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024-10-04 16:10:14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著 劉榮躍譯

  淑所表白的那些事是很令人苦惱的,裘德一晚上都翻來覆去想著它們——那確實是一種悲哀。

  到了早晨她該走了,鄰居們看見她和他相伴步行消失在那條山路下,這條山路通向去奧爾弗雷茲托的那條孤寂的大路。1小時後他才沿著老路回來了,臉上現出極度興奮的樣子,其中還包含著不顧一切的神情。原來發生了一個插曲。

  他們曾站在那寂寞的公路上分手告別,彼此都懷著緊張而熱烈的心情,以致迷惑不解地問起對方他們應該達到怎樣的親密程度,最後還幾乎為此爭吵起來。她流著淚說,他作為一個未來想當牧師的人,即使在分別時想到要吻她——像他現在所想的這樣——都是不恰當的。然後她又退一步承認說,親吻這件事其實也沒什麼:一切都由它的實質而定。假如其實質是表兄妹和朋友的關係,她看不出任何反對的理由;但假如是情人的關係,她可就不允許了。「你願意起誓說你給我的吻不會是以情人的關係嗎?」她問。

  不,他不願意。然後他們各自冷淡地轉身走去,走了二三十碼遠這兩個人又同時回頭看著對方。這回頭一看,使他們至此或多或少所保持的克制一下崩潰了。他們很快跑了回去,不假思索地擁抱著,緊緊地、長久地親吻。當他們最終分手的時候,她的面頰通紅,而他的心在怦怦直跳。

  這一接吻可是裘德人生的一個轉折點。他回到屋裡,並陷入沉思之中,此時他只看到一種情況:儘管在他充滿錯誤的生活中,他和那個虛無飄渺的人接吻似乎是最純潔的一刻,但只要他私下懷著這片放縱的柔情,那麼要想成為一個宗教信仰的戰士和僕人——這種宗教信仰中,兩性之愛被視為意志薄弱的一種表現已是頂不錯的了,而最糟糕的是被視為應該罰入地獄——就顯得太自相矛盾了。淑在感情熱烈時說的那番話實在是冷酷無情的事實。當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要竭盡全力保護自己的感情,不顧一切地懷著極大熱情堅持去向她獻殷勤時,人們就會根據這一事實,譴責他這個公認的倫理學派的信仰者。並且顯而易見,無論在天性方面還是社會地位方面,他都不配去提倡世人所接受的信條。

  令人奇怪的是,他的第1個志向——精通某一門學問——曾由於一個女人而被阻撓,而他的第2個志向——當一名傳道者——同樣由於一個女人而被阻撓。「難道,」他說,「這都是女人們的過錯嗎?或者該怪罪於種種人為的制度?——在這些制度之下,正常的兩性衝動都被變成了惡魔般的家庭陷阱和圈套,使得那些想要前進的人掉進去從而無法動彈嗎?」

  不管多麼卑微,他一直渴望著成為一名先知,向自己掙扎奮鬥的同胞們傳布聖道,而絲毫不考慮個人得失。然而,妻子離他而去,和她的另一個丈夫生活在一起;他自己又懷著不同尋常的戀情,而被他愛的女人之所以對自己的處境反感,可能也是由於他的原因。按照一般的觀點,像他這樣墮落下去的人,是難以受到人們尊敬的。

  他用不著再往下琢磨了,他只需面對這個明顯的事實:他聲稱自己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宗教傳布者,那完全是騙人。

  請記住𝗯𝗮𝗻𝘅𝗶𝗮𝗯𝗮.𝗰𝗼𝗺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那晚黃昏時分,他走進庭園挖了一個淺坑,然後把他存放在這兒的所有神學和倫理著作都拿出來扔進坑裡。他知道,在這個充滿忠實信徒的國家,大多數這些著作所能賣到的價錢都不會比廢紙高出多少;因此他寧願按照自己的方式,帶著一片感傷去銷毀它們,即便他這樣做會犧牲一點錢。他先點燃一些鬆散的小冊子,將一部部的書儘量撕開,再用一把有3根叉的叉子將它們在火上抖散。這些東西都燃了起來,照亮了房子的背面、豬圈和他的面龐,直到它們差不多都燒盡了為止。

  儘管他現在在這兒幾乎是一個生人,但那些過路的村民們仍隔著庭園圍籬和他說話。

  「你大概是在燒毀你姑婆的那些廢物吧?是呀,在一個房子裡活了80歲,自然那些陰暗的角落裡總要堆出很多廢物來的。」

  在快到凌晨1點時,傑瑞姆·太雷、巴特勒、道特瑞契、斐雷、蒲綏、紐曼[109]等等著作的書頁、封面、封皮才化為灰燼。夜晚是平靜的,當他一次次用叉子翻動著那些破碎的紙片時,他便感到自己不再是一個偽君子了,這種感覺使他內心得到了安慰,從而也使他獲得了寧靜。他還可以一如既往地繼續他的信仰,但是他不再嘴上宣稱什麼了,也不再擁有和展示信仰的工具;因為他既然擁有那樣的工具,人們自然就要指望他首先能身體力行了。他對淑懷著熾熱的情感,他不能做一個常見的罪人,也不能做一個偽君子。

  同時,淑自從那天早早地離開他以後,便一路朝著車站走去,眼裡含著淚水,為的是自己又跑回去讓他吻了。裘德不應該裝做他不是情人的樣子,使得她在一陣衝動之下做出了違反傳統的事情,如果不是錯誤的事情。她傾向於後一種看法,因為她的邏輯異常地混雜,似乎認為一件事在做之前好象是該做的,但做了之後又變成不該做的了;換句話說,有些事情在理論上是正確的,在實踐上可就是錯誤的。

  「我想我是太軟弱了!」她突然說,大步朝前走去,不時掉下眼淚來。「那吻多麼熾熱,和情人的一樣——啊,真的!我不會再給他寫信了,或至少很長時間內不寫,要讓他感到我的尊嚴!我希望也好好讓他難過一下——讓他盼望明天上午收到我的信,就這樣一天又一天地盼下去,就是一封也盼不到。他會因為擔憂而痛苦的——不是嗎,就這些!——我可要幸災樂禍了!」她眼淚直流,一方面為自己將給裘德帶去痛苦而同情,另一方面又為自己感到可憐。

  這個對丈夫的身體感到厭惡的纖細的少婦,這個虛無飄渺、細膩敏感的姑娘,在性情和本能上都很不適合同菲洛特桑——也許同任何一個男人——建立婚姻關係,過夫妻生活。這時她緊一陣慢一陣朝前走去,呼吸急促;她絕望地注視著,憂慮不堪,眼裡現出疲乏的神情來。

  火車到達的時候菲洛特桑在車站上接到了她,看見她一副愁容,心想一定是她姑婆令人沮喪的死亡和葬禮使她這樣的。他開始告訴她自己一天來經歷的事情,說他的朋友吉林厄姆——一個他多年未見、目前在附近教書的小學教師——來拜訪了他。她坐在公共驛車頂層她丈夫身旁,驛車爬坡往鎮上駛去時,她凝視著前面蒼白的道路和道路兩旁的榛樹叢,突然帶著一種自罰的神態說:

  「理察——我讓福勒先生把我的手握了好長時間。我不知道你是否認為這樣做不應當?」

  他腦子裡在想著截然不同的事情,這時顯然回過神來,含含糊糊地說:「哦,是嗎?你為啥那樣做呢?」

  「我也不知道。他想那樣,我就讓他那樣了。」

  「我希望那樣做讓他感到高興。我覺得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

  他們陷入沉思之中。假如這是一個無所不知的法官在法庭上審理的一件案子,他就會在筆記本里記下這一令人好奇的事實:在言行失檢方面,淑只說了次要的部分而沒有說重要的部分,對接吻一事隻字未提。

  那晚吃完茶點後菲洛特桑坐下來查看著學校的登記薄。她仍然異常沉默和緊張不安,最後說自己累了,便早早地上了床。當菲洛特桑上樓來的時候,已被那些單調乏味的學生出席、缺席的數字弄得疲憊不堪,這時只差15分就12點了。他走進他們的寢室,這間寢室白天時可以俯瞰到布萊克默谷三四十英里遠的地方,甚至還能看到外威塞克斯。他走到窗前,將臉緊貼著窗格玻璃,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凝視此刻籠罩著那廣闊天地的神秘夜色。他還在思量著。「我想,」他最後說,頭也沒轉一下,「我必須讓委員會更換一下文具店。所有習字貼這一次都送錯了。」

  沒有任何回應。他以為淑在打瞌睡,又繼續說道:

  「那個教室里的通風裝置必須再調一下。風一個勁兒地從上面吹到我頭上,耳朵都吹得發痛了。」

  這時屋裡好象異乎尋常地寂靜,於是他才轉過身去。這間屋處在已毀壞的「古林地」里,一方面是四邊牆體從上至下的厚重陰暗的橡木護壁板,以及伸到天花板上的巨大的壁爐架,另一方面是他為她新買的鋥亮的黃銅床架和一套樺木家具——這兩種類型的東西形成了奇異對比,它們似乎立在這個搖搖晃晃的地板上,隔著3個世紀在相互點頭呢。

  「蘇!」他說(他就是這樣叫她的)。[110]

  她沒有在床上,雖然她顯然曾在床上躺過,因為她那邊的被褥翻開著。他心想她也許忘了廚房裡的什麼事兒,下樓去一會兒料理料理吧,便脫掉外衣,靜靜地閒呆了幾分鐘;可他發現她還沒上來,便走出去來到樓梯口,一隻手拿著蠟燭,又喊道:「蘇!」

  「嗯!」從較遠的廚房那邊傳來她的聲音。

  「半夜了你還在下面幹什麼——在那兒瞎累嗎!」

  「我還不困呢。我在看書,這裡的火更大一些。」

  他自個睡了。夜裡什麼時候他又醒來,但是她現在還沒有上床。他點燃一隻蠟燭,急忙來到樓梯口,又叫著她的名字。

  她同樣回答了一聲「嗯!」,可是聲音細微,顯得悶聲悶氣的,但究竟從哪兒發出來的他最初也弄不明白。樓梯下有一個大衣櫥,沒有櫥窗,聲音好象是從那兒發出來的。門關著,但沒有鎖或其它任何扣拴物。菲洛特桑頓時覺得驚慌,一面朝那扇門走去,一面疑心她是否突然間變得精神錯亂了。

  「你在裡面做什麼?」他問。

  「太晚了,我不想打擾你,所以就上這兒來了。」

  「可是裡面沒有床呀,是嗎?並且一點兒也不通風!唉,一晚上都呆在裡面會悶死的!」

  「哦,不會,我想不會的。別為我費心好啦。」

  「可是——」菲洛特桑抓住球形把手往外拉門,但她在裡面用一根帶子把門拴住了,經他一拉帶子便斷開。因為沒有床,她就在這個塞滿東西非常狹小的衣櫥里扔下一些小地毯,給自己鋪了一個小窩。

  當他往裡看時,她一下跳出了自己的窩,眼睛睜得大大的,渾身發抖。

  「你不應該把門拉開的!」她激動地說。「你這樣做太不合適了!唉,請你離開好嗎,請你離開吧!」

  她穿著白色的睡衣,站在這個堆著破舊東西的陰暗角落,顯出非常可憐、極力哀求的樣子,使他十分擔憂。她還在懇求他不要打擾她。

  他說:「我一直對你很好,什麼事都由著你,可你還是要這樣去想,真是太奇怪了!」

  「不錯,」她哭泣著說,「我明白!我想都是我的不是,我壞!我很對不起你。可這也不完全怪我呀!」

  「那麼又該怪誰呢?是我嗎?」

  「不——我不知道!我想是天地萬物的錯吧——是一般事物的錯吧,因為它們太可怕、太殘酷了!」

  「好啦,那樣說有什麼用處。現在夜深人靜了,把一個家鬧得這麼不成體統!我們不注意會讓伊萊扎聽見的。」(他指傭人)「想想看要是鎮上的兩個牧師哪一個來看見了怎麼辦!我討厭這種古里古怪的行為,淑。你的感情真是反覆無常,捉摸不定!……不過我不會再打攪你了,只是我勸你不要把門關得太嚴,不然明天我會發現你悶死在裡面的。」

  第2天早晨他一起床就立即去看衣櫥裡面,但是淑已經下樓了。她躺過的小窩還在,上面布著蜘蛛網。「當一個女人的反感超過了她對蜘蛛的懼怕時,那反感一定多麼深重啊!」他充滿怨恨地說。

  他發現她坐在早餐桌旁,兩人於是幾乎一聲不響地吃著早餐。這個自治市的自由民們正從人行道上走過去——更確切地說是車行道,在這個地方是沒有人行道的——路面比客廳地面高出兩三英尺。他們走過去時還向屋裡這對幸福的夫妻點頭招呼。

  「理察,」她突然說,「我離開你去住你介意嗎?」

  「離開我去住?唉呀,我娶你以前你不正是那樣的嗎?結了婚還這樣有什麼意義呢?」

  「我告訴你,你也並不會更喜歡我的。」

  「我倒不反對知道知道。」

  「因為我那時覺得自己走投無路了。記得嗎,我們結婚很久以前,我就答應要嫁給你。後來隨著時間流逝,我後悔那樣做,並極力尋求一種體面的辦法來解除婚約。可是,對於社會習俗我又無法滿不在乎,漫不經心。然後你就知道了學校傳出的醜聞,我怎樣被趕出師範學校——你花了那麼多時間和心思才讓我進去的——我非常驚恐,好象當時只能履行我們的婚約了。當然,在所有人中,就我不應該去介意別人說了什麼,因為那正是我過去自負地認為我絕不會介意的事呀。可我是一個懦夫——許多女人都是懦夫——所以我理論上不落俗套的信念崩潰了。假如我們還沒有成為現在這種狀況,讓你的感情僅僅受到一次傷害,總比我嫁給了你,一輩子傷害你的感情好吧……你那時也是太寬宏大量了,一刻也沒有去相信那種謠言。」

  「我應該老實地告訴你,我當時考慮到了那種可能性,並向你表哥詢問過的。」

  「啊!」她驚訝地說,不無痛苦。

  「我並沒有懷疑你。」

  「可是你去了解過!」

  「但我相信他的話。」

  她滿含眼淚。「他本不應該去了解的!」她想。「可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願意讓我離開嗎?我知道這樣要求是多麼不正常——」

  「是不正常。」

  「可我還是要這樣要求你!家庭法的制定應該考慮到人的性情,而人的性情也應該分門別類。假如人的個性很特別,那麼同樣的法律會使一些人感到快樂,也會使另一些人感到痛苦!……你願意讓我離開嗎?」

  「可我們是結了婚的呀——」

  「去想那些法律條令有什麼用呢,」她脫口而出,「如果它們使你覺得苦惱,而你又知道自己並沒有犯任何罪?」

  「可是你不喜歡我就是一種罪過。」

  「我的確喜歡你的,但我並沒有想到會——會遠不只是喜歡的問題……因為當一個人有了我這種感覺時,再和異性以親密的關係生活在一起,那就是在通姦,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不管多麼合法。瞧——我都說了!……你願意讓我走嗎,理察?」

  「你這樣強求我,淑珊娜,讓我真難過!」

  「為什麼我們不能同意給對方自由呢?我們訂下了婚約,無疑也可以取消它——當然不是法律上的,而是道義上的,尤其是還沒有新的利害關係,如子女之類,需要顧及。我們還可以成為朋友,可以見面而不會給對方帶來痛苦。啊,理察,讓我們成為朋友吧,可憐可憐我吧!我們活不了多久都會死的,那時候,誰又會在乎你曾經一度放棄了對我的約束這事呢?我敢說你一定認為我這人太古怪,或神經過敏,或荒唐可笑。唉,既然是我生來就這樣,我為什麼要去受這個罪呢,假如並不傷害到其他的人?」

  「但是你傷害到了——傷害到我了!並且你起過誓要愛我的。」

  「是呀——是傷害到你了!是我錯了。我老是做錯事!把自己約束起來只愛一個人,也跟只懷有一種信念一樣有罪,也跟發誓只喜歡一種食物或飲料一樣犯傻!」

  「你離開我,是打算自己一個人過嗎?」

  「這個,假如你非要我那樣,我就一個人過吧。但我本來是打算和裘德一起過的。」

  「做他的妻子?」

  「那就隨我的願了。」

  菲洛特桑痛苦地扭動著身子。

  淑繼續說道:「她或他,『假如讓這個世界,或世界中他自身的天命,為他選擇自己的生活道路,這毋須其它本領,只要能像猿猴一般模仿即可。』約翰·斯圖爾特·穆勒[111]這樣說。這話我一直在研究。為什麼你不能照著它去做呢?我總是希望實踐它們的。」

  「我管他約翰·斯圖爾特·穆勒什麼!」他悲嘆道。「我只想過一種平靜的生活!我這樣說你介意嗎:我早已猜測到在我們結婚以前,你就已經愛上了裘德·福勒,並且現在還愛著他——而你從來就沒有愛過我!」

  「你還可以繼續猜測說我仍愛著他,既然你已開始猜測了。但你是否認為假如我過去愛他,當初就該求你讓我去和他一起生活?」

  這時學校的鈴聲響了,使菲洛特桑毋須此刻就回答這個問題,而此問題顯然並沒讓他感到是一個令人信服的膽怯的論據,是她在最後一刻失去了勇氣時有意表現出來的。她開始變得如此令人迷惑不解,反覆無常;除了她其它的一些小怪僻外,他真想指出她那種一個作妻子的最極端偏激的請求。

  那天早晨他們像往常一樣去了學校,淑走進教室里。他隨時把眼睛朝她那個方向轉去,都能透過玻璃窗看見她頭的後部。他繼續上課,聽學生回答問題,可是由于思慮過度,焦躁不安,他的額頭和眉毛抽動著,最後他從草稿紙上扯下一張紙,在上面寫道:

  你的請求使我無法專心工作。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的請求是當真的嗎?

  他把字條兒折得很小,讓一個小男孩給淑送過去。孩子蹣跚著走進了她的教室。菲洛特桑看見妻子轉身接過字條,彎下她秀麗的頭看著,嘴唇微微翹起,以免被眾多年幼的孩子盯著露出不適當的表情來。他看不見她的手,不過她移動了一下位置,很快那孩子就回來了,什麼回條也沒有。但幾分鐘後,來了一個淑班上的學生,帶來一張和他的類似的小字條兒,上面只用鉛筆寫著:

  我誠懇而遺憾地說,我的請求是當真的。

  菲洛特桑顯得更加心煩意亂,眉毛中間又開始抽動著。10分鐘後他又把剛才送字條的那個小學生叫來,讓他給淑送去另一張字條:

  上帝知道,只要是合情合理的事,我並不想阻攔你。我一心就是要讓你舒適快樂的。可是我不能同意你這樣一個荒謬的打算,讓你去和你的情人同居。你會失去人們對你的尊重和敬意的,我也會這樣!

  過了片刻,她在教室里又表現出和上次同樣的舉動,送來一張回條: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並不想受人尊敬!我認為,「使人類得到最多樣化的發展」(引用你那位洪堡[112]的話說)遠非尊敬所能比擬。無疑我的情趣很低下——照你的看法是低下得毫無希望了!假如你不願意讓我到他那裡去,你願意答應我這一個請求嗎——讓我住在你的房子裡,只是我們各住各的?

  這次他沒有送回條過去。

  於是她又寫一張來:

  我明白你在想什麼。可是你不能可憐可憐我嗎?我求求你,懇求你同情我吧!我幾乎要忍受不下去了,不然我也不會提出這種要求的!再沒有任何可憐的女人曾有過我這樣大的希望了——我真希望夏娃沒有降臨於世,那樣的話(正如早期的基督徒所相信的),就會有某種純潔無害的像植物一樣的生長方式使天國里居住起人類來。但是我可不想開玩笑!

  對我仁慈一些吧——即使我對你不仁慈!我會離開的,到國外去,到任何地方去,永遠不惹你煩惱。

  大約過了1小時,他才回復道:

  我並不希望讓你痛苦。你非常明白我不希望的!給我一點點時間。

  我會同意你最後那個請求。

  為此她又寫來一行字:

  衷心感謝你,理察。我真不值得讓你對我這麼好。

  一整天菲洛特桑都在透過玻璃窗茫然地注視著她,他感到自己和沒有認識她之前一樣孤獨了。

  不過他這人還是說話算話的,同意了讓她在家裡分開住。最初他們吃飯碰面時,她在這種新的安排下顯得更鎮定自若的樣子;但是這種處境令人厭煩,她因此心情很不好受,神經似乎像豎琴的弦一樣繃得緊緊的。她說話含含糊糊,東拉西扯,為的是不讓他去談那些相關的問題。


關閉