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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6:10:18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著 劉榮躍譯

  菲洛特桑又像往常那樣熬著夜,極力收集材料,研究羅馬古物——這個業餘癖好他已忽略了很久。他開始重整舊業,又感到自己昔日的興趣回到了身邊。他忘記了自己身在何時何地,待記起來並上樓去休息時已快兩點鐘了。

  他太專注於自己的工作,儘管現在睡在房子的另一邊,但他仍機械地朝著妻子的房間走去——他第一次在「古林地」居住下來時就是和她共住在這個房間裡的;自從他與淑產生了不和後,它就完全歸淑一個人住了。他走進去,不知不覺地脫起衣服來。

  床上傳來一聲叫喊,然後是急促的移動聲。這個小學教師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哪裡,便發覺淑已被朦朦朧朧地驚醒起來,把眼睛睜得老大,從床上一下跳到離開他那一邊的地板上,那兒朝著窗口。窗戶那邊稍微被床的天篷遮擋著,片刻後他便聽見她猛地把窗格子推開的聲音。他還沒來得及意識到她可不僅僅是去那兒呼吸新鮮空氣的問題,她已爬上窗台縱身跳了下去。她消失在黑夜裡,裘德聽見了她落下去的聲音。

  菲洛特桑不禁毛骨悚然,衝下樓去,慌忙中重重地撞在樓梯的中心柱上。他把厚重的門打開,爬上高出兩三步的路面,便看見前面的礫石路上有一堆白色東西。菲洛特桑把淑抱進門廳放在一把椅子上,藉助搖曳的燭光注視著她,他把蠟燭放在了樓梯底部的通風裝置里。

  無疑她尚未被摔死。她看著他,似乎沒有認出來,眼睛好象大大的,儘管一般說來並不是特別大。她用手按著自己肋部,擦著手臂,覺得疼痛似的;然後站起身,把臉轉向一邊,顯然對他那樣盯著她感到心煩。

  「謝天謝地——你還沒把命送掉哪!當然並不是說你不想那樣——我想傷得不很重吧?」

  

  事實上她不是摔得很嚴重的,大概是因為這個古老的房子較低,而外面的地面又較高。除了肘部被擦傷和肋部被撞了一下外,她顯然沒受到什麼傷害。

  「我正在睡覺,我想!」她開始道,蒼白的臉仍然轉向一邊。「什麼東西把我下醒了——一個可怕的惡夢——我當時心想我看見了你——」這時她仿佛回過神來,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於是便沉默起來。

  她的披風掛在門後,菲洛特桑沮喪不堪地替她披在身上。「讓我扶你上樓去好嗎?」他陰鬱地問,因為想到這一切意味著什麼,他就對自己、對所有的事感到厭惡。

  「不用,謝謝你,理察。我只受了一點點傷,自己能走。」

  「你應該鎖好房門。」他機械地說,好象在學校里講課一樣。「那樣誰也不會偶然闖進來了。」

  「我試過的,但是鎖不住。所有的門都壞了。」

  雖然她這樣承認,但看來情況並沒有得到改善。她慢慢地爬上樓梯,搖曳的燭光照在她身上。菲洛特桑沒有向她靠過去,也沒有跟著上樓,而是聽見她進屋的聲音後,才去閂好前門,轉回身坐在低處的樓梯上,低著頭,一隻手抓住樓梯柱子,另一隻手蒙住臉。他就這樣呆了很長時間,誰要是見了都覺得他們實在太可憐了;最後他抬起頭髮出一聲嘆息,好象在說他生活中該做的事還得繼續做下去,不管有沒有妻子。他拿起蠟燭爬上樓,朝著樓梯口另一邊他那寂寞的房間走去。

  從那以後到第2天都風平浪靜,沒發生什麼事情。但到了傍晚,學校剛一放學菲洛特桑就走出了沙斯托,他說他不用吃茶點,也沒告訴淑他要去哪裡。他沿著一條陡峭的下坡路出了市鎮,朝著西北方向走去,一直往下,最後來到由灰白乾燥的泥土變成褐色粘土的地方,這兒是一片低矮的沖積地。

  那兒為旅行者作標記的有頓克利夫山,

  凝塊滿川的司徒河陰沉地奔流不斷。

  他不只一次回頭看著越來越昏暗的夜晚。沙斯托襯托在天空之下,隱約可見於那昏暗的巴拉督山頂——[113]

  當蒼白的天色消失之時……

  這時鎮上的窗戶里燈亮了,放射出平穩的光來,似乎在盯著他,其中有一扇窗里的燈便是他自己的。在沙斯托之上他還可隱約看見「三一教堂」的小尖塔。這裡的空氣,因受厚重潮濕的由粘土組成的沖積地影響而變得溫和起來,不像在上面,所以他才走了一兩英里就不得不用手帕去擦他的臉了。

  他從左面離開了頓克利夫山,毫不猶豫地穿過夜色,像一個人在夜晚或白天那樣向前走去,他小時候曾在這一帶玩耍過。他一共走了約4英里半的路。

  這兒6條清澈明淨的泉水,[114]

  給司徒河增添了勃勃生機。

  這時他跨過一條司徒河的支流,來到萊頓湯——一個有3、4千居民的小市鎮——從這兒繼續走到男生小學,並敲響了校長住的地方。

  一個男生教師打開門,菲洛特桑問他吉林厄姆先生是否在,他回答說在,馬上便回他屋裡去了,留下菲洛特桑自己去找,因為他知道去路。他發現朋友正把一些上晚課用的書收起來。煤油燈的光照在菲洛特桑臉上,使它顯得蒼白可憐,而朋友的臉則顯得沉著冷靜,通情達理,兩者形成鮮明對比。他們讀小學時同校,許多年前在溫頓塞斯特師範學校也是同學。

  「真高興見到你,迪克,可是你面色不好呀!沒什麼事吧?」

  菲洛特桑什麼也沒回答,只顧往前走,吉林厄姆關好小櫥櫃,走到他這位客人跟前。

  「唉——讓我想想看——你結婚以後就沒有來過我這裡了吧?你知道我去看過你的,可是你出去了;噯呀,天黑後爬那個坡真夠費力的,所以我就一直在等天變得長一些了再去看你。不過我很高興你沒等我去自己來了。」

  儘管他們兩個都受過良好教育,甚至是精通本行的教師,但他們偶爾私下談話時也用些小時候的土話。

  「我來,喬治,是要向你解釋為什麼我將採取下一步行動,這樣至少你會理解我的動機,假如其他人任何時候提出疑問的話——他們會提出來的,一定會提的……但不管怎樣,總比目前這種狀況好。但願你不要遇到我這樣的經歷才好!」

  「快坐下。你不是說——你和菲洛特桑夫人之間出了什麼麻煩吧?」

  「我確實和她有麻煩了……讓我難過的是:我有一個所愛的妻子,可是她不但不愛我——而且還——還——唉,我不想說了。我知道她心裡想的什麼!我寧願她恨我!」

  「噓!」

  「而令人痛苦的是她和我一樣並沒有錯。你知道,她是我手下的一個小學教師。我利用了她缺乏經驗這個弱點,常引她出去散步,讓她在沒有完全認清自己所考慮的事之前,就同意和我有了一個長期的婚約。後來她看上另外一個人,但是她卻盲目地履行了婚約。」

  「她愛上另一個人了嗎?」

  「是的。她那充滿溫柔的焦慮似乎太讓人好奇了,儘管她對他的感情究竟如何我覺得是一個謎——我想對他也是個謎——甚至對她自己都可能是個謎。她是我所見過的最稀奇古怪的人之一。有兩件事給我留下了較深的印象。一是他們兩個有著異乎尋常的同情之心,或相似之處。他是她表哥,也許這說明其中的一些原因。他們好象是一個人被劈成了兩半!二是她對我作她的丈夫有一種不可克服的反感,即便她喜歡我作她的朋友,而這是令我無法忍受的。她已經誠心誠意努力去克服那種心情,但是毫無用處。我忍受不了啦——受不了啦!我回答不了她提出的理由——她讀的書是我的10倍。她的智慧像鑽石一樣煥發光彩,而我的像牛皮紙一樣在悶悶地燃著……她和我相差太遠了!」

  「她也許過些日子會好的,是嗎?」

  「絕不可能!因為——可我不想去探究這事——她絕不會好起來是有些原因的。最後她平靜而堅定地問我,她是否可以到他身邊去。昨晚事情達到了頂點,我無意中走進她房間,她便縱身跳出了窗子——她實在太害怕我了!她假裝說那是一個夢,不過那是在寬我的心。你瞧,當一個女人毫不顧及自己的生命跳出窗去時,你還能誤解她嗎?既然如此,我也就得出了一個結論:再繼續這樣讓自己的一個同胞受折磨就是錯誤的了,我不肯去做這種事,作一個沒有人性的可鄙小人,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什麼——你要讓她走?和她情人在一起?」

  「和誰在一起是她的事。我會讓她走的,假如她願意,當然是和她情人在一起了。我知道我或許是錯的——我知道對她這樣一個願望作出讓步,無論在邏輯上還是宗教信仰上都說不通,與我從小到大社會灌輸給我的學說也不協調。我只知道一件事:我內心什麼東西在告訴我拒絕她是不對的。我也像其他男人一樣聲稱,假如丈夫得到妻子如此一個所謂荒謬絕倫的請求,他所能採取的被視為唯一正確、恰當、體面的辦法就是拒絕,正當地把她鎖起來,也許還要送她情人上西天。但是從本質上講,這真的就是正確、恰當、體面的辦法吧?或者還是卑鄙無恥、平庸自私的辦法呢?我並非聲言要做決定,而只是準備按照本能行事,管它原則不原則的。假如一個人不小心步入了泥潭大聲求救,我是會去解救的——如果可能的話。」

  「可是,你瞧,還有左右鄰居和社會的問題,你想會發生什麼情況呢——假如人人都——」

  「唉,我不想再做一個哲學家!我只看見眼底下的事情。」

  「唔——我不同意你聽從本能的說法,迪克!」吉林厄姆嚴肅地說。「說實話我非常吃驚,像你這樣一個莊重沉著、埋頭苦幹的人,竟會一時產生了如此瘋狂的念頭。我那次去看你的時候你曾說她是一個讓人迷惑、十分特別的人,我倒認為你才是呢!」

  「你是否曾站在一個向你跪著的女人面前,知道她本質上是一個好女人,被她哀求著放了她,哀求你對她發發慈悲呢?」

  「我謝天謝地還沒有過。」

  「那麼我想你就無權發表你的看法。我就做過那樣的人,而假如一個男人身上具有一點男子氣概或騎士風度的話,他的看法可就大不一樣了。我過去一丁點兒也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因為許多年都和女人們沒有來往——僅僅把一個女人帶到教堂,給她戴上戒指,就有可能使一個人捲入日復一日、連續不斷的悲劇,正像我和她現在所遭受的悲劇一樣。」

  「那麼,我還能承認讓她離開你的某種理由,只要她不與任何男人來往。可是她去和另一個大獻殷勤的男人在一起,那可又另當別論了。」

  「絕不是這樣。假定——我相信這一點——她寧願忍受目前的痛苦,也不願我讓她作出保證不和他來往呢?——一切都是她個人的問題。這與一方面同丈夫生活在一起,另一方面又背信棄義、對他不忠完全是兩回事……不過她並沒有明確表示要去做他妻子和他一起生活的意思,雖然我認為她有這樣的打算……就我所知,他們倆可沒有那種卑鄙無恥、僅僅是獸性的那種感情——這可是再糟糕不過的了——因為我覺得他們的感情會持久不衰下去。我本來並沒有打算對你承認這件事:在我剛結婚的頭幾個禮拜里,我可是很嫉妒的。有一天晚上他們在學校里呆在一起時,我藏在一邊聽見了他們說的話,直到那時才弄清是怎麼一回事。我現在為此事感到丟臉,不過我想自己當時也只是在行使一個合法的權利而已。從他們的舉止上,我發現他們彼此的感情中包含了異乎尋常的親密或同情,這種感情不知怎麼地驅走了一切粗俗的東西。他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在一塊兒——分享彼此的感情、愛好和夢想。」

  「柏拉圖式的戀愛[115]。」

  「哦,不是那樣的。雪萊式的戀愛[116]更接近一些。他們讓我想起了——叫什麼名字來著——拉昂和西施娜,也多少想起保羅和維吉尼亞[117]來。我越考慮,越完全地站在了他們一邊!」

  「但是假如人們都像你所想的這樣去做,就將會出現家庭的全面解體。家庭就將不再是社會的單位了。」

  「是呀——我實在感到摸不著頭腦,我想!」菲洛特桑憂傷地說。「我從來就不太善於判斷推論,你記得的……然而我不明白,為什么女人和孩子沒有了男人就不是社會的單位了。」

  「老天爺!——那可是母系社會呀!……她也這樣說過嗎?」

  「哦,沒有。她幾乎沒想到我的這一見解已比她淑的先進了——這都是在最近12個小時裡起的變化。」

  「這會把此地大家公認的觀點攪得一塌糊塗的。天啊——沙斯托的人會說出什麼來呢!」

  「我沒有說那裡的人不會說閒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我所說的,我只是一個有感覺的人,不是一個會推論的人。」

  「好啦,」吉林厄姆說,「咱們不要激動了。咱們邊喝點什麼邊談吧。」他走下樓去,取來一瓶蘋果酒,每人喝一大杯。「我覺得你現在被弄得飄飄然了,弄不清是怎麼回事了。」他繼續說道。「回去吧,下決心克服一下你那些怪念頭。但要留住她。我四處都聽人說她還是個年輕嫵媚的人兒呢。」

  「啊,不錯!所以才這麼讓人痛苦!唔,我要走了,還得趕那麼遠的路。」

  吉林厄姆送了朋友一英里遠,分手時他說,這次他們談論的話題是很獨特的,他希望彼此能夠通過這次的磋商使他們昔日的友誼獲得更新。「別讓她離開你!」他最後在黃昏中對菲洛特桑說,而他的朋友只回答道:「嗯,嗯!」

  菲洛特桑一個人在夜色朦朧中行走,周圍萬籟俱寂,只能聽見司徒河的支流潺潺的流水聲;這時他說道:「這麼說吉林厄姆,我的朋友,原來除了那些話,你也沒有更強有力的理由來反對我那樣做呀!」

  「我想應該給她一巴掌,讓她清醒過來——我就是這麼想的!」吉林厄姆獨自返回時這樣咕噥道。

  第2天早晨吃飯時,菲洛特桑對淑說:

  「你走吧——願和誰在一起都由你。我絕對地、無條件地同意。」

  一旦做出了這個決定之後,菲洛特桑就越來越感到它不容置疑是正確合理的。一個女人哀求著他的憐憫,他在儘自己的義務幫助她,這使他覺得心平氣和,一片寧靜;這種感覺,幾乎勝過了自己讓她離開的那種痛苦。

  又過去了幾天,他們最後的晚餐[118]到了——那是一個颳風多雲的夜晚——在這片高地上這種情況是司空見慣的。此情此景給他留下了多麼永久的印象:她移著步子走進客廳來吃茶點的那副神情;那苗條柔和的身軀;那圓圓的、緊張的面容,加上日夜心煩不安又顯得有些蒼白,讓人覺得她可能遭受了悲慘的事情——這種情況與她那歡快活潑的年紀是完全不相稱的;她試圖想吃點這吃點那,但是什麼也吃不下去。她這樣神情不安,本來是因為擔心她的離開會使他受到傷害,但如果被一個生人看見,他或許以為菲洛特桑在她就要離開的最後幾分鐘裡還闖進來打擾她,惹她生氣不滿呢。

  「你還是就著茶吃一片火腿,或一個雞蛋,或其它什麼吧?就吃那麼一口黃油麵包怎麼能趕路呢?」

  她接過他遞給的一片火腿,他們坐在那兒談著鎖碎的家務問題,比如這個或那個小櫥的鑰匙放在哪裡,哪些小額的帳款已付清,哪些還沒有。

  「我天生就是一個單身漢,你知道的,淑。」他極力帶著英雄般的口氣說,讓她放心。「所以沒有妻子在身邊我真的也不會覺得厭煩,不像其他一度有過妻子的男人們。我還有個美妙的癖好,打算寫一本《威塞克斯的羅馬古物》,這將會占去我所有的業餘時間。」

  「假如你任何時候想把一些稿子給我抄,像過去那樣,我會非常高興的!」她和藹可親地說。「我非常願意對你仍然有所幫助——作為一個朋友。」

  菲洛特桑琢磨了一下,說:「不用了,我想假如我們要分離,就應該實實在在地斷絕往來。由於這個原因,我不希望向你提任何問題,尤其是不希望你把你的行動或甚至你的住址告訴我……哦,你需要多少錢?你一定需要一些錢的,你明白。」

  「唔,當然,理察,我怎麼能想到帶著你的錢離開你呢!再說我也不需要錢了。我自己有足夠的錢維持很長時間,裘德也會給我的——」

  「我不想知道有關他的任何事情,如果你不介意。你現在絕對自由了,以後你走什麼路是你自己的事情。」

  「那好吧。不過我得說,我只把自己的一兩件換洗衣服和一兩樣完全是我私人的小東西裝進箱裡了。希望你先看看我衣箱裡面裝的東西,然後我再關好。此外就只有一個小包裹了,我將把它放進裘德的提箱裡。」

  「我當然絕不會做檢查你的行李這種事!我還希望你把屋裡4分之3的家具都帶走。我不想去為它們操心。有一小部分家具是我窮苦的父母留下來的,我對它們還有某種感情。其餘的你什麼時候想派人來取都歡迎。」

  「我絕不會那樣做。」

  「你坐6點半的火車走,是嗎?現在差15分到6點。」

  「你……我要走了你好象並不怎麼難過,理察!」

  「哦,不——也許不難過。」

  「你有這樣的態度真讓我高興。我一開始不把你看做是我丈夫,而只把你看做是我過去的老師,我就喜歡你了,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不會太虛偽,說我愛你,因為你知道事實並非如此,我只把你當做一個朋友。而你在我眼裡的確就是一個朋友!」

  想起這些事情,淑眼裡一時又湧出一點兒淚水。隨後她要坐的去車站的公共馬車到了。菲洛特桑負責把她的行李放到了車頂上,並把她扶上車,在和她告別時還勉強做出吻她的樣子;她很理解這一點,也照著做了一下。他們分別時顯得很快樂,因此馬車夫除了以為她要短期外出一下外,就不會想到其它上面去了。

  菲洛特桑回到屋裡便爬上樓去,打開了馬車開走那一方的窗子。不久車輪轆轆的聲音消失了。然後他又走下樓,緊繃著一副面孔,像是承受著痛苦一般。他戴上帽子走出屋去,沿著馬車開走的道路走了1英里遠。之後他突然轉身回家。

  他剛一進屋,就聽見從前屋傳來朋友吉林厄姆招呼的聲音。

  「我來時一個人也叫不應,所以看見你的門開著我就自個進來了,我可沒有客氣呀。我說過要來看你的,記得吧。」

  「不錯。我很感激你來看我,吉林厄姆,尤其是今天晚上來。」

  「你妻子怎麼——」

  「她很好。她已走了——剛走了。那是她的茶杯,1小時前還喝過的茶杯。那個盤子就是她——」菲洛特桑的喉嚨哽得說不出話來。他轉身去把茶具放開。

  「順便問一下,你吃過茶點了嗎?」一會兒後他問,聲音又恢復了原樣。

  「沒有——吃過了——別管我的。」吉林厄姆心事重重地說。「你說她已經走了嗎?」

  「是的……哪怕為她去死我都願意,但就是不願憑著法律對她殘酷無情。就我所知,她是到她情人那裡去了。他們要做什麼我說不清。但無論她做什麼我都完全沒意見。」

  菲洛特桑的話語顯得沉著穩定,使他朋友覺得不好發表自己的看法。「我——走了好嗎?」他問。

  「不行,不行。你來了我真是有幸。我有些東西要整理清除。你幫幫我好嗎?」

  吉林厄姆同意了。小學教師走到樓上的房間去,打開一些抽屜,把淑留下的所有東西都取出來放在一個大箱子裡。「我讓她把東西都拿走,她不肯。」他繼續道。「可是當我作出決定讓她離開隨她怎麼去生活時,我確實是下了決心的。」

  「如是有些男人,他們只能做到同意和她分居就完了。」

  「我已經考慮過這事,也不想爭辯什麼。在婚姻問題上,我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都是世界上最守舊的人——事實上我從來就沒有用批評的眼光來看待它的道德問題。但是一些事實眼睜睜地盯住我,我無法反對。」

  他們繼續默默地收拾著東西。然後菲洛特桑關好箱子,轉動鑰匙把它鎖好。

  「好啦。」他說。「讓她帶著這些東西去打扮給別人看吧,但絕不要再讓我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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