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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6:10:57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著 劉榮躍譯

  他們到達基督寺的時候,車站上一片生動活潑的景象,頭戴草帽的男青年們在迎接著年輕的姑娘——她們與來歡迎的人很像一家人,服飾極為鮮艷明快。

  「這個地方好象真歡樂。」淑說。「哎呀——原來是『榮軍紀念日』[154]呢!——裘德——你太詭秘了——你是故意今天來的呀!」

  「不錯,」裘德一邊平靜地說,一邊照管著最小的孩子,讓他和阿拉貝娜的兒子緊緊跟著,而淑則照管他們那個大孩子。「我原想咱們今天來和隨便哪天來都一樣。」

  「不過我擔心這種場面會讓你痛苦心煩的!」她說,焦慮地上下打量著他。

  「唔,我可決不讓它影響了咱們的正事,我們在這裡安頓下來前還有很多事情要辦呢。首先是要找到住處。」

  他們把行李和工具都寄放到車站上,便朝著那條熟悉的大街走去,節日中的人們全都向著同一方向移去。來到四通路上,他們正要轉向另一邊可能找到住宿的地方,這時裘德看了看鐘和匆忙的人群,忽然說:「咱們去看看遊行吧,現在別管住宿的事好嗎?等會兒再去找也不晚。」

  「住宿是迫在眉睫的事,咱們不應該先辦了?」她問。

  可是他似乎心裡只想著紀念日的事,他們就一道沿大街走去。裘德懷裡抱著最小的孩子,淑領著小女兒,阿拉貝娜的兒子心事重重、一言不語跟在旁邊。一隊隊衣著明快、容貌美麗的女孩,和那些溫順無知的父母們——他們年輕時從來不知道有學院——被做哥哥和兒子的護送著往同一方向走去。他們的臉上好象都明顯地表示出這樣的看法:直到他們此時光臨此地,為地球增添了光彩,才有了真正合格的人。

  「從每一個青年的身上我又看到了自己失敗的影子。」裘德說。「今天我正在受著自以為是的教訓呢!——對我而言這是一個『恥辱節』!……假如你,我親愛的人兒,當年不是你救了我的話,我可就絕望了,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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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他的臉上看出來,他此時心潮澎湃,萬分痛苦。「假如我們一下車馬上去辦自己的事情,就不會這樣難受了,親愛的。」她回答。「我肯定這種場面會觸發你往日的憂傷,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

  「好啦——既然咱們快到了,就去看看吧。」

  他們往左轉身從那個義大利式門廊的教堂旁邊過去(門廊處那些螺旋形的柱子上爬滿了匍匐植物),沿著巷道向前走去,直到環形禮堂高高地呈現在裘德眼前,禮堂上面便是那個眾所周知的塔式天窗——它在他心裡是他種種希望破滅的悲哀象徵。因為就在那眺望的地方,他在自己那個陷入沉思的下午,最後俯瞰了這個「學府之城」。沉思後他終於深信,他想成為大學裡一員的企圖是徒勞無益的。

  今天,在這個禮堂和那所最近的學院之間那片開闊的地上,站著一大群期待的人們。在人群中間留出了一條用木頭做柵欄的通道,從學院門口一直延伸到位於學院和劇院之間的大禮堂門口。

  「就在這個地方好啦——他們將要從這裡過去的!」裘德突然興奮地叫道。他擠到前面,在木柵旁邊站了一個位置,懷裡仍抱著最小的孩子,而淑帶著另外兩個小孩緊緊跟在他後面。他們剛一走過人群就緊跟上來,大家談論著,開著玩笑,傳出一陣陣笑聲——這當中一輛輛馬車接踵而至,在學院較低的那個門口停下,從上面走下一些莊重嚴肅、冠冕堂皇、身穿血紅長袍的人物。天空這時陰雲密布,如鉛一般黯然,不時傳來隆隆的雷聲。

  「時間老人」渾身哆嗦著。「這真像是『世界末日』呀!」他輕聲說道。

  「那些人不過是有學問的先生罷了。」淑說。

  人們在那兒等著時,大顆大顆的雨點落到他們頭上和肩上。遊行仍沒開始,大家都等得厭煩。淑又希望不要再等下去了。

  「他們不會拖得太久的。」裘德說,頭也沒回一下。

  可是遊行隊伍仍然沒有到來。這時人群里有一個人,為了消磨時間,看了看那所最近的學院正面,說他不知道它中間雕刻的那些拉丁文是什麼意思。裘德於是對他作了解釋,因為他離那個問話的人不遠;他發現周圍的人都感興趣地聽著他說話,便繼續描述那個中楣的雕刻(他在若干年前就研究過了),並指出這個城市裡,其它一些學院的正面某些石築部分的不足之處。

  這一群閒散的人,包括門口的那兩個警察,像呂高尼人看保羅[155]那樣,睜大了眼睛看他,因為裘德對於手邊的任何話題,都很容易變得非常興奮起來。他們似乎感到驚奇,怎麼這個外地人對他們城市的建築,竟會比他們自己還了解得多。最後有人說:「啊,我認識那個人。他多年前在這個地方幹活——他叫裘德·福勒!難道你們不記得了,他過去有個綽號叫『聖窮街教師』嗎?——他就是一心想做教師呀。這麼說,我想他是結婚了,懷裡抱著他孩子。泰勒會認識他的,他沒有不認識的人。」

  說話的人名叫傑克·斯塔格,以前裘德曾和他一起維修過學院的磚石建築。只見補鍋匠泰勒就站在不遠處。聽到有人說他,他的注意力轉到這邊來,隔著屏障對裘德大聲說:「你又回來了,真給我們賞光呀,朋友!」

  裘德點點頭。

  「你到別的地方去了,好象沒幹出什麼大事情來吧?」

  裘德對此並不否認。

  「所不同的是又多了幾張吃飯的嘴!」這次是另一個人在說話,裘德認出來他就是喬大叔,另一個他過去認識的石工。

  裘德和氣地說他對這一點不想爭辯。人們就這樣不斷地你一言我一語,說來說去,最後好象在他和那群閒人之間展開了一場大型的對話,其間補鍋匠泰勒問裘德是否還記得拉丁文的《使徒信經》,以及那晚在酒吧里他接受挑戰的情景。

  「但你沒幹那一行的命,是吧?」喬突然插話說。「你的能力干那一行還不夠,是嗎?」

  「別再回答他們了!」淑懇求道。

  「我覺得我並不喜歡基督寺!」小「時間老人」悲哀地嘀咕,他站在人群中間,身子都給遮住看不見了。

  可是裘德發現自己成了人們好奇、注目和議論的中心人物,所以他並不想在此時退走,倒願意向人們公開表明自己的想法——他沒有充分理由要為這些想法感到恥辱。他受到激發,不一會兒便對著廣大的聽眾高聲說道:

  「對任何一個青年人來說,這是一個難解的問題,朋友們——這個難題我曾不得不去解決,在眼下人人追求上爬的時代,成千上萬的人正在思考著這個問題:就是不加鑑別、不予考慮是否恰當,碰到什麼就做什麼呢?還是考慮自己做什麼恰當或什麼是自己的志趣,從而對所走的路做出相應調整?我是極力採取後者的辦法,結果我失敗了。但是,我並不承認我的失敗證明了自己的觀點是錯誤的,或者假如我成功會證明它是正確的,儘管現今人們都這樣來評價這些嘗試——我是說,他們評價人的嘗試不根據其本質上的好壞,而根據它們偶然的結果。假如我現在的結果是像那些穿著紅、黑衣服正下車來的博士們中的一位,大家都會說:『看那個青年多麼聰明,按照自己天生的志趣去追求!』但如果他們看到我的結果並不比從前好,就都會說:『看那個小子多麼愚蠢,自己竟然異想天開想往上爬!』

  「可是我失敗並非因為我意志不堅,而是因為我貧窮。本來要兩三代人才能完成的事,我卻極力想在一代人中去完成。我的衝動——我的感情——也許它們應該叫做我的惡習,太強烈了,一個沒有優越條件的人必然要受其阻礙;我的血應該像魚的一樣冷,心應該像豬的一樣貪,這樣才會真正有好機會成為國家的一位知名人士。你們也許要嘲笑我——我倒很願意你們那樣做——因為我無疑是一個適合受人嘲笑的對象。但是我想,假如你們知道我近幾年是怎樣過來的,你們就會同情我。假如他們知道,」他朝學院那邊點一下頭,知名人士正一個個到達那兒,「也很可能要同情我的。」

  「他確實看起來像體弱多病的樣子,真的!」一個女人說。

  淑越來越顯得激動不安。儘管她離裘德很近,別人卻看不見她。

  「我在死前也許能做點什麼有益的事——作為告誡人們什麼事不該做的一個可怕例子,也算是一種成功吧。這樣我還可成為一個有道德教育意義的實例。」裘德繼續說道,儘管他開始時非常心平氣和,此刻卻變得痛苦不堪起來。「現在人心和社會都不得安寧,使許許多多的人十分苦惱;而我畢竟說來,也許就是這種精神實質下的一個微不足道的犧牲品罷了!」

  「別給他們說這些話啦!」淑覺察到裘德這時的心境,含著眼淚低聲說。「你過去並不是那樣的。為了獲得知識你很高尚地奮鬥過,世上只有那些最卑鄙的人才會責怪你!」

  裘德把懷裡的孩子移動了一下位置,以便抱著更舒適一些,然後作出這樣的結論:「我表面看來是一個病弱的窮人,但這並非是我最糟糕的。我處在一片雜亂無章的信條之中,在黑暗裡摸索著——依照本能而不是依照榜樣行事。八九年前我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時候,腦子裡裝滿了純潔明確的觀點,但是它們已經一個個消失了;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也越來越缺乏自信。我現在只是隨隨便便地生活著,這於我不利,而對任何人都沒有害處,實際上還讓那些我最愛的人感到快樂呢——除此之外,我不相信自己目前還有更多的生活準則。瞧,先生們,因為你們想知道我是怎樣生活過來的,所以我都對你們講了。這也許會對你們大有好處!我現在不能再作更多的說明了。我覺得我們的社會制度存在著某些弊病:這些弊病只有比我更具有遠見卓識的男女才能發現——假如他們在任何時候——至少在我們這個時代能夠發現的話。『因為誰知生活中什麼對他有益?——究竟有誰能告訴某人他將面臨什麼』?」

  「聽啊,快聽啊。」眾人說道。

  「他布講得多麼好呀!」補鍋匠泰勒說。接著他私下對身邊的幾個人說:「嘿,有個歪牧師擠到這兒來了。假如咱們的主牧師們休假時,要他主持禮拜,講這一大篇話,少付了一個幾尼[156]的現錢他也不會幹的。嗨!我對天發誓他們沒有一個人會幹的!即使付了錢,他布道也得事先讓人把稿子寫好。可是這人僅僅是個工人哪!」

  這時開過來一輛馬車,又送來了一位姍姍來遲的博士,他穿著長袍,氣喘吁吁。拉車的馬不聽使喚,沒有恰恰在讓它停的地方停住,讓乘客下車。那位博士跳下車便鑽進門裡去了。馬車夫這時跳下來,一腳朝馬的肚子踢去——這件事對裘德的話作出了某種客觀實際的註解。

  「咱們這個城市可是世界上最篤信宗教、最注重教育的,」裘德說,「假如那樣的事還能在大學門口發生,我們能說自己有多少進步了呢?」

  「安靜!」一個警察說,他在忙著和另一個同事打開學院對面那些大門。「遊行隊伍過去時你別說話啦,夥計。」這時雨越下越大,帶著傘的都撐開了。裘德沒有傘,淑只有一把睛雨兩用的小傘。她臉色變得蒼白無血,不過裘德卻沒有注意到。

  「咱們走吧,親愛的。」她低聲對他說,極力為他遮雨。「別忘了,我們還沒找到住處呢,全部東西還擱在車站上,而且你的病也沒有好。我擔心這雨會傷著你身體的!」

  「他們就要來了。再等一會兒,我就跟你走!」他說。

  這時有6口鐘敲響了,周圍的窗戶上頓時擠滿人的面孔。遊行隊伍也跟著出現,他們是些學院院長和新博士,身穿紅色和黑色長袍的形體,在裘德的視野里通過,像穿過望遠鏡鏡頭中那些高不可攀的行星一樣。

  他們過去時,認識的人就一個個叫出他們的名字。待隊伍到達了建築師雷恩[157]設計的那座古老的圓形禮堂,人們高聲歡呼起來。

  「咱們到那邊去吧!」裘德大聲說,儘管雨仍連綿不斷,但他似乎不知道一樣,領著一家人繞到禮堂那邊去了。那兒地上鋪著一層稻草,為的是消除馬車輪子嘈雜刺耳的聲音;他們就站在那些稻草上面。禮堂周圍有一些形狀奇特的半身石像,已受到霜的腐蝕,它們個個帶著蒼白可怖的面容目睹眼前發生的事情,尤其是盯著渾身拖泥帶水的裘德、淑和他們的孩子,好象盯著那些荒唐可笑、毫不相關的人們一樣。

  「我要是能進去該多好啊!」他熱切地對她說。「瞧——我呆在這兒也許能聽到管風琴聲,每篇演說結束後發出的高喊聲、歡呼聲,以及不時傳來洪亮的um或ibus的聲音,此外就聽不出什麼拉丁語來。

  「唉——我都快要死了還被關在門外!」一會兒後他嘆息道。「現在我該走了,我這耐心的淑啊。你為了滿足我昏頭昏腦的行為一直在雨里等了這麼長時間,你真好啊!我再也不會關心這個地獄般該死的地方,我敢發誓不會了!可是,咱們在木柵那兒的時候,你幹嘛渾身發抖呢?瞧你臉色多蒼白,淑!」

  「我剛才在木柵另一邊的人群里看見理察了。」

  「啊——是嗎?」

  「他顯然是到這個『聖地』來看節目的,像其餘的人一樣;因此他大概也住得不遠吧。他和你一樣都渴望進大學,不過沒你那麼強烈就是了。我想他並沒有看見我,雖然一定聽到了你向人群說話的聲音。可是他好象沒有注意到是你。」

  「唔——就算注意到了又怎樣呢。你現在已經不再為他擔憂了,是嗎,我的淑?」

  「嗯,我想是吧。可是我這人太懦弱了。雖然我知道我們的計劃不錯,但我對他仍然莫名其妙地感到害怕,對我並不相信的習俗感到畏懼或恐怖。這種感覺有時像某種癱瘓病一樣,悄然蔓延到我全身,使我煩惱不堪!」

  「你這是累了,淑。啊——我都忘了,親愛的!好啦,咱們馬上走吧。」

  他們於是開始去找住處,最後在米爾都巷找到一家似乎不錯的地方。這裡對裘德有著無法抗拒的吸引力——雖然淑並不覺得它有如此魅力——那是一條狹窄的小巷,與一所學院的背面相接,但卻互不相通。巷內那些小小的旅店都陰暗慘澹,因為被學院高大的建築物擋住了光線;那裡面的生活與這小巷裡的生活有著天壤之別,好象各在地球兩端似的——然而他們之間不過只陋著一堵厚厚的牆而已。有兩三家寓所貼著房間出租的字條,這一家新來的人便敲響其中一個房間,接著門被一個女人打開了。

  「啊——快聽!」裘德突然說,而沒有去招呼那個女人。

  「什麼?」

  「唔,那鐘聲呀——會是哪一個教堂的呢?那音調我真熟悉。」

  在較遠處,另一組鍾又敲響了。

  「我不知道嗎!」女房東尖刻地說。「你敲門就是為了問這個?」

  「不是,我是來租房間的。」裘德說,這時才回過神來。

  房主仔細打量了一會兒淑的身子。「我們沒有房間出租了。」她說完關上了門。

  裘德現出狼狽的樣子,男孩也一臉不高興。「喂,裘德,」淑說,「讓我去試試吧。你不熟悉情況。」

  他們在附近又找到第2家,可是房主不但打量了一下淑,還看了看男孩子和另兩個小一些的孩子,然後客客氣氣地說:「很對不起,我們不出租給帶著孩子的人。」說罷也關上了門。

  較小的孩子把嘴一咧,無聲地哭了,好象本能感到有不好的事要發生。大男孩嘆了口氣。「我不喜歡基督寺!」他說。「這些又大又舊的樓房是監獄嗎?」

  「不,是學院。」裘德說。「也許將來有一天你要去裡面讀書的。」

  「我不願去!」男孩回答。

  「現在咱們再去試試。」淑說。「我用大衣把身子擋得更嚴實一些……離開肯尼特橋到這個地方來,就像離開該亞法去見彼拉多[158]一樣……我現在看起來怎麼樣了,親愛的?」

  「誰也不會注意到啦。」裘德說。

  還有另外一家出租房子的,於是他們又去試了第3次。這家的女房東更加和藹可親,但是她空著的房間不多,只同意收下淑和孩子們——假如她的丈夫能到別處去住的話。他們不得不同意這樣安排,因為拖到這麼晚才開始找住宿,時間已很緊迫了。他們和房東談好房租,儘管就自己的經濟狀況看價格是相當高的。可在裘德還沒時間找到一個更長期性的住處之前,又怎麼能夠去挑剔呢?於是淑就在這個寓所3樓後面的一個房間住下來,房間內另有一個小間讓孩子們住。裘德留下喝了一杯茶,他很高興發現,這間屋子的窗戶俯瞰著另一所學院的背面。接著他吻了淑和3個孩子,便去買些必需品,為自己找住處去了。

  他走後女房東又上樓來和淑談了一會兒,了解她所接收的這家人的一些情況。淑從來不善於搪塞撒謊,因此把他們最近遇到的困難和四處漂泊的事說了一下。最後女房東突然提出一個問題,使她大吃一驚:

  「你真的已經結婚了嗎?」

  淑遲疑了片刻,然後衝動地對女房東說,她和她丈夫的第1次婚姻都很不幸福。那以後,他們一想到必須要再次結合就感到害怕,擔心那些婚約里的條件會扼殺掉他們的愛情;他們希望生活在一起,但事實上又沒有勇氣再舉行婚禮,儘管試了兩三次。因此,雖然照她自己的看法她是一個結了婚的女人,但照房東的看法她並不是。

  家庭主婦這時現出為難的樣子,下樓去了。淑出神地坐在窗邊,看著外面的雨。有人走進房來,那雜聲打破了她的沉靜,接著在下面的過道上傳來一男一女說話的聲音。原來是女房東的丈夫回家了,她在對他說他走後又收了幾個房客。

  他的聲音里突然帶著怒氣。「誰要這樣一個女人住在這裡?她也許還要在這兒坐月子呢!……還有,我不是說過不要讓小孩住進來嗎?門廳、樓梯才剛漆過,卻讓他們來亂踢!你也一定知道他們不是那麼對勁兒——看他們來的那個樣子。我說過只收單身漢,你卻收進了一家人。」

  做妻子的勸告著,但好象丈夫仍堅持自己的意見,因為馬上就聽見有人在拍淑的門了,隨即進來了女房東。

  「我很遺憾告訴你,夫人,」她說,「這周我還是不能讓你在這裡住。我丈夫反對,所以我必須讓你離開。你今晚住一夜沒關係的,天色已經晚了;不過我很希望你能明天一早搬走。」

  淑知道她有權利在這兒住一個禮拜,但她不願意打攪那一對夫婦,便說她會照辦的。女房東走後淑又看看窗外。她發現雨已停了就對男孩說,等把兩個小的都放上床睡了,他們倆再出去找一個明天住的地方,預先訂下,為的是不像今天這樣被別人趕來趕去的。

  所以,她沒有把裘德剛讓人從車站送來的箱子打開,而是和孩子一起來到了濕漉漉的、但並不令人討厭的街上。裘德這時也許還在為自己找住處的事焦慮,因此淑決意不把讓她搬走的消息告訴丈夫,以免又讓他心煩。她由男孩陪著,從這條街鑽到那條街,但儘管試了10多家寓所,結果比同裘德一起去找還糟糕得多,沒一個人答應第2天租給她一間屋。每一家房主都斜眼看著這樣一個女人和孩子在昏天黑地里出來找住處。

  「我是不應該出生的,是嗎?」男孩滿懷疑慮地說。

  最後淑實在精疲力竭了,便回到她不受歡迎的地方,在這兒至少暫時還有個安身之地。她出去時裘德來過,留下了他的住址,但是她知道他仍多麼虛弱,便堅決不去打擾他,待到次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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