘋地叫道。「我還想再看他們一眼。啊,裘德——求求你,裘德——我想看看他們!我不知道在我睡著時你會把他們帶走!你說過,在孩子們放進棺材裡釘好前,我是應該再看一眼他們的;可你沒讓我看,卻把他們弄走了!啊,裘德,你對我也是一樣殘酷呀!」
「她一直讓我把墳又挖開,打開棺材。」拿鐵鏟的男人說。「你看她這副樣子,該把她帶回家去才是。看來不應該怪她,可憐的人。現在不能再把它們挖出來了,夫人。快和你丈夫回家去吧,別難過啦,感謝上帝你不久又要生孩子,那樣你就會得到安慰的。」
可是淑仍可憐巴巴地說:「難道我就不能再看看他們了嗎——就一眼!行不?只看一分鐘好嗎,裘德?不會要多長時間的!那樣我就會滿足了呀,裘德!假如你讓我再看一眼,我會很滿足的,會永遠對你服服帖帖,好不好?看過之後我會安安靜靜回家,再也不會想見他們了!好嗎?為什麼不行呢?」
她就這樣不斷哀求著。裘德悲傷不已,幾乎感到自己要去說服那個男人同意她。可是這樣做毫無益處,並且還會使她更加糟糕;他認識到必須立即把她帶回寓所。於是他就哄著她,溫柔地低聲安慰她,摟著她的身子把她扶住,最後她才無可奈何地聽了他的勸說,被帶出墓地。
他想租一輛馬車把她送回去,可是因為手頭太拮据,她不讓他那樣做。他們便慢慢往回走,裘德戴著黑紗,她穿著褐紅色衣服。他們本來那天下午要搬到另一個寓所去,可是他認為那樣不合實際,所以仍按時回到了現在令人厭惡的寓所。淑馬上就躺到床上,他去請來醫生。
裘德整個晚上都在樓下等著。很晚時他聽說胎兒早產了,不過也像其他一些孩子一樣,已命歸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